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成「好生活」的种种活动

三面透视镜

西元前400多年,孔子就奔走于齐鲁大地传业授道,但现代课程的历史中鲜有来自东方的注脚。教育是一项悠久的人类活动,而课程作为「科学」只有短短一百年的历史。当人们试图超越个体经验,当人们开始思考为什么而教、为什么教这个而不是教哪样、该怎么教、如何教才有效,并企图总结出一套心法时,现代课程科学/理论就诞生了。

第一个做这项工作的是美国人博比特(John Franklin Bobbitt)。19世纪20年代,美国占领菲律宾后,旋即着手将美国的现代化制度引入当地。博比特作为七人委员会之一员,自1902年起负责为岛内所有小学编制新课程。在驻扎菲律宾的五年里,博比特意识到美国学程在菲律宾水土不服。课程不能仅仅是对学科知识的直接挪用,而「必须基于某些原理,针对不同的社会背景进行调整」。

1918年,在参与美国多地的学校调研之后,博比特出版《课程》(The Curriculum),立下现代课程研究的第一块里程碑。

简单来讲,在《课程》这本小书里,博比特要解决的核心问题是:学校可以教什么(What the Schools Teach and Might Teach,1916)

我们把这个问题往前走多两步。如果你是博比特,要破解这个问题,必然绕不开这几个问题:

  1. 眼下学校正在教什么?
  2. (我认为)什么值得教?
  3. 判断「值得不值得」的标准是什么?即:我对第2题的观点是从何而来?

这三个问题,即便放在当前、即便你是以课程消费者的角色去考察各个学校、某套教材、某个课程,都是可以拿出来用的透视镜。

学校教什么

显然,眼下的学校所教的东西并不能令博比特满意。在此之前的课程形态是古典的,是以继承文明精粹为任的博雅、道德、修身,是孔子的六艺、柏拉图的七艺。孔子一生鞠躬尽瘁也只能教出三千门徒、七十二贤,博比特则是生活在追求「时间就是金钱」的时代,大城市、大企业在美国土地上拔起林立,工业企业福特汽车的车间亟需批量的流水线工人、更高效的生产率。与此同时,进步主义知识分子号召平民和劳工,要从保守的精英阶层手中争取议事的权利。

这种进步主义的社会气氛,加上在菲律宾的五年、在美国本土多校调研的经历,让博比特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社会:今日的学童,未来将在社会中开展什么活动?除了生产能力,一个公民的活动能力需要具备哪些?一个人要做些什么,才是「漂亮地完成成人生活的事务」?为了此目的,课程所要传递给学生的,是什么?

博比特给出的答案是:经验。

这一想法或许还可追溯到务实的斯宾塞(Herbert Spencer)那里:教育的功能就是要为未来的完美生活做准备。课程,是有意识地提供各种经验的发生。

年纪尚幼的游戏阶段(play-level),经验是不去考虑实际用途,带着兴兴头头的劲儿去观看人类大戏、游览盛会就好;接着,人则逐步步入工作阶段(work-level)——历史、科学、数学、哲学,摈弃感官的高层次智力游戏。体育锻炼、肌肉训练带来身体的效率、能量、活力,提升工作的愉悦。文学是用来体验的,阅读是一种具备理智特点的休闲活动。团体、宗教、道德教育,则是在预演如何成为一位合格的公民。

博比特勾勒出,一个理想的成年人该从事些什么活动、以何面貌过一种Ideal 的生活。从这些事务倒推回来,便得出学生应当在学校里开展何种实践、获得何种的经验。

游戏:是目的,也是过程

串接起这一系列经验的内在线索是什么?假如去除那些束缚人的「套子」(生存的压力、严肃的职业、家庭的责任),一个人独立的生活状态、充满活力的面貌,是由什么力量驱动的?

富有意涵的是,《课程》开篇以「游戏经验」发端。并不仅仅因为那是生命中无知懵懂的初期,而是博比特深信,如果一个人能积攒将「游戏精神注入工作之中」的经验、并拥有此番能力,工作就能变成一种审美的的活动。

一个人这样获得自己的自由。感觉自己就是工作的主人,而非工作的奴仆,那么他就把工作转化为一种广阔的休闲娱乐的经验。

——《课程》,教育科学出版社,2017年3月,p173

喝酒、抽烟、享受冬日暖阳;田径、足球、交际舞、运动大会;棋牌、文学、歌剧;科学、哲学、宗教——这些被观察到的自由的良好的人类活动,被格鲁斯(Karl Groos)排布进一个游戏的层次阵列中,从引发最简单的感官愉悦到高级的智力活动,最高序列的是到严肃的、理智特点的休闲活动。

博比特在书中引述席勒的话:

只有当人是完全意义上的人,他才游戏;只有当人游戏时,他才完全是人。这个道理看起来有点似是而非,不过如果把它运用到义务和命运这双重的严肃上去……将承担起审美艺术以及更为艰难的生活艺术的整个大厦。

——《审美教育书简》

游戏(请不要从当下的字面意义来理解这个词汇,我这里所指的是席勒、格鲁斯、赫伊津哈所阐释的「游戏」)——不单单是开箱吃鸡,它要求你明智地选择、平衡,往往还需要「加以充分而严肃的努力」。特别是到工作阶段(work-level),一个人面对的更多是艰难的生活艺术,比如挣脱自己所在的「套子」、比如议事、比如参与社会事务、比如理解、比如爱。

写到这里我似乎已离题「课程」太远了。但读这本薄薄的小书、这本尚未形成严密编制方法的小书,我读到更多的确实是博比特对于「好的生活」理解、对一个「大写的人」的描绘。他比哲学家们所谈论的「Good Being」要来得具体:他所谈论的是构成「好生活」的种种活动。

未来,不管我们谈到卢梭杜威泰勒还是威金斯(Grant P. Wiggins)和麦克泰格(Jay McTighe),不管我们考察任一课程模式、设计模式,任何一套线上还是线下课程的概述或广告词,都需要自觉地抓起那三面透视镜,因为它们无法抽离一层哲学意味的底色:在What 和 How-to面前,Why 是不可逃避的。

而在「 How-to」这个问题上,博比特的学生拉尔夫 · 泰勒(Ralph W. Tyler)接过了接力棒。

构成「好生活」的种种活动_第1张图片
这是一篇书评,评论 博比特的《课程》。也是学习「课程论」的系列文章之一。
  • 20190312 Create by Doujiang

你可能感兴趣的:(构成「好生活」的种种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