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幕】
深秋飒爽,寒露过后的天气骤然变凉,那夏日的炎凉如潮汐般退却远去。昨夜的秋风一过,满城的菊花开了大半,郁郁金华、很是喜人。
一听楼中,丹羽正坐在那二楼听着台上的咿呀浅唱。百无聊赖的磕着眼前的瓜子,坐在桌子对面的阿财趴在上面呼呼大睡,想必是昨夜蹲街角蹲到忘了时间。
台上那是新来的旦角,唱的是情意绵绵的情谊的片段。眼波流转将顾盼生辉,唇语啼唱间婉转动人。只是那举手投足间,关节转承时有些生涩,但那花容月貌和婉转动听的嗓音足以让人忽略掉这点不足,以至于沉沦其中。
一曲终,那渐退入帷的佳影惹得台下众看客一阵唏嘘挽留。
听完曲子出来,早上的集市仍未散去,此时丹羽正和阿财在一个水果摊前挑着雪梨。一袭橘黄轻纱,臂上挽了一道及地同色披帛。眼光不住地在两个又大又黄的雪梨上游离,满是纠结的神色。
“阿财,你说这两个梨子,哪个好?”丹羽拍了拍一旁的阿财问道。
阿财抿了抿嘴,“这两个,有区别吗?”
丹羽对那两个雪梨继续难以取舍。
“丹大人,我们有不缺钱,你为何如此拮据?”阿财拎着篮子在一旁问道。
丹羽转头,“你的意思就是叫我两个都买啰?”
阿财掰了掰手指,“潋水不吃水果、我不爱吃雪梨、阿旋妹妹不知道吃不吃……丹大人,不如买旁边的百合糕吧!大家都爱吃!”
丹羽苦恼,“近日来我喉咙有些干燥,听隔壁雀鸟说雪梨润喉啊!”
“这两颗雪梨我买了,你且随我来!”一个突兀又熟悉的声音响起。
丹羽心中顿时一乐,大财主啊!一双黛目笑成弯月,“小三儿,好久不见!”
三皇子笑得有些勉强,“海仙居的昆布我已经谴人买了,中午请你吃饭,你还需要什么?”
素白团扇指了指一旁蒸汽腾腾的笼屉,丹羽笑得明媚动人,“我家小阿财想吃那的百合糕,你要不要来一份?”
三皇子从腰间荷包掏出些碎银子,向那摊主道,“百合糕三笼!”
丹羽在一盘满意地点头,“嗯!谴人替我送一笼回楼里!”
生怕丹羽又整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三皇子执起丹羽的手腕便往京尹府跑,阿财抱着两袋百合糕追在后面。
京尹府内,那宽敞的审堂前竟整整齐齐的摆满了数十具男尸。在这凉爽深秋里显得异常的渗人,微微的穿堂风吹过,白布飘荡。
丹羽扫了一眼堂前,以扇遮面,轻咳了一声……
【第一折】
随着丹羽的轻咳声落,三皇子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慌忙忙地放开了手。颇为尴尬的转过头,眼神有些游离。
丹羽团扇后的红唇越翘越高,黛目里尽是笑意。
空气突然凝滞,只是三皇子相当的无措,丹羽却笑意盈盈。
“说吧,你带我来这干嘛?”丹羽好整以暇地看着三皇子。
三皇子理了理情绪,脸上满满的凝重,“你过来看看,这些人都是被人掏了心。”
挑了最近的一具死尸掀开了白绸,只是那死尸与平常的不同,脸色红润宛如熟睡。若不是胸口上那血窟窿,怕会以为不过是睡着了罢了。
丹羽看着那死尸,脸上的神色不明,抬头问道,“这是刚被掏心了的?”
三皇子摇了摇头,“不,这是前两日送过来的。最早的是昨晚死掉的,正停在门口那处。”
丹羽又掀开了其他几具尸体,均是脸色红润如常不似死人。
“最早一具是何时发现的?”丹羽问道。
“三个月前。”
丹羽惊讶,“什么?”
三皇子解释道,“三个月前发现的死尸并不是在京都,而是临近的几个县院,因为只是零散的案件也就没有引起注意。”
“只到半月前,京都也陆续出现了掏心案件,这才将这件事牵扯出来。合着这这半月的案件,这被掏心的人已经有九十九个了。”三皇子越说脸色越凝重。
丹羽震惊,“什么?”
三皇子苦笑,“向来断案如神的京兆尹对于此事也束手无策,我也是迫于无奈才找的你。”
“你知不知道这些人根本没死!”丹羽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凝重。
三皇子讶异,“什么?”
丹羽摇着扇子轻轻地道,“脸色如常,体温正常,不过是缺了心脏供血。这些人全都是未到寿终时,魂魄依旧被困于体内。”
“九十九个心脏了么?怕是有人要做什么逆天而行的事情了!”丹羽眼中的兴味渐浓。
京尹府内的集案室,丹羽低着头看着那些被掏心人的案件陈述,九十九个案件不少片刻便被看完。
丹羽从椅子上起来,抻了抻懒腰,对着坐在一旁的三皇子道,“小三儿,我们去吃饭吧!”
看着丹羽一脸轻松的模样三皇子以为有进展,笑道,“你可发现了什么?”
丹羽摇了摇扇子,“一、被掏心的都是男的;二、被掏心的时候都是在晚上。”
“没了?”三皇子不死心。
丹羽耸肩,“我又不是神探,你们断案如神的京兆尹都断不出个所以然,我能看出什么?”
三皇子沉默。
饭席上,丹羽愉快的点了许多自己爱吃又花银子的菜肴,与阿财一同吃得很是愉悦。而一旁的三皇子却有些吃不下,唉声叹气得幽怨无比。
“大哥当真是推了一件棘手无比的案件给我。”一张俊脸愁得苦巴巴的。
丹羽吃到一半中场休息,“被掏心的人没有固定的群体,有乡野村夫也有豪门贵主,有宅门家丁也有朝野权臣。小三你说着说明什么?”
三皇子迷茫。
丹羽摇着头叹了口气,瞥了一眼身旁的阿财。
阿财会意,“以我多年蹲街角聊八卦的经验来看,这掏心贼的标准不高,只要是个男的就行。”
丹羽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这掏心的地点也不尽相同,田间、街巷、庭院、青楼都有,小三儿你说说这又是为何?”
三皇子意会,拍着桌子道,“那是因为掏心贼不在乎地点,能下手就下手!”
丹羽摇着头继而又叹了口气,再瞥了一眼身旁的阿财。
阿财再次回忆,叼着一只鸡腿道,“再次以我多年蹲街角聊八卦的经验来看,那掏心贼肯定是夜不归宿经常在夜里到处游荡。”
丹羽分外满意的点头,三皇子再遭打击。
“今夜起你不妨实行一下宵禁,这般应当有收获。”丹羽拿起筷子夹了一团四喜丸子。
忽而又猛的抬头,“遇到有趣的事倒把正经事给忘了,你且说说这回的酬劳打算如何给?”
三皇子也有些拿不定,“这可不是往日里的小事,案件未破我也只能给你承诺,事成后任君索求。”
丹羽亦点了点头,“这般也好,这件事具体值多少酬劳我现下也难以确定,省得到时亏了!”
三皇子扶额……
饭饱后丹羽悠哉乐哉地出了聚宴楼,轻摇着扇子愉快地与三皇子道别。
“再见啦,小三儿!明日聚宴楼不见不散!”
待三皇子走远了,丹羽才收起那嬉笑的神色,侧身到阿财耳边,“那些被掏心的死尸身上,你可发现些什么?”
阿财汲了汲鼻子,“时间久的我闻得不太真切,昨晚那具身上有淡淡的柳木香。”
丹羽意会,“今夜你向附近的精怪们打探一下,最近可有什么柳木生了灵识脱胎成精了的,或是否有新面孔出来了。”
“好的,丹大人!”
是夜,突然宵禁的京都显得格外的平静。不少烟楼都偃旗息鼓,在这萧爽的深秋里显得格外的沉寂。
【第二折】
晨光微熹时,丹羽难得起了个极早,御着风去了百里外的青成山,那住着一位老道士和一名小徒弟。丹羽御着风飘飘而落时,惹了一身的寒露。那青成山里的小道观,正在深秋的清晨里飘着缕缕炊烟。
丹羽拂去了一身的寒露,打了个寒颤,“这深山还真是寒意沁人。”
“寒意沁人你也不晓得多披件衣服,当真是仗着自己是仙家之躯,百无禁忌啊。”一名青衣道士站在自己的道观门前。
丹羽微微一笑,“不过是浅薄的仙力护持罢了,哪像张道人,早已是半只脚入仙门的人。”
“来吧!”张道士手中虚化出一件轻衣斗篷,“上次留在这的衣服,正好用上。”
丹羽接过斗篷披上,笑道,“你这地方还是那么清寒啊!”
入了观门,青山外的日头也升了大半,山间的寒气退却了不少。
上好的檀木八仙桌前,茶烟袅袅。
张道士托着茶杯问道,“昨夜你信上说那九十九名被取心之人灵魂却仍在体内?”
丹羽点了点头,“他们全都是阳寿未尽之人,阎王那边自是不会收魂的。”顿了顿继续道,“今日怕是有第一百个人了。”
张道士的目光闪烁,“如此多的失心之魂,朔月在即怕是压不住啊!”
丹羽微微一福身,“正是压不住才来向张道人你借锁魂阵一用。”
张道士看着那一本正经的丹羽,失笑道,“没想你在人间待了那么些年,性子倒比从前温和了许多。”
丹羽的目光微闪,起身朝身后的书橱上走去,“不过是活久了,渐渐发觉也没什么能让我动气的了!”从那最底下掏出一卷画轴,浅笑道,“你这阵我借走啦!”
张道士没好气地摆摆手,“你果然还是从前那般肆无忌惮,用完了记得还我。”
丹羽道谢后便御着风飘飘离去,身后的忽有小道士追了上来。
那小道士踩着灵符在空中向丹羽拜道,“我家师傅要我传话说,数年前他于人世丢了一副阵法图,是能将人亡魂强留于身的秘法。此阵正是需要一百零八颗热血人心,仙子此番若是遇上,还请仙子替而毁之。”
丹羽叹道,“那东西果真是你们家师傅惹出来的。”
小道士尴尬道,“师傅几年前养的那只老虎寿终正寝,师傅顿时感慨生命之无常。那阵本来是给小动物们续命的,不料竟被有心之人利用去了。”
丹羽哑然,“果然人的思虑亦是无常的,替我劝导你师傅对生命看开些。”
回到浮生楼内,丹羽问潋水,“那木香可有取下来?”
潋水从袖间拿出了掏出了一只玉瓶,“被掏心的是东市米铺的郑老板,伤口上的木香已经悉数取下来,你看下够不够。”
丹羽晃了晃玉瓶,木色的流香在瓶内荡漾,“差不多够了,我也不指望它能替我找到掏心贼,且用这香看看能寻到些什么吧!”
丹羽以指沾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晦涩难懂的灵阵,玉瓶中的木香被倾倒于阵眼。木色的香气想要逃逸,却被紧紧地困于阵中。
待那水迹干涸,那团困于阵中的香气悉数化作数只蝴蝶朝门外飞去,又顷刻间散化成十数只蝴蝶飞出了围墙。
丹羽看着那飞散的蝴蝶,抿了一笑,“唉~倒比想象中的多。”回头对潋水道,“今日辛苦你些,去外头看看那被灵蝶停驻的是都是些什么人。”
“这掏心贼是多人所为吗?”潋水问道。
“倒也不是,只是这逐香阵不过是能追寻带有同种香气之人。但凡与凶手有过接触的都有可能染上木香,更莫说那人想借此混淆视听了。”
“你且去寻罢,有可疑的先盯上!”丹羽说完便出了浮生楼。
聚宴楼内,丹羽笑眯眯地吃着可口的美味。三皇子在一旁欲言又止,两道俊眉拧得跟麻花一样。
饭饱后,丹羽摇着扇子道,“昨夜又没了一颗心,甚是愁人啊!”
三皇子忧愁道,“你还笑,父皇那边的脸色都阴沉得能滴出水了。”
“我们这边风头那么紧,那贼依旧顶风作案,这证明什么?”丹羽摇着扇子继续提问。
三皇子咬牙,狠狠道,“还能证明什么,简直是目无王法。”
丹羽一团扇拍在三皇子的脑袋上,“我说小三儿呀!咱们做人能不能用点脑子。”
“如此顶风作案,只能证明那人心一日都不能断。今早我谴阿财通知你封城,今夜除非用的法术,不然这取心之地定然仍在城中。”丹羽站在窗前看着旁边的一听楼。
楼内大堂里人头攒动,如此大的场面定是那莺歌婉转、丽色动人的当红旦角要唱戏了。
丹羽回头,“小三儿,听说一听楼来了个新旦角,唱的曲子可好听了,赏脸不?”
三皇子掂了掂腰间的荷包,“听曲能破案?”
丹羽摇着扇子往楼下走去,“没准呢?”
【第三折】
一听楼中,攒动热闹不息的人群在一声锣响后变得安静宁人。紧接着凄凉的二胡幽幽奏起,随后那筝琴也和了起来。
粉衣白袖的花旦自帷幕后出来,碎步甩袖间兰花指轻抵下颌,幽幽的叹声自朱唇中吐出。微微抬眼间依旧是丽色潋滟,腰肢婉转间唱了一曲深闺离怨。
那忧愁勾人的唱调不知让堂中多上男子为她心痛,那袖起袖落的娇柔不知让台下多少男子为她痴心。
丹羽托着腮看着台上的丽色旦角,虽粉彩扑面却不难看出那是个极为艳丽的女子,那一双含情脉脉的明眸亦是世间少有。只是那生疏的做戏看得总是有些别扭,关节传承间少了顺畅与柔和,生硬得有些碍眼。
三皇子在一旁喃喃道,“此女子真真是世间少有啊!”
丹羽挑眉,目光落在了那旦角肩上停着的灵蝶,不想她身上也沾染了那木香。
一曲终,台下的人却听得意犹未尽。大多数人,是看得意犹未尽。
“下一首曲子亦不错。”丹羽磕着瓜子道。
三皇子依旧沉浸在方才的潋滟丽色中。
“若果我是那掏心贼,你猜我会怎样?”丹羽继续嗑瓜子。
一听到“掏心贼”三字,三皇子飘出去的魂立马收了回来,问道,“你会怎样?”
丹羽微笑,“自然是找你这种容易被容色迷住的人!”
话语间堂下竟起了热闹,原来是那娇柔旦角被城东的富家老爷看上,生生的想要抢回去当妾房。
不过那一听楼的掌柜也不是好惹的,无论那富家老爷如何霸道硬是不松手,双方对峙下最为无助的自是那小旦角了。
从前都自见她粉妆扑面,不想这卸掉妆容后竟是如此动人,好似时间的美丽都集在她脸上一般。那清澈的泪珠子一颗颗地砸,砸碎了多少堂中男子的思娇心。
丹羽的团扇摇得甚是欢乐,“果然是一出好戏,小三儿不去掺和掺和?”
三皇子正声道,“我一皇家子弟,不宜掺和这等事。传到父皇那,准没好果子吃!”
听言,丹羽笑而不语,继续看着楼下的闹戏。争执之下,那一听楼的掌柜没有松口,那小旦角却松口了。
莺莺婉转地开口,“家父正值急病求医之时,我一人之力实为艰辛。刘老爷你若能帮一帮小女子,我愿亲自到府上为老爷您唱曲。”说完便微微一福身,个人之无奈竟被三言两语道了个清楚明白。
那刘老爷哈哈一笑,“这有何难,你跟我回去,保证你父亲药到病除!”
那流转的明目里染了喜色,小旦角微微一福身,“多谢刘老爷,容我去后台收拾收拾,随后便来!”
刘老爷见事成,爽快道,“你且去,我在这等你!”
一场闹戏由此结束,惹得多少怜美之人叹恨痛惜。丹羽也理去了手中的瓜子屑,起身拂了拂衣裙。
“好看的戏都看完了,小三儿我们走吧!”
三皇子不明,“这又要去那?还没到饭点呢?”
丹羽清逸的身姿已到了楼梯口,“只是去一趟京尹府了!”
京尹府内,丹羽在后院寻了处宽敞的地方,吩咐着那些差役将那一百具被掏心的死尸挪到那院子里。时值残阳西下,金幽幽的余光洒在惨兮兮的白布上。秋风一吹,分外吓人,京尹府后院一时间与那义庄无异。
见尸体都摆好,丹羽挥了挥扇子,“小三儿,吩咐下去,日落后无论是谁都不得踏入这院子半步。”顿住瞧了一眼那一百具失心尸,诡笑道,“不然吓出个什么好歹来,我可不管。”
日头将将地落去,京都被浓重的夜色笼罩。今夜是朔月,天上满是星子不见银盘。丹羽抱着一只烤鸡蹲在京尹府后院的门口慢条斯理地吃着,身后是重重白布。
“丹大人!”阿财化作狸猫大小的风生兽跑到丹羽的脚边,肚皮下挎着一只银壶。
丹羽摸了摸阿财的头,“辛苦了!叫你去趟瑶池盗水怎成了这样?”说着便取下了那银壶,在耳边晃了一下,满意到,“分量刚好!”
阿财嘿嘿一笑,“路途不太顺利!”
丹羽从一旁的花盆下拿出另外一只烧鸡,递到阿财面前,“你现在这样子也挺讨巧的,你赶紧吃完,我还要你去一处地方。”
吃完烧鸡阿财便领命往城东而去。
丹羽看了看夜色,右手虚化出从张道士那取回来的锁魂阵。往空中一抛,画轴瞬间化为巨大的锁魂阵映在整个院子上,那百具失心尸正好被困在其中。
拧开那银壶的盖子,涓涓的瑶池水自壶口往阵中而去。这时原本睡得安详的死尸竟然陆陆续续的掀开白布起来,在阵中游荡。
一时间,那院子里充满了迷失的声音,一个个都在低头寻找着自己丢失的心脏。
一切事成,丹羽拍了拍手愉悦道,“时间刚刚好!”
身后是阴森森的“我的心呢?我的心在那?”京尹府后院一时间成了幽冥鬼殿一般。
“丹羽,你快随我来,今天的刘老爷被掏心了!”三皇子着急的声音传来,气喘吁吁地停在院门口,却被院中的景象吓得差点喘不过气。
“他……他……他们,怎…怎么都……”
丹羽无奈,“小三儿啊,做人能不能有点胆色,这过两天他们都活过来了还得你来解释呢!”
“什么?”三皇子的惊呼响彻夜空。
“走吧!去城东看看那被掏心的刘老爷。”丹羽优哉游哉地摇着扇子出了后院。
【第四折】
刘老爷的死尸正戚戚然地躺在床上,脸色红润宛如睡熟,只是胸口前有一个血窟窿。
丹羽看着一旁比自己早到的潋水,“怎样?”
潋水微微颔首,“残血已经取了。”
“去吧!”丹羽挥了挥手,潋水便退了下去。
“小三儿,白日里那小旦角呢?”丹羽问道。
三皇子答道,“那女子唱完戏日落后不久便回去了,那刘老爷也接着被害。送她回去的还是府里的家丁,刚刚才回来。”
丹羽点了点头,“知道了,这里你处理,我有事先走了!”
刚出了刘宅门,化为狸猫大小的阿财便灰焉焉地回来。
阿财搭耸着耳朵道,“追到城南便失了踪影,丹大人,对不起。”
丹羽抱起阿财,抚了抚他那一日奔走下凌乱的毛发,“若是这般便能捉到她,我便不叫你去了!”
一只灵鹊飞到丹羽面前,扑棱着翅膀似有急事。丹羽一挥手,那鹊儿便掉头往城南飞去。
“走!我们现在就去会一会那掏心贼!”
缺了月色的夜晚显得异常的黑暗厚重,高晴的夜空嵌满了星星。在城南的一处破小院落里,白日里的小旦角木娘正一脸谨慎地推门而入。
那昏暗的房间里正坐着一位老人,枯败的面容颓然地坐在床上。见到木娘从外面回来,灰暗的眼中有了一丝亮光。
“是木娘回来了吗?”老人沙哑的声音响起。
木娘应道,“嗯!主人我回来了!”说着走到一处空碗前,撕开了自己的前襟,从胸腔内掏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她笑道,“还缺七颗!主人,还缺七颗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木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啊?”那老人问道。
房中的蜡烛燃起,烛光点亮间那狭小的房间竟各处摆满了瓷碗,碗中装着一颗血淋淋跳动着的心。离老人最近的那七个是突兀的空碗,白得渗人。
木娘趴在老人的腿上,乖巧地笑道,“主人,再过七天,你就可以像从前那样牵引着我唱戏,这般一直到永远!”
木娘说着眼中满是向往的神色,从前的主人无论到哪都带着她,一牵一引间每每都能惹得满堂喝彩。只是年岁渐去,垂暮老矣,主人有一天却再也牵不动她,昔日清贫苦乐的日子越来越遥远。
幸好!幸好她偶得仙阵,她要主人永远都牵着她!
“不要妄想了,本该离世的魂魄却在人世逗留了三月之多,这本就是弥天大祸!”丹羽冷戚戚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木娘听着声音惊慌,“你是谁?”
丹羽难得的厉色荏苒,“哼!区区木偶成精居然如此顽劣,趁大错未成还不及早收手,归还心脏!”
看清楚了来人,木娘从老人的膝下站起来,轻蔑道,“收手?不可能!”说着千万缕丝线自各方而来,纷纷袭向了屋内的丹羽。
那带着千万执念的丝线竟灼热无比,丹羽飘飘的衣裙竟被灼出了焦痕。丹羽目光一凝,手中凭空虚化出一柄长剑,挽了数道极为凌厉的剑花,周遭灼热的丝线纷纷斩断落下。
丹羽剑取其空,隔着重重的丝线直挑木娘眉心。木娘见状下腰,堪堪地避过了剑锋。丹羽再要向前却被腰间的丝线紧紧拦住,灼热的执念将腰间的衣裙烧了大半。
丹羽心中讶异,不想这新成的木偶精竟有如此强的执念。心下一凛,左手尽力使了一个仙诀朝屋内的老人砸去,反手将腰间的丝线砍断。
木娘见状立马飞身替老人挡了那仙诀,木质的躯体被仙诀毁了大半,堪堪地倒在了老人的膝下。
丹羽走进从木娘怀中取出了阵法图,目光量度了片刻,便收剑往阵眼走去。
“你敢动那阵眼试试!”木娘那撕声裂肺的声音传来。
丹羽回头看着木娘,缓缓道,“这人已经死了,强留魂魄有何用?”
“不!他没死,他会永生永世与我同在!”木娘靠在老人的脚下,眼中无比的眷恋。忽而狂笑道,“你若是敢动那阵眼,这里的一百零一颗心脏将悉数化为灰烬!”
丹羽手下开始犹豫,木娘却仍在狂笑,“你毁呀!毁呀!哈哈哈!”
良久,丹羽轻笑,手中的阵法图顷刻间化为灰烬。纤手朝那阵眼挥去,“横竖这些心脏都留不了,为何不毁了它留你作孽!”
“不!不要!”木娘目眦尽裂,喊声中尽是绝望的悲怆。
丹羽手中的动作一定,转身笑道,“不若这般,我这有玉醴泉,喝了能令人长生不死。我用来与你换这一百零一颗心脏如何?”
木娘喜出望外,哽咽不定道,“当……真?”
丹羽左手一摊,一只流光溢彩的玉瓶出现在掌中,“玉醴泉乃海内福地之物,我感你执念深重又尚未铸成大祸,破例替你延这一人性命以换取这一百零八条无辜性命。”
木娘颤抖着双手接过玉瓶,磕头道,“多谢仙子!多谢仙子!”随后跌跌撞撞地朝那老人走去,将那玉醴泉尽数微入他的口中。
只见那枯槁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苍老的面庞也回春了几分。
“木娘,我的木娘哟!”那老人混沌的双眼变得清明起来,粗糙的手抚上了木娘精致的脸。
木娘喜极而泣,“主人!主人你终于好起来了!”
丹羽微笑,转身将那一百零一颗心脏悉数收走。
【尾声】
当三皇子眼睁睁地看着丹羽将收回来的心脏一颗颗的放入那一个个血窟窿里,再眼睁睁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死人一个个悠悠转醒。眼前的震惊早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猛地朝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嘶…这不是在做梦啊?”三皇子捂着自己的左脸呆呆道。
丹羽的团扇朝三皇子的额头一拍,无奈道,“小三儿呀,做人能不能有点见识?不过是茅山之术罢了。”
三皇子郁闷,“这已经超出了我平生的见识了啊!”随即又苦恼道,“这死了又活过来的一百零一个人,我怎么根外面解释啊?”
丹羽耸肩,“解释不了就封口呗!”纤手朝他肩膀一拍,语重心长道,“成大事者,这点小事都弄不好,是不行的!”
数日后,京都的宵禁和城禁都解除,老百姓们继续欢欢乐乐地投入到自己的美好生活中。丹羽一大早便收到了三皇子送过来的酬金,此时正乐呵呵地蹲在箱子前数着宝贝。
夜里,木娘无端闯入了浮生楼中。
“丹羽!你骗我,我的主人呢?”
丹羽目光飘向那门口木讷站着的老人,“那不是么?”
“不!那不是我主人!”木娘沮丧道。
“那便是他,拥有着你主人的记忆,同样爱护着你,他就是他!”
木娘向前,想要抓住丹羽,“不!你把主人还给我!”
丹羽轻轻一拂袖,劲道推着木娘后退了几步,“我以许你主人长生不死,莫要再胡搅蛮缠。”看着木娘失魂落魄的样子,丹羽又不忍道,“你好生将养着他,或许过个百来年,便能如你一般生出灵智来。”
这世间本来就没有能让凡人长生的东西,有的不过是能让躯壳不死的仙药罢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