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台：大唐男高音的旷世悲歌

幽州台，又叫蓟北楼，位于首都北京南边的大兴区，据说它是战国时期燕昭王修筑的黄金台。不过据考证，燕昭王修筑的黄金台在今天的河北省定兴县。那么幽州台到底是不是黄金台，我不敢确定，我敢肯定的是，它们都与一些重要的历史人物有关，而且关乎政治理想。

我国古代，将军在外征讨打了胜仗，要修筑楼台表彰战功，比如曹操修筑铜雀台；帝王娱乐，也要修筑楼台，比如商纣王修筑鹿台；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种修筑楼台是为了招揽人才、辅佐王业，比如燕昭王修筑的黄金台。

“昭王白骨萦蔓草，何人更扫黄金台。”李白曾在黄金台前发出慨叹，惆怅不遇明主。唐代的读书人大多心比天高，渴望得到帝王的垂青，建功立业，一展抱负。可是一旦遇到挫折，他们又会忧愁叹息，借古讽今。盛唐的李白如此，初唐的陈子昂亦然。同是蜀地走出的才俊，同是自负甚高的大唐诗人，同是踌躇满志的激进青年。上苍在他们的身上播下了智慧的种子，又不给它茁壮成长的土壤，眼看着那颗秧苗旱死、枯死，他们当然不会甘心。比起李白一遇挫折暗自惆怅，陈子昂则每逢失意激愤高歌。

公元697年，唐王朝北边的契丹人作乱，坐镇朝堂的武则天派她的侄子武攸宜率兵征讨。此时，陈子昂在军中充当参谋。然而大军行到渔阳时，也就是今天北京密云一带，不料前军受挫，全军震动。陈子昂看出敌人的军事阴谋，大胆向上司进言，不料刚愎自用的武攸宜不以为然。无可奈何的陈子昂，后来在一次登上幽州台时，触景生情，想起了战国时那个求贤若渴的燕昭王，他听信大臣郭隗之言修筑黄金台招贤纳士，很快乐毅、剧辛等豪杰前来投奔，燕国从此日渐强大，一度打败齐国，威震东方。而幽州台与黄金台同为燕国故地，自己却遇不上像燕昭王那样虚怀若谷的领导。自己本有破敌妙计，却得不到认同。今昔对比，又怎能不让人难过呢。古人说“诗言志”，蓄志满满的诗人自然而然地发出四句长叹：“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自肺腑流出的洪荒之声，不但情感浓烈、奔放，而且一扫齐梁诗歌的绮靡风气。也难怪当代文学家木心称他是“魏晋风骨的天然苗裔”，“大唐诗人中的男高音”。

陈子昂其人，不但诗歌铿锵有力、慷慨豪放，而且为人处世更是气度非凡、智慧而有魄力。相传，他早年离开四川，到长安发展。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他，四处投贴拜谒，却屡屡碰壁。长安城内的达官显贵见其出身低微，都不愿与他交往。陈子昂眼见这条路走不通，不得不更弦易辙。一天，他在城里闲逛。突然遇到一个人抱着一把胡琴沿街叫卖，售价千金，旁边围了许多人，其中有不少穿着讲究的富人。然而围观的人中谁也不能确定这把琴是好是坏，没有人敢买。陈子昂顿时心生一计，他二话不说，买下了那把胡琴。人们见他出手大方，十分诧异，问他为什么买那把琴。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擅长弹奏这把琴，请你们明天都到我家里来，我将为大家演奏。”第二天，陈子昂的家里围满了人，他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说道：“我虽然没有谢安、谢万的才华，但也有屈原、贾谊的志向，从蜀地来到长安，携诗文百轴，四处求告，竟然无人赏识，这种乐器只有低贱的乐工会用，我这样的人怎么能用！”话音刚落，他用力一摔，千金之琴登时粉碎。围观的人们还没回过神，他已拿出早已备下的诗文，一一分给众人。人们被他的举动震惊，再看他的诗文，文笔精妙、意味深长，于是纷纷争抢。而陈子昂也在一天之内，名动京师。用今天的话说，这个人太会炒作了。

诚然，有才华的人是不会坐等时机的，即便没有机会，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创造出机会来。然而，不是所有的谋划都能实现。摔琴出名的陈子昂，在上司武攸宜面前就着意栽花花不发了。毕竟武攸宜不是燕昭王，不仅不会建黄金台，而且独断专横，听不进他的谏言。“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与其说是诗人的夸张，不如说是士子的委屈。自己可以做郭隗，也可以做乐毅、剧辛，可礼贤下士的燕昭王又在哪里呢？诗人俯仰天地、左顾右盼，唯有清风盈耳、山川在目，不禁潸然泪下。“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一股巨大的无奈化作孤寂的悲伤，逆流成河。

曾有人指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是根据屈原的诗句“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写成的。仔细对照，两者确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同样的呼天抢地，虎啸龙吟；同样的滔滔心曲，赋予笔锋。不同的是，前者更加深入、更为激烈、更显孤独。比起行吟泽畔的屈原，报国无门、投江自沉；军中任职的陈子昂，辞官归乡后，竟被贪官关押、惨死狱中。年仅四十三岁。他模仿了他的诗句，他却预演了他的人生。他们共同遭遇了卡夫卡城堡式的困境。

也有人指出《登幽州台歌》中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不止是叙说燕昭王、郭隗、乐毅、剧辛的故事，而是指在诗人之前的活动在北京一带的所有人杰。当然不管是哪一种，诗人都意在倾诉自己的巨大孤独和英雄无用武之地。可见在我国古代，政治理想的实现，除了取决于个人才干，更在于是否遇上英明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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