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章 迷雾渐清
夕阳的最后一抹金光消失在天际,这座古老的城池却并未随着一天的结束而安静下来。城门关闭后车马减少,行人倒稠密起来。
金碧辉煌如旧,古城的庄严肃穆在夜色里添了神秘。寻常百姓看不见潜在暗夜里的魑魅魍魉,对他们来说,太平盛世里最招人耳目的是长街上灯红酒绿,秦楼楚馆里莺声燕语。
每一座城池都不能免俗地会有以地理位置为名的店铺,城南布店、城西米庄、城北酒馆,襄阳城北自然也有一处。
酒馆算不上是老字号,但也开了有些年头,不大不小,两层的门面,水渠柳的桌椅板凳也是半新不旧。若说特色,便是弥漫着酒肉香气里浓得化不开的辛辣。
华灯初上,一层大堂里便已客满,有店小二脚不沾地迎客送菜,擦抹桌案。各色人等推杯换盏,吆喝声里多为本地方言。楚语豪放,平白将谈笑又提高了些许,更显热闹非常。
酒馆一层靠墙角的桌上摆了一坛酒,六个炒菜四荤两素很是丰盛。桌边围坐三人,皆是当地商户装束,看上去是收了生意的叔侄小酌几杯后结伴归家的模样。
主座老者头发胡须都已花白,身材瘦弱,一身绸缎多有褶皱,红黑脸膛昭示着他青年时日日在阳光下贩卖谋生的身份。此时正端了个粗瓷酒杯啜饮,偶尔咂咂嘴,说上一两句什么。
老者左手边的青年土布裤褂,面色白净,带着几分憨厚笑容,正半低了头用饭。手上竹筷偶尔夹菜,面前的一盘馒头倒少了一半,细看便可看出他额头细细密密布了一层薄汗。
至于老者右手边的青年人,同样的土布裤褂,人着实俊秀,可惜阴沉了一张脸,垂着眉眼,不见动筷,只是一杯接一杯酒水送到嘴边,说是喝,不如说是倒了进去。
“这位大哥,您要的卤肉来嘞~”店小二唱了喏,将一包精切的牛肉放在桌上,憨笑青年忙道谢。
“哪里的话,虽说咱是无辣不欢,老哥娶个外乡媳妇可没那么快吃惯,您放心,这牛肉就是给那些外来的小娘子们预备的,您吃出丁点儿辣味拆我们招牌。”
小二一拍胸脯,自要多多宣扬几句才转身招呼客人。
青年脸色悄然红了,抓起馒头默默咬了两口,老者笑吟吟看他“这孩子,也不怕噎着了,多吃些菜,莫要浪费了才是。”
智化常年易容,此时扮作长者,却只给展白二人选了当地土布衣衫换上。两人对看失笑,果然人靠衣装。
他们现下的打扮与真人气韵不至天差地别,却胜在似是而非,若非熟人,定然辨认不出。智化在旁摇头,功夫再高深毕竟年轻,不识人心。
俩人一路眸色阴郁,心思沉重,若是真的易了容,恐怕才要惹了人注目,此时模样倒是像被迫与长辈学做生意的子侄,满脸不甘不愿而已。
智化襄阳熟悉,直接便将二人带到城北。
这城北是襄阳最为繁乱之处,有驻军厢兵统领府邸,也有寻常商户家宅,有士农工商在此落户,也有羁旅游人在此落脚,正是大隐隐于世的绝佳去处。
展昭曾数至襄阳,却不便提及,白玉堂自也来过,只是来去匆匆,并未习得当地土语,所以一切皆由智化出面安排。
找了家寻常客栈,智化上前似是肉痛般犹豫良久,要了两间地字号上房,将个精打细算的商贾演得活灵活现。
着小二将三人包裹送上楼,智化又装模作样对掌柜报上的菜品挑剔一番,终是带了二人出门用饭。
展白二人并未对他的安排提出异议,智化却是滴水不漏之人,拉了白玉堂解释“襄阳自月前便四处严查,白五弟自住一间,委屈展贤弟与我凑合两宿,也免惹人疑心。”
“无妨,小弟二人既是晚辈,哪有委屈兄长之理,既要遮人耳目,总不至在此等小事上泄了底。”没想到白玉堂浑不在意,只左右去看街上飘摇酒旗。
智化满腹闷火,白五爷风流天下尽人皆知,住在小店已是委屈,更要与人同宿,自己这才有意体恤一番,谁知这白耗子非但不领情,还将他说教一番,诶?
进了酒馆,智化坐定点了六个招牌菜式。展昭懂得楚语,在旁听到香麻辣字样不由暗暗叫苦,他和白玉堂都是江南人,口味清淡,这辛辣如何受得?
侧目见智化双目精光隐去,正游目打量四下,知此时风紧,他定是要看是否有幽都暗探,也不便插话。白玉堂本无甚胃口,挑了眉冷冷一笑,自顾自饮酒。
展昭无奈,又不舍小白鼠饿了肚子,偷偷借洗手之际招了小二要了盘卤肉,叮嘱不放辣椒,又编说好容易娶了媳妇,她吃不惯辣,叫他包好送来。
谁知店小二热络,当堂直接喊了出来,倒引来不少笑语,都说新娶了的媳妇果真心疼之类。
眼见白玉堂冷冷扫了一眼纸包,抬手又灌下一杯酒去,智化似笑非笑一口菜一口酒吃得津津有味,展白江南人吃不得辣,他不过略施手段看看二人笑话罢了。
智化本与欧阳春年岁相仿,二人亦是生死之交,但脾性却是截然相反。欧阳春一代豪侠,大气豪爽,不拘小节,智化妖狐名副其实,性子里谨小慎微,更多有狡黠。
黑妖狐与展昭虽非挚交也算相熟,每次见面总要调侃两句,非是相欺之意,只是他自诩长辈,存了逗弄小辈的心思罢了,左右展昭温厚不至与他计较记了仇去,大家一笑就是。
今日久别重逢,又及见了文家村阵仗,为了开解心思,言语间便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调侃一番。谁知展昭照旧温温一笑并不反驳,一旁白玉堂倒是每每嗤笑接口。
智化与白玉堂初见,未曾想这小白鼠言辞之刻薄连他都要招架不住,又及展昭看似在中间调和,实则对白玉堂偏袒之极,唇枪舌剑几轮他竟败下阵来,不觉大呼有趣。
耳闻小二媳妇长,小娘子短一通说辞,智化好整以暇,眼角左右瞟瞟,白玉堂公子如玉当世无双,此等俊美之人最痛恨便是被人说成女子,却不知要如何炸毛,可是好戏要开锣?
不料展昭倏忽一笑,大大方方打开牛肉,自己先吃了一块,点点头“多称了一斤,兄长、五弟也用些。”目光却是看向白玉堂手里的酒杯,空腹闷酒总是不好,何况他们点地本是劣酒。
白玉堂见他关切求肯的模样心下怒火消了大半,又见智化看戏神情,哼,岂能让这黑狐狸看了笑话去。
于是也不用竹筷,捏了两块丢进嘴里,嚼了几下首肯“倒也香嫩。”又伸手去捏。
智化虽非真个修炼成精的狐狸,心思较常人也要通透数倍,见二人眉目流转间的情意默契,细思之下忽地醍醐灌顶,手上一抖险些泼了酒水,暗暗咋舌,这为老不尊之举何苦来之。
白玉堂吃了肉心里舒爽些,想着猫儿贴心,便也不再斜倪作势,气氛自此融洽起来,三人偶有交谈,用罢晚膳相携回了客栈。
伙计送上茶水干果,三人坐在智化房内商议,自无人再去提那酒饭席间的小小手段。
“既设了六爻之阵,恐并非为了骇退四野村民,而是要藉此遮掩地府,智化兄在洞窟之内可有发现?”
智化放下笔,他凭着在地窟两日所探画了张简图。“幽都地窟之内并无许多巷道,有几处洞室之间距离颇大,我也曾细看是否另有暗门,仓促之间却是一无所获。”
“这两日陆续有各分舵之人应招前来,我细听个人走路声响,多是一流高手。昨日又曾亲见襄阳王,幽都高手首次聚首此处,定要有所作为。”
“智大哥混入钟馗手下不过数日,因算计这猫才得了赏识,又怎知这是那妖魔鬼怪首次聚首?”白玉堂剥了颗桂圆送进嘴里,凉凉语声里眼角去瞟那地宫图。
智化以身犯险之举令人起敬,白玉堂自不至失了礼数,直接以兄长呼之。但心里对他利用丁月华算计展昭始终无法释怀,故而对智化也一直不冷不热,言辞间更是一点面子也懒得留。
怪道这白老鼠处处与他作对,原是猫儿不可欺。智化至此猜出其中关窍,不由心里就是一软。本以为锦毛鼠阴鹜狠戾、冷心冷情,不想竟是面冷血烫。
一叹“只因他们也如初到般四下查看,这才给了智某可乘之机。本以为此番立下些许功劳,或可更近一步,多探听些内幕甚或留在襄阳王身侧与你们里应外合,谁知功亏一篑。”
展昭刚要开言替白玉堂解释,智化正与他四目相对,想起一事。
“展贤弟,我虽不知那所谓幽主的真实身份,然从话语里可听出他对你恨极,更瞒着襄阳王下令各分舵与你为难,你可与人有过深仇大恨?”
展昭蹙眉“展某入世便得师父教诲,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得已时所杀之人若非穷凶极恶便是大盗强梁。若其子侄为寻仇助纣为虐,展某不在乎剑下再多几缕亡魂。”
一番话惹了白玉堂抬眼,目光从地宫图上移到智化面上,眸间墨色映了烛光更显深邃,冷哼“水月许久不曾饮血,早已不耐嗡鸣,管他何方妖孽,放马过来,爷定叫他有去无回。”
展昭闻言垂目沉吟不语,心里有什么渐渐浮上,先是点点滴滴,随即连点成线,交叉纠结的线团里慢慢理出了一个头绪,舒展成了脉络,展昭猛抬眼。
“智化兄,在幽都时可有听闻提及玉堂?”
TBC
颈椎病犯了好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