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宇,上海诺亦腾影视科技有限公司副总裁。北京电影学院美术系电影特效专业硕士学位。邓先生从事广告影视制作多年,最早专注于运动控制摄影技术,与国际著名MOCO厂商和技术指导长期合作。2010年至2015年底曾任Base FX技术副总裁。
2016年3月,邓先生加入上海诺亦腾影视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诺亦腾),全力推进面向下一代数字内容创制的实时虚拟制作系统和流程的定义、研发和产品化。
2017年对于邓宇来说,最有成就感的事情之一,是在9月24日,由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和深圳市人民政府共同主办的第二届深圳(国际)科技影视周活动中,诺亦腾上海分公司获得“晨星·水滴”亚太科幻电影工业大赛金奖。在这场对于中国科幻电影产业来说举足轻重的赛事中,诺亦腾凭借最新研发的国内首个混合现实制作系统:“传神”(Trance),在中国科幻电影日益崛起的大背景下展示了自己的技术创新实力。
根据邓宇的介绍,“传神”系统是由虚拟拍摄+实时动作捕捉+实时引擎构成的混合现实制作系统,主要应用于影视、游戏、VR等领域的预演和制作。系统通过集成混合现实摄影机、物理及虚拟道具、真人抠像实拍、虚拟角色驱动、操作工具和界面,提供混合现实的跨媒体内容制作环境。
如果单纯来谈这项新技术会比较抽象,我们就先来说说银幕巨制《阿凡达》当年曾耗巨资所采用的虚拟制作特效技术,“传神”系统和它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2009年,《阿凡达》在全球上映,这部由美国好莱坞著名导演詹姆斯·卡梅隆十年磨一剑打造的超级科幻大片所带来的视觉震撼如浪潮席卷,制作团队在影片中进行了一系列新技术的历史性革新,标志着这部电影在特效技术方面的划时代意义。
一、动作捕捉
在《阿凡达》的拍摄现场,舞台四周围绕了120台固定摄像机,能够以毫米级精度实时录制所有演员的3D运动,演员则穿上带有反射参考标记和条带的运动捕捉服,摄像机捕捉的数据可以实时地将演员的运动在一个低精度的计算机环境中转换成数字角色的动画。因为捕捉了所有角度的表演,卡梅隆可以实时渲染出任意角度的预演镜头,并结合视频参考和现场剪辑的来决定演员和摄影机调度。
二、虚拟拍摄
虚拟拍摄工作室的核心设备是卡梅隆亲自参与设计的一种虚拟摄像机,它是对表演捕捉技术的重要提升。实际拍摄中,演员只需站在一块空地上,但通过显示器来看,这里就和实景片场一样。导演只需要移动虚拟摄影机,虚拟景物就会在监视器上实时呈现为镜头画面。导演可以实时观察演员的动作与虚拟造型、环境的契合程度,并现场调整和指导演员的每一场戏,这帮助制作团队避免了常规数字后期制作中大量的“纠正”步骤,节省大量时间。
三、面部捕捉头戴设备
拍摄《阿凡达》时,卡梅隆的另一项创新是面部捕捉头戴设备。每一位需要进行表演捕捉的演员头上,都会安装一套摄像装置,装置的核心是一个离演员面部只有几英寸距离的微缩高清摄像头,它能用广角镜头记录下演员面部最微妙的表情变化,比如脸部表情和眼球运动,再将95%的面部动作传送给电脑里的虚拟角色,使之100%符合角色的真实面部活动。
邓宇概括说:“通过观察《阿凡达》,十年前我们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影视制作是以一种高度集成化的、实时性很强的方式去做,而不是一个纯分布式的、非线性的方式——传统的做法即将整个创作行为打散、分布在一个很长时间轴上已经不能满足未来制作的需求。我们是否有可能将这项耳目一新的技术普及化,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关键是要将产品的解决方案的定义放在我们中国的环境里去看、去评估,努力使之适合最大数量的行业用户需求,而不是做一个让用户用起来感觉门槛很高的产品。”
差距不是问题,关键在于跨越
从《阿凡达》2009年上映至今已将近十年过去,世界范围内是否已经有了更具超越性的类似作品问世呢?从邓宇的观察视角来看,答案是否定的。《阿凡达》似乎已经成为一个现象级事件,纵观全球、好莱坞乃至中国,至今没有一部影片能堪比它在次时代特效制作层面上的分量和里程碑意义。
就此,邓宇的分析是,一部超凡脱俗的作品一定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合品。“阿凡达在现场搭建的一套设备、流程,就花了好几千万美元,光从成本上显然是大部分人可望不可及的。另一方面就是他的团队构成,当时聚集了世界顶尖的在虚拟制作、动作捕捉方面的人才,包括导演本人对这个方法体系非常的接受。”
实际上,我们可以透过这个现象,通过咱们中国的特效制作与国际水准的对比,探寻一些深层、宏观的历史沿革问题。对此,邓宇从三个方面进行了解析。
一、我们在影视特效的经验传承方面存在断层缺失
首先,好莱坞的审美趣味、镜头调度、构图、视听语言并不是凭空而来的,他们是经过长时间的磨练、传承形成的一套方法、体系。尤其是特效行业,好莱坞团队从二十世纪初的黏土动画到机械偶,再到现场翻模技术,从当年那个时代一点点过渡到现在的数字时代,基于历史积淀,他们对于现在的数字资产、道具、角色的理解和判断,以及虚拟和真实时空的关系更有能力做出直观的判断和把握。
相对而言,我们中国的特效行业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因为历史原因,我们没机会重现黏土动画、机械偶、现场翻模这些技术沿革过程,当前的一代从业人员几乎是直接就跨越到了CG(计算机生成图像)时代,并且不大可能再有机会去补那些课。因为知识体系的缺乏,使得现在国内很多导演,尤其是中青年导演,在理解、运用CG的过程中感到很头疼。他们一方面不能回避整个市场潮流,另一方面这些数字或者虚拟元素在现场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无法用他自己的审美趣味去判断。
比如:微缩模型在国内现在拍不了,原因就是老一辈的电影人当时没有良好的条件使用到好莱坞那么好的针孔摄影机,这种设备的精度能够达到使微缩景观具有同样的景深关系,然后和实景形成一比一的对比合成。新老青黄不接,新生代更无相关经验。
二、中国特效业现有的知识体系很难运用好“拿来主义”
应该说,全世界大部分身处制作行业的人在过去很长时间都没有机会去体会运动捕捉技术。而国内体系比较普遍的问题是,使用动捕系统的人员水平尚比国外差不少。主要的生产厂商在国外,核心用户都在国外,那么他们之间的连接很紧密,产品上的提升、修改跟他们那边的制作流程、习惯有着很深的衔接。反观我们这边还处在比较早期的状态,直白说人家将金刚钻给你了都不一定用的好。
以前在国营制片厂时代,国家曾经引进了很多先进技术,但是大多数情况都是束之高阁,主要是受限于国内整体制作水平没达到相应程度。比如:《星球大战》的运动控制拍摄机器人,我们国家在1985年就买了一套,一直在电影厂仓库搁着,这个还不只是表面意义上的浪费资源,而是表明限于发展阶段和从业群体的素质,想超前却超不过去。这是非常尴尬的。
时至今日,我们新一波25到35岁左右的制作行业人员,不少已经拥有国际一线公司和项目的从业经验,他们的语言、眼界等各方面素质和过去有很大不一样,那么现在新的一代有条件去突破这个藩篱。
三、中国电影工业化程度低使得经验难以复制
我们现在常说电影工业化、重工业化,它的核心所指是什么呢? 所谓电影产业工业化,是指电影产业的投资、制作、发行、放映、后期衍生品开发都有成熟的商业模式,具有可复制性和可量化性。
虽然我国已经成为世界上除美国之外的第二大电影市场,但是我们的电影产业整体上还仅仅处于手工作坊的初级阶段,远远谈不上工业化,主要表现为:某些导演、制片人、监制、演员起到了核心作用,而不是整个工业流程和整个系统起决定性作用。
所以我们说,工业化要有核心的逻辑和方法,在此基础上培养人的技能,发展工具,才有可能做规模化的东西。
谈到这里,邓宇的态度比较乐观,他说:“我们既要正视不足,承认差距,也需要看到事情都有两面性。当你有历史传承的时候,你有很重的包袱;如果你是什么都没有,一穷二白,你往往可以出人意料地去尝试全新的东西。我们的追赶不能成为模仿,模仿是不会成功的,所以我们的跨越就是回到本源。”
因此,诺亦腾“传神”系统的意义, 不是单纯为了让创作者多快好省,更重要的是在符合我们本地的制作环境和市场的前提下,让他们能够有条件、有机会表达出想要表达的东西,而且是在可控制的预算水平、时间空间的情况下获得最大的灵活性。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将十年前《阿凡达》普适性的制作逻辑做了一次中国本地化。
前瞻未来趋势,数字智能核心
从某种层面来说,“传神”系统不只是一种领先的创作技术和工作模式,它就像一名黑暗中的探索者,在尝试一条使中国的特效行业与国际接轨的坦途。后来者将在它的启发下,迸发出更多的思想火花。同时,以“传神”系统为象征的虚拟技术将更深入地渗透到电影领域的未来发展,并成为内在驱动力之一。
访谈中,邓宇阐述了他所预见的电影领域有可能出现的三大趋势,以及数字虚拟技术将在其中有可能起到的几点作用。
一、未来的影视是多维度IP开发的一部分
我们从产品的角度来看,其实现在的IP开发出现了一个多纬度情况,有产品的多纬度、时间的多纬度、空间的多维度。比如:传统的广告、网络媒体、电视、新的VR体验、还有电影、游戏,以及书籍、音乐、主题公园、漫画,这些都可以认为是IP转化出来的产品。
关于时间上的多纬度,可能有一个东西是十年前做的,今年我又把它翻出来重新加工一下,作为我另外一个故事元素里面的一部分;或者将当时制作过程当中的一些数据拿到现在来用;空间的多纬度,包括有云端、有本地,这也是一些体验端的,就是在客户这端的多纬度。此外,我们内容制作过程中的跨地域协作、分布式协作现在已经是常态化,也属于空间多维度。
比如就电影而言,它是整体的产品开发序列里的一个局部,它和其他部分的关系不是割裂的,而是有机联系的。电影可能越来越像一个大预告片,它所带来的体验不只是电影本身了,这是一个大的趋势。比如有些电影,很快就能看到他们的主题公园在全世界开花,这个体验会成为观影的延续。
在多维度开发的时空交互的环境中,针对一个跨媒体的生产只有虚拟制作和虚拟拍摄是核心中的核心,这项技术的原理是将现场所有的东西基于统一的时空观去记录下来,将产品的核心逻辑采集下来。在未来IP复用的时候,可以用于不同的产品形态,拍一个电影不只是留下这个电影,为了将来的主题公园、游戏,以及和商业结合做体验式的内容,所有这些都基于要有能力对时空进行采集捕捉回放。
二、影视内容制作的模式会更走向分布式的经济形态
不久的将来,影视工业流程将是一个开放体系,不同于现在的封闭式,不再是几家大公司把持一个小小的圈子,将所有的创意笼在圈子里,旧时代的模式已经慢慢要衰落了。
在多维度IP开发的前景里,媒体内容的产出量要大大提升,创意要发生很多并行和迭代,比如同一个影片能出多个版本,或者同一个IP在不同的媒体平台呈现不一样的形态。在这个趋势下,如果按照传统的制作方式,由几个大老板拍板决定是否干,已经是很低效率的工作方式。
这个过程的核心,是定义产品的逻辑,就是说特定类型的影视作品甚至必须是现场拍完,从引擎里就出片了。在虚拟技术的支持下,未来的影视创作可能不是以天为单位,而是以小时为单位,以秒为单位,以帧为单位,比如:某个镜头拍不好,能够迅速重拍一百遍,而且不希望超过两小时,怎么做到呢?目前来说,这仍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但是,值得期待。
三、未来的电影市场将形成共享经济形态
“众筹”是近两年的一个热词,也是共享经济的主要表现形式。我们国家现在的电影众筹更多的是渠道上的众筹,流行的方式是:潜在观众或粉丝每人捐五元钱,所有制作单位是服务型被买断的,但这种众筹在美国来说已经不是全部了。他们的做法是,在影片开始之前极端情况下甚至是没有专属制作方的,制作方也是作为众筹方去参与项目,他们不买断项目的服务,而以投入资金或资源作为项目权益的份额。如果作品反响好,下一轮投资人再进来,前面的制作方就成了原始股东,这是真正意义的众筹。
当前,电影行业乃至特效行业因为同质化制作服务的竞争,导致很多公司价格一降再降,压力很大,同时还要提升艺术水平和流程工艺,生存是很困难的。在众筹的模式下形成共享经济形态,将上游和下游相互组合,则有可能给自己供血,这是在更大的层面解决问题。
对于一个IP乃至其影视产品而言,其全生命周期中核心价值不能受到损害,所有投资人要保持这个内容挣钱,就要采取合理的资源配置,最好的方式就是通过众筹。而我们怎样保证众筹、重组的过程中资产不会贬值呢?
运用虚拟技术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因为它捕捉的是完整时空,任何公司接手过去,核心逻辑和资产仍然存在,通过这样的解决方案,“初创IP“的大小”股东”可以保留最核心、最重要的数据和最后的产品形态。
访谈寄语
中国现在的影视行业是一个火热的市场,大家都对未来有着乐观主义的热情,对这方面的投入会越来越高,不管什么样新的技术、顶尖团队,我们中国是有能力买单的。在这种前提下,为能够持续稳步成长,我们更要有自己的本土化团队去支撑这个进程。
尤其数字化、模拟化作为一种大趋势,将来中国的影视行业,数字手段会走向高度集成化。我们要尽快形成自己的核心技术和流程,达到高度集成化,使之最好地去适配我们创作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