宏观经济学十日谈-Day 8-宏观经济分析的框架到底是怎么来的?

宏观经济学十日谈-Day 8-宏观经济分析的框架到底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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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内容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并非绝对真理,欢迎讨论指正。)

由于没有什么新的好命题可以写,距离Day 7已经整整5个月过去了。知乎上近两天有一个问题,很热议。就是新凯恩斯主义框架既然在经济理论上被证明是有缺陷的,为什么还被大多数国家政府采用?事实上,这个问题可以追溯到一个更为本质的问题,即“现代流行的宏观经济分析框架,到底是怎么来的?”。这半年来,知乎上有不少经济系学生问我关于基础宏观的学习问题,其中大多数都可以追溯到这一问题,因此我感觉有必要写这样一篇帖子来跟大家讨论一下“宏观经济分析的框架到底是怎么构建起来的”。通过这篇帖子,希望可以帮助大家,在看似琳琅满目的各种主义之争中,驱散各种传媒经济学争论的迷雾,清晰直观地看见宏观经济分析的美景。

一、宏观分析的三个基础原则

我先讲三条宏观分析的基本原则,在下面进一步的解释中,会始终围绕着这三点原则。

(一)要知道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明确讨论目标与先决假设

在我硕士二年级的时候,导师张明老师给我发了一个贺力平老师关于“如何选题”的帖子,我始终都记得里面的一句话,“心中要知道你的选题想要从哪里开始,想到哪里结束”。换句话说,就是要明确讨论的目标,以及讨论的先决假设。

在任何一种非公理性的复杂系统下讨论问题,我们都必须注意要自己去明确这两点。公理性系统,比如数学,可以通过一点一点的公理论基础(比如类似实数理论的逻辑)构造起相对严谨的体系,它既包含着演绎逻辑的缜密性,也包含着归纳分析逻辑的存在合理性。社会科学都是复杂系统,往往我们讨论社会科学问题时,忽视这一点,就会陷入这一类漩涡。所以有很多人说,学理科的人思维逻辑更缜密,可能有一些道理,因为社会科学的教学过程(即我国的文科都重视发散性自由式思维),往往并不重视这一问题,也是大部分人对于宏观经济问题的争论感到困惑的根源。

我相信,大部分学习过高等数学的人,都会觉得那么多定理前面的一系列集合论假设显得冗余而枯燥,但他们不明白,这几条惯常的假设却包含了近代几百年去证明的劳动与智慧。当我们讨论宏观经济学问题时,一定要明确我们讨论某个问题的最终指向目标是什么?比如是讨论汇率还是数量?而讨论汇率是即期还是远期?远期是讨论波动还是期值?波动是讨论什么样的关注点?等等,一步一步,细分下去。如何没有一个明确的讨论目标,那么请不要进行宏观分析或讨论。在后面,我们还会进一步提及此点。

而与目标对应的,就是明确的假设。进行宏观讨论前,必定要进行明确的假设,以圈定我们讨论的出发点。否则在一个循环的复杂系统中,我们就会陷入各种“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无穷循环,而事实上,宏观经济正是这样的一个循环复杂系统。换句话说,就是互为内生,环环相扣。而我们需要做的是,必须列出先决变量或者外生变量。怎么明确呢,要具事具论。但是在大部分时候,当我们明确讨论目标的时候,事实上也在圈定讨论的前提假设。因为,当我们一步一步缩小精确至我们的讨论目标,我们就可以忽略那些与目标的相关性并没有那么紧密的变量,从而将这些不那么紧要的变量,设置为外生。比如上面的例子,我们要讨论即期汇率,那么远期的宏观经济变量,就显得没那么重要,在这里,在即期这一时间变量下,就已经明确了许多外生假设,即这些被假设的变量,不会改变。在知乎中,在大众传媒经济学中,往往争锋的交点其实在于,他们的论点根本不是基于同样的外生假设,所以横看成岭侧成峰,有的人非要说你看,好岭;然后别人说,他们看错了,你看,那烂峰。都有人支持。所以,如果你不能立刻感受到他们叙事背后不同的先决假设,也就会陷入对他们观点的困惑之中。

比如,我举个例子。在初级宏观经济学中,一开始我们就讨论了IS-LM模型。那么,当政府增加投资时,IS曲线会向右移动,投资扩大引起产出扩大。那么问题来了。IS曲线右移,那么利率会上升,但是我们知道投资与利率呈负相关关系,此时投资又会下降。那么到底政府增加投资时,投资会上升还是下降呢?就算有时滞,那也就是说当政府扩大投资时,投资又会因为利率的作用而产生负反馈,结果政府投资等于白投,可能不会影响产出,这是怎么回事?请大家先自己想一想,我会在后面部分回答这一问题,它迷雾般的矛盾其实就是因为没有明确第一点原则。

事实上,明确了这一点原则之后,我们也就明白了,大多数所谓的主义与学派,其实都不过是在不同的先决外生假定下的话语框架,其经济分析的逻辑并没有太多本质区别。在大众看来,经济学界有着各种各样的学派以及代表,他们针锋相对争论不休。而在经济学人看来,经济学只有微观经济学与宏观经济学之分,哪里有那么多不同的学派。当然,微观与宏观之分也并非绝对,它们紧密相关,只是在针对不同的问题时,假定与目标不同而已,关心的点也不同罢了。比如当我们否定人行为理性一致性的时候,可能会在某些问题上推翻古典微观经济理论,但由于宏观经济只考虑整体,因此可以在保留非一致性可以相互抵消的情况下继续保持古典理论特征的合理性。由此,引出第二点我们需要重视的原则。

(二)判断是否具有微观共性均衡的假定,不然就应进行结构分析

事实上,第二、三点两点原则,都是第一点原则的运用。但是由于它们相对更加重要,因此单独列出来,即本质原则就都是第一点:遵循类似公理化出发的缜密逻辑(包括归纳与演绎)。

当我们进行宏观分析或者讨论时,我们还应当判断针对所要讨论的问题目标,先决假定中是否包含微观共性均衡的假定,即所涉的微观主体行为是否具有某些共性或一致性。比如我们在初级宏观开头,讨论居民会随着利率变动,而将自己的金融财富在金融资产与货币现金之间进行调整,这就是一种行为共性的假定。事实上,可能存在某一部分人,正好与我们通常所说的行为方式相反,比如利率升高时进行投资,利率下降时进行消费,并假使我们把这类人标记为A群体(针对某一问题具有某种行为共性的群体)。但是在微观共性均衡的假定下,我们总能找出另外对等数量的一部分人,标记为B群体,他们也针对该问题具有行为共性,并且始终与A群体针对该问题的行为方向正好相反,即该问题所涉变量变化时,两个群体的行为共性方向正好相反并抵消。因此,在宏观分析与讨论中,我们可以忽略很多的微观主体行为。

因此,当我们讨论某项宏观政策、某种宏观冲击的影响时,我们讨论的是宏观整体中排除了这种共性均衡之后剩余主体所表达出的某一单方向共性表现。如果非要纠缠于,有的人就不会这样,那么就会陷入无止境的微观假定验证漩涡,而失去宏观分析讨论的“宏观”意义。这也是知乎上传媒中经常吊人眼球的争论根源之所在,其实许多人都不过是抛开了“宏观”意义而强行诡辩。
当然,有时候,微观共性均衡这一假定并不能够得到满足,此时,我们就需要进行结构分析。当针对某一冲击的反应时,具有不同共性方向的群体,彼此间比例较为均衡,并不能非常显著的筛选出一个净效果表现,我们就应当进行结构分析。比如讨论货币扩张,就一定要考虑货币扩张的途径、时滞、结构。讨论投资,也同理至少要讨论投资的结构、途径、时滞。考虑汇率变化的影响,也要考虑不同的主体是否具有不同的反应,以及如何反过来影响了汇率。讨论税收、投资、贸易等政策的改变,那也要考虑它们在收入与分配结构上对不同社会群体的影响。等等等等。事实上,通过结构分析,可以发现很多很多类似有趣的问题,我们会在后面的讨论中再次显示出这一点。

换句话说,结构分析就像是在构建起你自己的初级宏观分析框架之后可以进行的一项创新。如同儿童的积木,可能买回来的时候,说明书上只有一个复杂的房子,它教会我们如何使用每一块材料,如何构建完整稳固的房子。而之后,我们就可以自己思考调整每一块材料,来构建设计不同的房子。它们的外表也许会看起来非常不同,然而其逻辑却是一样的,即如何使用每一块材料。对于宏观经济学学习来说,就是这样的一件趣事。如果你能放开你的脑洞,在已经所得的或别人的缜密框架上,调整一下你所感受到的先决假定,到处都是有趣的选题。但是可行性如何,那又是另一回事。我们会在后面部分,再次结合某一基础问题提及此点,增强直观感受。

要补充一点的就是,结构分析中的“结构”,可以是很多种维度,类似矩阵,可以无限维度。比如我们常见的分为居民和企业,这是一种结构。分为理性投资者与非理性投资者,这是一种结构。分为国企与民企,这是一种结构。分为不同地域,这是一种结构。甚至针对某一变量值,分为五种层次,这是一种结构。结构分析,可以是无限维度。但它们都具有某一特征,即不同结构群体,在某一问题上具有不同的行为共性,换句话说,广义的异质性也是分类标准的存在意义。比如上面提及的针对某一变量的五种层次,那么这一变量的不同层次所对应的群体就应当具有不同的共性,否则就没必要区分这个变量的不同层次。不同地域的结构区分,那么地域关联的变量就应当有一席之地,否则就没有必要区分地域。

(三)应当避免宏观叙事

看到这里,你可能会想,这下,可真的把我搞晕了。宏观分析,应当避免陷入过度的微观分析漩涡,但是又冒出来,要避免宏观叙事?没错。可能这个表述,并不是很准确。换个表达。前面已经提过了要有明确的目标,而进一步,一定要有一个明确的“微观目标”。如果我们不能提炼出一个明确的微观目标,那么宏观讨论也容易陷于无意义。换句话说,第三点原则事实上是第一点与第二点原则的结合,但是由于它更容易被我们感知,可以用于作排除法,因此单独列出来。本质还是第一点原则,明确目标与假定(类公理化逻辑)。

比如,当我们讨论某一项政策是否有效时?要明确的定义,想要讨论针对什么样的目标它是否有效。否则就会陷入,有的人拿出针对某些问题有效的论据,而另一些人又拿出针对某些问题无效甚至坏效果的论据来互相打脸。知乎上,网络上,传媒中,几乎天天都是这些事。好不无聊。因为这些争论的参与者,大部分既完全不了解某一项政策或者某种冲击的出发点,也没有遵循严谨的逻辑列明自己参与讨论的目标与假定。所以,制造了大量的迷雾,让大众看得云里雾里。诶,他们说得都对。看完却然并卵。所以我们进行宏观分析时,一定要说清楚自己的微观目标,而不是得出一个宏观叙事的结论,那等于“没结论”,或者“劳资看了半天,你就说个这?”。

所以像知乎上最近热门的,新凯恩斯主义为什么有缺陷还被采用,这类问题,就是宏观叙事。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一种完美的主义?大部分人连这个主义的边界在哪里都并不清楚,就冒然开战,好不无聊。因此这个问题的前半部分“具有缺陷还为什么”没有意义,后半部分“单纯的为什么大部分政府采纳新凯主义”是有意义的好问题。宏观分析与讨论,应当尽力避免宏观叙事。要有较为清晰的目标的假定。比如讨论新凯恩斯主义,要结合具体的问题去讨论,而不是单独讨论某种主义。事实上在经济学人眼中,大部分主义的内在逻辑是一致的,只是不同人对待同一问题的不同解决路径、哪些点相比更为紧急等等存在分歧。大部分大众所谓的主义,其实在学术界的分歧并没有传媒界的那么明显,或者隔河相对。当然,不搞出不同主义的大战就没有办法成为大噱头,两个重量级学者之争最受媒体偏爱。但是,这给许多刚接触宏观经济学学习的人而言,却带来了困惑。比如有的学生在知乎上就问过我,十分纠结到底要看那本教材,学习哪个主义,会不会学错了主义就走错了道?每每看见这类问题,是热心又无奈。

二、短期、中期、长期到底指的是什么?

在针对“新凯有缺陷为什么还被采用”一问的回答中,有人指出不同主义之争是基于不同期限的考虑。这是一个角度,但不准确。事实上,大部分所谓的主义并不存在侧重于不同期限的考虑,或者说,没有哪个所谓的主义只关心长期不关心短期,或者只关心短期不关心长期,就像没有哪个武学宗派会只有掌法,没有腿法似的。当然,有人说,凯恩斯不就说过,“在长期中,我们都死了”的话,怎么可能说没有人只关心短期不关心长期呢。这是对凯恩斯的误解。要回答这个误解,我们就要讨论一下,短期、中期、长期到底指的是什么?以及我们为什么要区分这个期限结构?

事实上,在Day 1中,我们已经提及过。这个期限结构的分类(短、中、长期),并不是以绝对的时间刻度为单位,本质上是以一种变量变化的先后次序假定作为标准的分类,或者反过来说,当我们讨论一干经济变量的相互作用影响时,不能忽视它们在不同期限下的变化程度或敏感度差异。尽管我们在初中级教材中会说,短期类似几个月至一年,中期类似于多少年,长期类似于多少年等等,但是这并不是区分短期、中期、长期分析的标准。我们说假定短期几个月至一年,是说那些在短期中就会发生变化的变量,大概需要几个月至一年就会发生变化。而假如当我们说长期大概是510年时,我们是说那些在长期中才会变化的变量,需要至少510年才会发生显著变化,如果这些因素没有到5年就变了,比如每2年就会变,那么长期分析的期限就会缩减为2年,或者把这个变量重新纳入到中期分析框架之中。

我们对宏观经济运行,总结出一系列变量,并根据不同变量发生变化的时滞将其分别列入不同的期限框架中(比如短期、中期、长期),由此构建起我们分析宏观经济运行的不同逻辑体系,甚至不同的学派比如新凯恩斯主义体系的框架。比如我们将新凯恩斯框架下信贷市场的逆向选择匹配机制(见Day 4政策时滞的有关内容),引起的市场不能自然出清,这是一种经济哲学上与奥地利、货币学派、RBC、理性预期等等不同的理念,可以称之为分歧,然而在博弈论与信息经济的框架下,他们对于解决问题的路径却又常常保持一致;而当我们讨论粘性价格引起的不能自然出清,在我看来新凯恩斯框架也包含着强调要在一定期限假定下讨论这一问题,而并非与其它学派完全对立。下面,我们结合主流教材下的短期、中期与长期来进一步说明此问题,及体现上述原则的重要性,并回答在第一部分我们所提过的问题。

(一)短期分析

不能否认,主流教材是新凯恩斯主义框架为主的。至于我个人,更甚偏爱推荐布兰查德的宏观教材作为入门首选(布兰查德是典型的新凯代表),而非萨缪尔森的综合大部头等。让我们回顾一下,主流教材中的短期分析。新凯框架下,短期经济增长,或者说短期产出由什么决定?需求。这一点是新凯的短期分析的立足点。如果你不承认,可以,讲出你认为它不对的理由。但是你不要在忽视这一点的情况下,去反驳它基于此立足点演绎出的结论。

在短期分析中,由于供给无法立即改变,比如厂房的建设需要时间,劳动力的调整与培训需要时间,因此供给并不能马上产生作用。所以需求对产出往往具有大比例近似决定性的影响。比如我们进行大规模的基建投资,这在短期就是一个需求刺激政策。所有的财政部门都会因为货币扩张政策而被激活(假定新增投资来自于货币扩张),参与投资建设的劳动力会取得劳动收入,而投资建设拉动的生产资料需求会带动生产这些生产资料的资本回报。比如具体一点,修高铁,那么水泥投资资本就会取得新回报,水泥工人与建筑工人都会取得新的收入。而在短期之中,高铁还不能投入使用,水泥的产量如果需要增加,也需要引进新的锅炉、开拓新的厂房等等,这一切都不会短期发生。

所以说,经常我们会看见许多论点,比如时兴的由于过去的扩张政策导致的产能过剩,在我看来,这种论点就等于是“你就说个这?”,这还用说?难道还可能是收缩政策导致产能过剩?或者说难道由此就应该否定以前的扩张政策?我不是说某一项扩张政策(比如中国的过去)是完美合理的,而是说仅从它带来的产能过剩这个点出发的逻辑,并不能成为有效的反对意见,其原因就在于,这种论点忽视了短期分析假定,在短期分析中引入了中期分析中才需要考虑的变量,当然,显得短期分析不知所谓毫无逻辑。如果你考虑了这一变量,比如对产能结构的中期影响,那就应当放在中期宏观分析的框架下来讨论,而非短期框架。而在中期框架下,这一问题就会涉及更多的变量,那么原来这种诡辩的逻辑也就不再那么显著了。

下面,我们仅新增供给这一变量再次审视这个逻辑(事实上,这一问题在中期货币政策下变得十分复杂)。比如高铁会在中期逐步投入使用,产生巨大的供给以及经济增长外部性。产能结构中期失调的暂行危害,以及可能需要进一步的调整成本,也并不能同这种巨大的外部性经济效益相比较,你觉得在中期分析中,这种扩张与失调还是个严重缺陷吗?还是说,抑或它可能是一种进步的代价?就拿基建投资拉动这一点来说,黄益平老师团队近两年在这一问题上有不少研究,推荐大家去搜索他们的论文来看一看。投资拉动,短期是需求,然而那些中期可以成为供给的短期投资拉动,却并非罔顾长远而贪眼前小利。

从这一点来说,就体现出我们前面讲过的三点原则。正是基于不同的先决变量假定,我们才圈定了短期分析的范围。在短期分析中,我们认为产出由需求决定,即产出=消费+投资+政府行为+贸易净值,由此决定了投资=储蓄的物品市场均衡曲线,IS(Invest-Saving)曲线。而在短期中,居民与企业会根据利率的变化调整金融财富在金融资产与货币现金之间的比例,从而实现金融市场均衡,即LM(Liquidity Preference)曲线。那么我们就要来回应在第一、二点原则陈述中提及的问题了。

按照上面原则一中提问的逻辑,政府增加投资时,IS会右移,利率会升高,利率升高导致投资下降,到底投资上升还是下降。此时,其一,利率升高并不会立即导致投资的下降,因为当期物品市场的均衡,我们只是基于当期产出决定原则,或者投资=储蓄原则推导出来的曲线。其二,即便短期内投资会对利率产生即时反应,投资增长,使得IS曲线右移,导致利率升高,会导致投资下降,那么由于乘数效应的存在,投资的增长大于投资的下降,从而得到一个正效果,即在IS曲线推导中,需求对产出的反应关系要小于1:1,类似于我们认为消费对产出存在一个边际效果,从而导致的一个乘数效应(如果不知道这段在说什么,请查阅宏观初中级教材)。其三,政府增加投资的来源是什么,需要考虑,即我们所说过的先决假定。如果是通过增税实现政府投资扩张,那么对IS曲线的影响(或者说投资对产出的影响),也是一个加入了乘数效果之后的净影响,而非投资10亿,产出就增加10亿。如果是通过货币扩张,比如央行投放基础货币购买财政债券,那么此时伴随着IS曲线移动,LM曲线也会向右移动,从而可以达到保持利率不变。其四,等等,可能性多了去了,就拿刚才提及的乘数效应来说,作用于不同主体都会创造不同的路径,而在短期静态分析的产出决定中,它们的净效果是一致的,然而现实中,这种净效果不会立即实现,不同路径也会有不同的影响。

讨论完了IS的例子,让我们再来看看LM。LM是什么,Liquidity Preference,流动性偏好。大家可以参考米什金货币金融学初级教材中,关于凯恩斯流动性偏好的描述。即人对于流动性的偏好,决定了人们将自己的金融财富在金融资产与货币现金之间的分配。当然,凯恩斯叙述这一理念的时代,金融资产并没有今天如此丰富,流动性这一概念还没有今天这么复杂广义的结构(事实上任何具有一定某个市场公允价值的资产,包括金融与实物、甚至虚拟资产,都等同于具有某种流动性)。凯恩斯假定人们对货币的需求主要由交易需求、投机需求、保障需求(交易、投机、谨慎动机)构成,而这些需求(动机)会针对利率的调整而作出不同的反应,在本质上具有一种对自身财富的流动性能力的偏好。(如果理解上面所说的任何具有市场价值的资产都具有流动性,这一点就比较好理解,相当于,我所有的财富,我总是希望我可以有让它们随时得到变现的能力,或者具有可交易的属性,而不会失去流动性,成为“死资产”,某种意义上,不具有可交易性,或者说失去流动性,等同于失去市场价值。)与此同时,如果在某些情况下,不同的需求对利率的敏感度很低,即利率变化对各种需求的影响微乎其微,那么此时就出现了我们常说的凯恩斯流动性陷阱。而对于流动性陷阱发生所隐含的先决假定的讨论,衍生出了近十年火热的非常规货币工具研究。
所以,在新凯框架下,短期分析中的LM曲线,一定是基于流动性偏好假定的。这是一种先决假定。而我们在IS、LM曲线框架下的讨论目标是,利率变化通过两种市场均衡,对产出的作用。忽视这一个目标,就会扭曲ISLM要表达意义,比如说在ISLM中没有体现出通胀的影响,因此这是个错误的模型,这种论述就是忽视了它本身的目标与假定。正如上面我们所说,如果我们将这个房子中的某些玩具进行变换,就可能得到不同的结果。比如我们可以提问,这种流动性偏好具有共性均衡吗?如果不具有,是否可以进行结构分析,进而区分相似的短期政策的不同效果。比如它在不同的国家间有一致共性吗?或者人在不同的年龄期,是否流动性偏好会不同,或者说消费的效用函数并非一致平滑,或者说人在一生不同的年龄阶段,是否会对三种货币需求(动机)的偏好比例不同?由此,是否一个国家的人口年龄结构会引起整体的流动性偏好的变化?再比如魏尚进老师所说的由于男女比例失调引起的婚姻竞争性储蓄,在不同国家、文化、年龄结构等等下,是否又会产生进一步不同的衍生效果,而这与流动性偏好的影响是否有关系?事实上,这些问题,有些可以通过实证探索,有些则在现有掌握的信息上难以测度。但是,正如我们前面所说,可行性那又是另一回事,当我们进行宏观分析和讨论时,出发点可以是任意的脑洞大开,但是当我们讨论短期分析,那就不要忽视先给短期分析设定下的明确的假定与目标。

(二)中期分析

由于在中期当中,劳动力与生产资料可以得到调整,价格可以得到调整,预期会发挥更为显著的作用,因此我们才从劳动力市场均衡得出了AS曲线(总供给),然后在短期分析中的ISLM分析加入了价格变化的影响得出了AD曲线(总需求),以及进一步扩张为菲利普斯曲线、奥肯定律、总需求关系构成的三角形。因此当我们讨论通胀时,一定是在中期框架之下的。那么,如果我说我们要讨论未来三个月的通胀变化,对不对?有人会说“不对,因为三个月是短期分析,通胀只能在中期分析才被提及”。你们觉得这种说法对吗?

显然不对。我们已经多次重复,期限的区分,并不是以时间刻度为单位的。如果你认为通胀会在三个月内发生变化,那么它就已经触及新凯框架下的中期分析。当然,如果在你自己构建的体系里,你认为通胀变化会很快,因此你把它放入你自己的短期模型当中,然后你可以随意命名它为“##主义”,这也是合理的。因此什么主义不重要,关键是你的分析框架是构建在什么样的先决假定基础上。而这也是当你同其他人进行讨论时,应当给予说明的前提。否则就会出现看似同一个问题下各自有理的争论,却事实上并不在一个话语框架内。

此外,在中期当中纳入预期也是非常重要的。尽管在短期分析当中,尤其市场分析当中,预期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但是中长期预期决定了短期预期。而长期分析往往具有更高的不确定性,或者说需要考虑纳入更多的内生变量,因此在中期分析当中纳入预期分析,是我个人最偏爱的。当然,加入预期的中期模型可以多种多样,还是那句话,全看你自己怎么设定假定。如果所有的变量一起看,那这个局部均衡可能就会变得相对复杂一些,但也并不是不可以实现。当然,这超出了初中级宏观的范畴。在科普方面,我只想做宏观经济学大酒店的门童,就不展开了。

(三)长期分析

在长期当中,任何变量都有可能成为内生变量,除了太阳每天东升西落,宇宙源远流长这类自然恒定现象。气候、人文、地理、制度等非常规经济变量的变量,也都可能成为长期分析的内生变量。这取决于你要讨论什么样的问题。如果讨论的问题,跟这些变量中的某一个关系相对紧密,那就不能忽视。很多人提起新古典理论,就像是提起长期模型,其实不然。长期模型并不是说它就是为了分析十年以上的问题而存在,只是大部分古典长期分析都假定先暂时忽略那些短期波动动因,而提炼出长期当中会持续变化并且具有不可忽视作用的变量,以让我们更好的了解这些变量的作用,比如技术进步、教育、年龄结构、制度等等。这就如同我们在锻炼下腹肌的时候,希望让你的小臂肌肉处于放松状态,不然两者同时来,可能你还没坚持到让下腹肌得到突破性锻炼,小臂已经撑不住了。逐步放松假定,是所有主流经济学教材中的范式。我们在关于经济周期的论述中(Day6)以及两个相关的知乎回答中(地址见文末)已经详细讲述了长期周期这一问题。

三、小结

在上面,我们用了很多的赘述来描述在短期分析中设定先决假定与研究目标的逻辑,然而对中期与长期却几句带过,并不是因为短期分析更加复杂或重要,而是因为在中期与长期分析中,要遵循的逻辑是一样的,因而没有必要再次重复。事实上,宏观经济分析的框架是如何建立的?就是遵循严格的类公理化体系建立的,它既包括这演绎逻辑的缜密性,又包含着归纳逻辑的适用性。明确讨论的微观目标,与先决假定,是进行宏观分析与讨论的基础,离开这个基础,所有的讨论都会变得一盘散沙,或陷入无限循环。比如货币扩张影响通胀,通胀预期影响当期行为,当期行为影响当期产出,而实际发生的产出又会影响通胀,等等。再比如,需求扩张影响通胀,通胀影响失业,失业又影响需求。最后你会在一片循环之中,得不出合理的结论,原因就在于你把不同期限下才会发生变化的所有变量,全部都放入到了一个即期的短期模型之中,以及忽视了第二、三两点原则,即宏观叙事且无视结构分析的必要性,那只会看见一片迷雾。

四、补充:新凯问题的例子

知乎的热门问题“新凯恩斯主义有缺陷,为何还被很多政府采用?”,我想结合我个人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来补充一下今天的论题。首先,看这个问题,它的落脚点在于政府采用,即成为政策,那么它的核心显然是一个政策研究论题。附带着,是一个学术研究论题。然后,通过间接性影响,隐含着实业研究论题。或者说,如果我是一个实业研究人员,或者想从实业研究的角度去分析它,对于这个问题的态度可以是,I don’t care,因为没关系。如果我想从宏观经济学学术角度去看待它,那么我就需要回答,在学术上,它有缺陷吗?它的缺陷到底在哪些地方?这些缺点是否包含不可替代的优点作为双刃的另一面?而如果从本问题的核心出发,即政策研究的角度,如果它不完美,它为什么会成为政策选择?关于此问题,我有三点简洁意见(避免赘述新凯主义以及其它学派的思想,否则就要原版照抄宏观经济学史)。

其一,任何社会政策,不仅经济政策,都不可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证明有缺陷”适用于所有政策,或者说除非进一步分辨何种利弊,不然“有缺陷”说明不了任何问题。现实情况中,有可能是短期利大于弊,也可能是长期利大于弊,也可能是对某些群体某些地域利大于弊。总之,没有完美的社会政策。如果说一项政策落下去,没有怨言没有扭曲的地方,那绝不可能。而且,任何宏观政策都不能照顾到所有主体的“公平”,全世界都如此。因此政策的形成,往往也是人心向背,对经济预期的认识共性,利益博弈等等共同形成的。

其二,宏观经济政策,永远是追寻次优解,或者当期可行的均衡解,而非最优解。新凯恩斯主义,可能不是宏观经济的最优解,却是一个次优均衡解。资源有限,时间有限,人力有限,就连维持某种市场法制制度的成本也是有限的。所有人都可以高谈阔论要如何做,却忽视了成本与资源约束。比如拿干预是否有效或者加剧了波动而言,也没有办法进行对照实验,不可能让时光倒流,来一次干预和一次不干预的对比实验。你能说大萧条的时候,可以什么也不做,等待债务通缩持续至自然出清吗?当贫富差距持续扩大,公共政策可以不进行变动吗?那样各级政府都要下台,利益集团与人民会寻求新的代言人。可能干预不是最好的,但相比自由市场主义,干预更像是一个次优均衡解。事实上,大部分人并没有那样的远见与心思,牺牲大众的短期利益来顾全长远,大众未必乐意。新凯恩斯主义是一种基于博弈的次优均衡解。任何社会系统,不仅经济系统,基本不可能达到最优解。而且当谈及公平时,“公平”本身绝不可能有客观定义的,包括市场经济制度这个概念本身也是基于一系列假设构成的各种制度,而不是一种客观的一定具有某种固定范式的制度。从这些角度,与其说新凯更适合政府需求,不如说本质上大多数民意相比其它理念更愿意接受新凯理念的政府行为,即更适合民众需求。
其三,绝大部分经济学人(家)的分歧,并没有知乎或公众定义这么绝对黑白泾渭。如同大部分人不会绝对保守或绝对自由,比如可能这件事保守一点,另一件事自由一点。不同经济学人的宏观框架差异也如此。大部分人都是大体框架一致下,对某些积木材料的不同搭建设计不同,比如某一共同意见下的细节看法不同,或都认为某些问题重要,但基于有限资源与成本的约束,对着力点的先后次序,执行路径,等等存在分歧。很少有经济学人是简单的非黑即白。教材以及著作往往是在忽略对大部分意见一致假定的赘述的情况下,将那些分歧意见点单独抽象出来,导致看似黑白分明,这是为了便于学习了解,否则比如一个命题的陈述,要先引用几十页的先决假定讨论,那还怎么学。(当然如果你非要举出非黑即白的个体,那还是有很多人的。)因此,并不存在上面有人问过我的,到底要看哪本书,要学哪个宏观经济学派。它们的框架构建逻辑基础是一致的。
事实上,对于回答这个问题,上述三点并不全面,还包括很多其它的因素。不过,这三点也并没有突破我们今天论题中所称的构建宏观分析框架的方法论,恰恰相反,它们看起来是纳入了博弈论、政治经济学、制度经济等等其它学科,它们符合哪一点原则?第一点。因为,本质上只是改变了一些先决假定,以及设定了不同的讨论目标,仅此而已。

五、动态:高级宏观

在期限区分视角下,我们将不同变量在不同期限下的敏感度定义为新凯框架建立的标准(如Day 1中的论述),或者说不同层次的先决假定与分析目标,那么这些变量的变化路径,以及在不同期限分类中或者不同结构分析分布情况下产生的各种净效果,就会变得错综复杂。而这正是高级宏观所关注的内容,即动态,而在此之前,我们只是假定了这些变量在不同期限会变,但并没有考虑它们是怎样变化过去的,又是否会在集体的变化中跌入一个又一个新的意外的均衡点。当然你构建局部均衡(全局均衡只是更广义假定下的局部均衡)模型时,必定隐含着大量的微观与宏观经济学中的先决假定,这取决于你对宏观当中的微观基础的理念差异,你个人的偏好,以及你为自己构建的分析框架的逻辑。你也可以仅仅从历史数据中寻找蛛丝马迹,从统计概率上来测度你想要预测的目标。当然,你也可以将这两者结合,在关心经济逻辑与统计概率中寻找你的平衡。但是这都体现了你想要进行高级宏观分析的一个重要点,关心动态。

希望本文对那些身处知乎与传媒经济学争论中的同学,有一点用处。我的建议是,好好反复看教材,不要看网上的瞎捣鼓。我这种杂文,也要少看,可以不看。但是如果你不愿看教材,那还是可以看看我的拙文。

写于2015年10月8日星期四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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