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戒撸到戒色的跳跃：百度戒色吧的内在困境

百度“戒色”吧的问题在于，“戒色”本来只是少数有“戒色”信念的人士的事，但他们却认为“戒色”应然是人类的共同事业，那些还没有“戒色”的人不是还没有醒悟，就是顽强抵抗的敌人。一个人出于自己的所做所想而决定“戒色”，与受他人的宣传鼓动而决定“戒色”，是截然不同的。

“戒色”吧的官方宗旨是：“婚前禁欲、婚后节欲，修心养性、修身养生、励志向上”，可以发现这个宗旨分为两个部分，“婚前禁欲、婚后节欲”是直接目标，“修心养性、修身养生、励志向上”是间接目标，通过实现直接目标达到间接目标。与许多宗教一样，戒色者们也分为少部分的“教士”和大部分的“平信徒”（还有先知“飞翔”和经典《戒为良药》），“教士”作为小有成就的戒色者在贴吧里以谆谆善诱的语气回复帖子，而“平信徒”作为在戒色与破戒之间徘徊的戒色者在贴吧里时而朝气蓬勃时而苦恼万分。平信徒们不是严格的性禁欲主义者，而且大多未婚。他们抱着实用的态度戒色，他们往往先是意识到自己的某种不足，把这些不足与自慰联系在一起，迫切地想让自己更加健康、气质更好、形象更佳，总之是让自己更加成功，这样，他们就能找到女朋友或者婚姻的伴侣。平信徒一开始只是想戒撸，但教士告诉他们根本问题是戒色。戒撸与戒色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层次，而戒撸并不必然要戒色。从戒撸到戒色，戒色者们做了两个选择：一是当其他人选择顺其自然或努力控制在适度频率，他们选择戒除；二是他们在“戒色教”的影响下相信了戒撸必然要戒色，未加思考地从行为层面上的戒撸跳跃到更为根本的身心层面上的戒色。

但平信徒从戒撸到戒色的跳跃远远不是那么成功。表面上看“戒色”吧团结一致，但很容易看到贴吧内倚老卖老的教士和时而朝气时而苦恼的平信徒之间泾渭分明的分界线。从“飞翔”这位先知兼精神领袖，到占少部分但活跃度高的禁欲主义教士，再到数量众多的平信徒，“戒色”吧呈现明显的阶层划分。教士们根据佛教和中医学说的高屋建瓴的诱导（但教士们是照本宣科还是他们真的相信并理解这些“教义”则是另一回事了），对于广大平信徒来说有很大的隔膜，这些“教义”某种程度上确实增加了平信徒们的精神力量，但他们往往对这些既不怎么相信也没有多少理解。《戒为良药》这个心灵鸡汤式的五花八门的大杂烩，凸显了这些戒色者的心理特征：只要是一个关于戒色（撸）的成文的句子，他们都能如饥似渴地拿来当作自己的精神资源。他们在与“色欲”和自慰的欲望袭来时保卫自己时，就像一群饿狼，扑向一切可以阻止他们“滑向深渊”的东西，不管这些猎物是宗教信仰还是伪科学。他们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正如他们自慰时他们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平信徒们从来就不是真正的禁欲主义者，他们只是把自己的不幸归罪于自慰，不科学地过度扩大化了自慰的危害。尽管他们在教士的诱导下从戒撸不知不觉地变成戒色，但这种变化只是表面上的，戒色（撸）在他们内心深处只是行为习惯的问题，只要纠正了它，他们的身体、面貌、气质甚至运气都能得到改观。他们想要的是世俗的人生，戒色（撸）只是一个过程性的东西。但在禁欲主义者也就是教士那里，戒色是人生观，与性欲的战斗就是他们的人生。

“婚后节欲”就是禁欲主义者向平信徒的妥协。实际上整个“戒色”体系在这里都有崩溃的危险，它是性禁欲主义向家庭、婚姻和社会让步的结果，但同时，它也可能是大部分戒色者的希望。大部分“平信徒”作为未婚者还来不及考虑“婚后节欲”的标准应该是什么，而“教士”的回答也往往不会给出清晰的标准，往往向平信徒们提倡应当要求他们的妻子一起戒色。于是在这里，戒色教露骨地显示出了它对女性的贬抑，无论是采用佛教的还是中医的，乃至心灵鸡汤的说法，它是男性群体内部的俱乐部，这个俱乐部把女性视为诱惑男性滑向深渊的罪恶之源，这充分显示了强烈的男权色彩，彻底打破了男女平权的底线。

婚前严格而明晰的“禁欲”，在结婚这一事件之后瞬间变成了宽松而模糊的“节欲”，那么戒色者又应该如何看待他们与妻子之间的性行为？戒色者往往提倡的是在维持夫妻之间的正常的必要的性行为之时，不能沉溺于性欲之中，要有阳光的生活，要修心养性、修身养生、励志向上。就此而言，“婚前禁欲、婚后节欲”，在表面上这句话区分了婚前与婚后，也即支持夫妻之间的正常的性行为（经过节制的，基本方式的），同时反对除此之外与性相关的任何事物，不要去想！在实质上它是前后一贯的：它要给戒色者戴上终其一生保持对“淫邪”的高度警惕的紧箍咒，在行为层面它对婚姻做出了让步，但在身心层面是统一的。于是，戒色者在婚后将面临着行为与身心的深刻矛盾，这种矛盾要比婚前自慰更为激烈，戒色的习惯驱使他们继续，但家庭的需求和必要性行为的吸引却是戒色的巨大挑战，更根本的是，平信徒最开始选择戒色的世俗理由在此时也差不多算是已经达成，戒色显得不再必要。于是，平信徒这个群体绝大部分都是从十多岁刚进入青春期的男孩到新婚的男子，婚后仍然坚持戒色的人，不再是平信徒而成为教士甚至是圣徒了。

平信徒中婚后男性群体的大量流失显示出了百度“戒色”吧的内在困境：“戒色”想让所有人成为教士乃至圣徒，但教士和圣徒从来都只是少数。“戒色”吧里不断立誓又不停破戒的现象就是这场“人人成圣”的闹剧。戒色教把想戒撸的人变成要戒色的人，他们想让所有人成为身心上的禁欲主义者，但这对人类整体的角度不仅是不可能的，而且是有害的。无论是从历史上还是从逻辑上看，这个世界注定只有少部分人能够成为禁欲主义者。

一句话：人自慰之后的怅然若失、节制自慰的愿望、生活的不如意，真的可以成为无限扩大为禁欲主义的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