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黄昏经过这座横亘国道的高架长廊,我总听得很热闹很活泼的鸟鸣声,如潮水般的冲击着耳膜。我不知道这样的情景是何时出现的,正如我不知道它将何时消失一般。
只是我不希望有一天它的消失。我想有那么一天,倘若它真的消失了,我的心里莫免多了一份落寞。这好比熟识的人不辞而别,如果有那么无趣的一天忽然想起,然后去联系他,说好要么喝酒要么爬山,但是他很抱歉地说已移居别处,这时你的心情肯定是黯然的,心里便塞满了他过往的好。
说实话,这些鸟们在人类的印象中,似乎口碑不甚佳,这是因为它们黑黑的样子太难看;还有,人类将它们无端定性成了不祥之物,所以就难逃厌憎的厄运。而我每次经过,却在一次次相闻与相望中,颠覆了这些所谓的世俗,我非但觉得它们挺可爱,而且,连同它们那难听的“哇哇”叫声,也一同颠覆了。
当然,它们的名字叫“乌鸦”,是无法去篡改的。但即使改了,又能说明什么呢,世上每样的物种,总得有它的名字吧,何况,任何事物都有它的正反面,有优点,也有缺点。说乌鸦,容易让人想起“乌鸦嘴”,使人避而远之;但是“鸟鸦反哺”,就不由得不让人心生敬佩了。
每当黄昏时分,它们便如约好了般,准时地落到高架长廊上,还有廊边的树上,仿佛在进行一次盛大的座谈会。这很容易想起儿时夏夜村庄里人们的纳凉。有时望得这些鸟们不太真切,还以为是风中飘忽的一片片叶,但是有悦耳的鸣叫声不绝于耳,我就觉得它们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叶子,成了一片片诗意的叶子,在心里灵动地飞来飞去。这时我就想起诚斌老师一些关于鸟的文章,他曾读到“鸟是树的花朵”,而我看见“鸟是树的叶子”,应当彼此有心意相通之处。应该是记忆力的缺陷,所以记得很零碎,但是有这样句话,很意韵,“坐在屋里,你不知道屋顶上有没有栖息的鸟儿,你可以想象有一只鸟儿,但想象不出鸟儿如何想象它头顶上的云朵”。所幸我不是在屋内,在路上,就看见了栖息的鸟儿,准确地说,是始于听见。
它们的声音很热烈,仿佛在讨论什么,或许在黄昏归家的路上,每每听见这样的声音,我的心里便有了一些亲情的温暖的感觉。就想起了曾经的还有现在的家,想起年少时兄弟姐妹们的玩闹,想起一家人黄昏时用晚餐那样温馨的时刻。这样的声音何谈什么聒噪呢,简直开心极了,像是一曲曲美妙的歌唱。人们憧憬着生活美好,想必它们的同样憧憬生活的美好,更何况它们生活的负荷比人类轻松很多,夜晚可以自由“裸宿”,这是现在的人类万万难以企及的。它们快乐地彼此招呼着,虽听不懂在说着什么,但是可以猜想,它们与人类一样,是在即将安睡前的拉家常,也许是问候身体状况;也许是询问今天去了哪;也许是畅聊遇见的新鲜事;也许还有很多平常不过的也许……
这时它们的声音清一色婉转啁啾,丝毫没有人们想象中的“哇,哇”,丝毫没有。其实想来,“哇哇”叫声也并非乌鸦独有,或许是焦虑,或许是动怒,乌鸦才发出这样刺耳的声音的。这样的声音,所有的动物都有过,包括我们人类,不是经常形容人类生气的样子,气得“哇哇”大叫么。所以对于乌鸦的“哇哇”,应予谅解。
乌鸦们兴奋地在长廊周围蹦来蹦去,集聚着肯定不止一大家子,应该是好多家庭都栖身于此。我觉得它们比人类要感性得多,它们同居一屋檐下,如此亲近和谐,是人类所汗颜的。人类到了日暮,都蜷缩进各自的小巢,“躲进小楼成一统”,很少再有交集的了。可偏偏人类无病呻吟,说什么人心难测,说什么人心不古,说什么人情淡薄世态炎凉,都是“逢人且说三句话,不可全抛一片心”的思想在作祟。试想,人与人缺乏有效的心灵沟通,何来的团结友好,甚至同呼吸共命运?似乎现在的人类很难做到,比起这些乌鸦,人类多了虚伪,还时不时虚情假义惺惺作态。人性的弱点在自然界面前,其实是欺己欺人罢了,一边在高呼拯救世界,一边在肆意破坏世界,常常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又如何能做到“人 法 地 , 地 法 天 , 天 法 道 , 道 法 自 然 ”呢。显然,人类比不上这些乌鸦,因为人类的欲望太多,由此附生诸多的负面情堵,学不来乌鸦这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
我不知道长廊下的乌鸦,它们什么时候消声匿迹?或许到了天寒地冻的那一天,它们忍受不了因“裸宿”的寒冷,转去山体壁缝的罅隙,或者密林深处了。但我始终相信,无论它们到哪,它们那乐观和善的本性不会发生改变。即便冬天的黄昏时经过高架长廊,我的心里依存温暖和美好,因为我们曾经相遇过;或许,来年日暖,我们还会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