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极大的耐心,就根本写不出小说来。” 她对我说。
而我只是顶着昏昏欲睡的意识端起手中沉甸甸的玻璃杯,玻璃杯上面只是印着“WCG 2012”的字样,里面装着半杯温吞吞的水。温吞吞的水从口腔进入胃里,就再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她是小夏,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夏,一头乱蓬蓬没洗的头发,走在街上弄不好会被人当做不良少女。这也难怪,因为她是我创造出来的人物呀。而我,则是这篇小说的作者,头发也是乱蓬蓬的,懒得去洗。
小夏发话了:“虽然我是创造出来的人物,但我却是真实地存在于你的脑海中的哟!”
一点都不错,我无需发话,小夏就可知晓我的全部想法。然而她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她真实地坐在我的那张藤椅上,长长的头发像一条披肩。17岁的少女,令人头痛的17岁。17岁这种年龄,本来应该去开满水仙花的草原野营,或者到长椰子树的海滩上尽情地和同年龄的少女玩耍。然而,为什么她会在于这个地上堆满的桂圆壳、七号电池和各种面值钱币的乱糟糟的房间里呢?
“你不觉得我像一只动物?” 我说道,“被囚禁在这个乱糟糟的房间里?”
“大家都是动物嘛!” 她一边玩弄着她的指甲一边讲道:“没有人不是动物,虽说人类活得最不像动物,但那也只是自我欺骗。从生理结构上来看,人类和猴子并没有什么两样,都是进化的结果罢了。当然,如果活得漂亮,自然可以蒙混过关;活得不漂亮,到头来还是禽兽一头。”
我拿起桌面上的两枚南孚电池,替换掉剃须刀旧电池。接下来又起身去镜子前洗了把脸,刮了胡须,然后开始刷牙。我进浴室的这一段时间里小夏也跟着进了浴室。没办法,她是我想象出来的人物,我到哪她就得跟着到哪。她摆弄着厕纸,把它撕得一片一片的。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喂!”我的牙刷掉在了地上,把口中白色的泡沫吐在水槽里。
“嗯?”她抬起了头,大大的眼睛在注视着我。
我用清水把嘴里的泡沫处理干净,仔细看着镜子里的脸,但还是那张令人生厌的面孔。转头一看,小夏还是在那里,厕纸一片一片地掉在光滑的瓷砖上。
“你不是我脑海中的人物吗?为什么可以影响现实中的东西?”
她听到我这句话后自己也呆了一下,然后摸摸自己的脑袋傻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哎,可能是你脑袋出了问题吧。”
“那你也不要没事去撕厕纸啊!没厕纸可是很悲惨的一件事情。” 我用毛巾擦擦嘴角上的水分。
“噢。”她说。果然,她就是一个17岁的女孩,好动,叛逆,时而乖巧。这些大大小小的性格混合起来,让人搞不清楚其中的成分比例,如同搞不明白番茄酱里面的成分比例一样。
我把她带到了房间,打开冰箱,问说:“红提吃么?”
“顶喜欢。”她讲:“甜甜的,软软的。”
于是接下来的半小时内我们就一边坐在沙发上吃红提一边聊天。我的房间里面只有两个沙发,中间隔着一张半透明的玻璃桌子。玻璃桌子上多了几串红提,之前除了一个烟灰缸之外什么都没有,然而我又不吸烟。
小夏一边把剥了皮的提子送入口中一边和我说:“你既然不吸烟,那为什么有这个烟灰缸呢?”
“话说,为什么这里会有烟灰缸这一隐喻似的的东西呢?” 我用问题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们两个盯着这个烟灰缸盯了好久。烟灰缸是用咖啡色的瓷砖制成的,缸体上面印着一行奇形怪状的文字,远远看上去宛若某人的骨灰盒。
我随手拿起散落在地上的一根汤匙,轻轻地敲了一下烟灰缸。只听它发出“清——”地一声长长的回音。风铃般的回音久久地萦绕在房间内,迟迟不肯散去。外面只有微弱的洗衣机和风的声音,回音在墙壁上反复地跳动反弹。
我们对着烟灰缸沉默了好久,回音消失后,她才开口:“简直像死去了然后变成幽灵飘浮在空中的感觉一样。”
“你不就是幽灵么……”我把桌面上一堆葡萄皮整理进垃圾桶,再把垃圾袋打包——里面装着五花八门的废弃物:坏掉的空调遥控器,没电的黄色电池,碎成各种形状的龙眼壳,缠绕在一起的线团,可怜的被踩扁的虫子,。
“人家是小夏啦!小夏!” 她鼓着脸怄气般地说。
“小夏,坐在这里等我。”我跟她说。
“等一下,人家有话跟你说……”
还没等她说完,我就带着钥匙带上了门。话语被关门声切断了。
等下再说不行么,女人这东西……我乘着电梯下了楼,像练投篮一样把垃圾袋往一个垃圾桶里投。袋子正中靶心,发出“砰”的一声消失不见。我看了看外面的天气,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好天。风吹动着竹子叶,狗儿们在小区内欢快地跑。我接着又上楼,电梯里贴满了各种广告。说到底,这日子到何时才是尽头呢?
忽然,有一句类似预言的语句出现在我的心头:一切都已经晚了。风吹动不止。车辆川流不息。我如魔鬼般冲动地跑到我的房间门牌号前,掏出钥匙串。颤抖的双手甚至分不出哪一个是哪个。该死!究竟是哪一个呀!
“小夏!”我冲进房间。
然而房间里已经空空如也。没有小夏,没有烟灰缸。仅仅少了这两样,房间就如同被掏空内脏的巨大史前动物一样荒凉。
连衣裙也没有。如果地上有一件白色连衣裙的话,好歹还可以解释为蒸发。而仅仅是一盏茶的功夫,连衣服也蒸发了。
我走进浴室,地上仍然飘落着一截一截的纸片。我打开水龙头,将冰凉的水洒向好久没去剪的头发。水冲过了我的眉毛,进入了我的眼睛。用毛巾擦干后仔细观察自己的脸,只是感觉这脸越来越像动物了。倒不像以前见过的任何动物的脸——马脸,猫脸,大象脸,女人脸,都不像,像一种全新的未经达尔文进化论检验的脸。
水滴沿着脖颈脱落下来,弄湿了我的衣服。我坐在了沙发上,拿起了吹风机,插上电源,调到最大挡。为什么烟灰缸也不见了呢?
热乎乎的风吹过我的脑袋,简直像是在烤面包一样。不一会儿,面包熟了,水分也全干了。我拿出了冰箱里的雪碧汽水,缓缓打开,汽水瓶发出一声嘲笑的声音。把那声不知笑话谁的嘲笑和不明成分的白色液体倒进了那个“WCG 2012”的玻璃杯,无色的汽水在玻璃杯中不断的跳动着。
2012,这是遥远的年份呐。好多人都走了,来了又走。我只不过离开她们几分钟,她们便永远离我而去。说的简直像几秒钟前还在打电话欢愉地聊天,挂了电话之后就变成了生离死别似的。可不是么?明天这种东西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稀里糊涂地没有了。
远处传来打雷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一瓶汽水也喝完了。这个夏天,还是那么地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