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童年,看到了中国农业社会最后的背影。我们亲身经历,并且见证了一个时代的结束,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八十年代的记忆,藏在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里,藏在一整代人的记忆深处。回忆童年总是幸福的。它有一种暖暖的明丽的亮色。因着那时的人,也因着那时的事。
1 初忆
一个武士,快要倒下的时候,依稀听到了自己童年的歌声,且这歌声,越来越清晰,嘹亮。
一一一余秋雨在论及十九世纪末甲骨文的发现对中华文化的影响时,曾如是说
人是从几岁开始记事的呢?三四岁,或者四五岁吧。幼儿时期,应当开始有了最初的记忆碎片。
我两三岁的时候,曾被送到姥爷家住了一年半。刚去时是冬天,妈妈怕我冻着,给我做了一件大氅,红底碎花的,能从头顾到脚。那时候冬天有大氅穿的孩子可不多啊。妈妈说她每次来看我要走的时候,我都哭闹不止。有一回手里拿着半块红芋,嘴里喊着“妈妈”“妈妈”,追出去好远。现在每述及此,妈妈仍忍不住落泪。
三四岁的时候,有一次一家人去赶城,准备在饭馆吃饭的时候,突然发现没有了我。妈妈当时抱着妹妹,吓坏了,让父亲赶紧去找。父亲跑出去没多远,远远的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儿,走在大街上,正东张西望地看景致呢,似乎没意识到已和家人失散。这件事我已经有点模糊的印象。记得当时是条东西街,自己一直往西走,两边房子很高(两层楼),家里没有那么高的房子。现在想来,应当就是现在的小牛市街。
小时候总爱生病,至今父母也说不清我当时得的是什么病。所以韩先生家的药铺是我常去的地方。妈妈每次千哄万哄,软硬兼施,把我骗到药铺,又总是要扎银针,扎在后颈子上。一看见继英姑拿着几根针过来,我总是极力挣脱。妈妈抱住我的头,不让我动。我在妈妈怀里又是踢又是蹦,哭嚎震天,但没有用。风平浪静之后,妈妈和继英姑商量着给我拿什么药。我则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看着墙上挂得高高的几个伟人像,我总是感觉到中间的那一个,像个妈妈抱着小孩。长大后才知道,那不是抱着小孩,而是打着领带。
回家照例要吃药。任凭妈妈揽在怀里怎么哄,我都是咬牙闭嘴,哭也绝不张开嘴。药太苦了,根本灌不进去。后来妈妈想了个办法,每次看病回来都给我买几根油条或麻花,回来用开水泡了,扣在锅盖上温着。要想吃油条,必须先把药喝了。我当然想只吃油条不喝药,但是几个回合下来,还是乖乖的先把药喝了。看来这招比较管用。
五六岁的时候,病慢慢好了。于是开始和堂兄弟姐妹们还有小伙伴们疯玩。有月亮的时候,常常玩到很晚才回家。一个小小的人儿,走在月亮底下,有一天忽然发现,月亮是跟着自己走的。自己到哪儿它就到哪儿,自己走快它也走快,自己慢它也慢,自己跑起来,月亮也跟着跑起来。好像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也不告诉别人。但揣着这个秘密,从那以后开始觉得自己异于常人,特别得到上天的护佑一样。这可能是每一个小孩都要经历的对世界最初的认知吧。
刚上一年级的时候,我是扎着小辫儿的。我喜欢扎小辫,但我自己不会梳头,老是扎不好。那时候妈妈每天里里外外忙的不得了,干农活,做家务,还要照顾我们三个孩子,根本没工夫天天给我梳头,就让我把辫子剪了,留短发。我不愿意剪,但这由不得我。祖母劝着也没用,妈妈不由分说把我抱到理发店,只几下,我头上的小辫儿就没了。我那个委屈伤心啊,哭了一整天,难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也许从那个时候起才渐渐意识到,自己不过就是一普通孩子,神也并没有特别的眷顾我。
2 玩耍
小孩子没有不贪玩的。那时候小孩子也多,每家大的小的都有好几个,一玩起来都是成群成阵的。特别是在假期里,一大群孩子一起跑东家串西家,整天不着家。
父母都要下地干活,妈妈嘱咐我照看好妹妹和弟弟,弟弟睡醒了赶紧把他抱起来,不要自己贪玩让他尿床了。我很认真的答应着。没多久,几个小伙伴来找我玩,一玩起来就什么都忘了。和小伙伴们不知玩过了几条街之后,才突然想起弟弟该醒了,然后发疯般往家跑,心里想着“弟弟千万不要从床上掉下来啊!”跑到家门口一看,才一岁半的弟弟正扒着门缝哭得厉害呢,不知道已经哭了多久,地上还湿了一片。我心里十分可怜又十分自责,一边说着“弟弟别哭!弟弟别哭!姐姐来了”,一边从脖子上取下钥匙,站到板凳上去开锁。门开了以后赶紧把弟弟抱起来,给他擦干眼泪,好好哄他。妈妈下地快回来了,一定要赶在妈妈到家之前把弟弟哄好,不能让妈妈看到弟弟哭过。
记得也是在街里老院住的时候,有一次大人们都下地干活去了,就几个我们小孩子在院子里玩。妈妈临走前自然叮嘱我要照看好弟弟。可是我们正玩着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弟弟的头钻进了吃饭用的小木桌的撑子(四声)里,怎么也出不来了,吓得哇哇大哭。我们也惊慌失措,我抚着弟弟的脸,想方设法地想使他退出来,妹妹也在后面使劲拽,但怎么也拽不出来,弟弟哭得更厉害了。我一边安抚弟弟,一边让妹妹赶紧去找大人。幸好这时四叔从外面回来了,后来四叔把小木桌的撑子摁断了,才把弟弟拉出来。妈妈下地回来知道了,摸着弟弟脸上擦破的皮,心疼得不得了,自然少不了数落我们一顿。
冬天为了防冻,家家都会把红芋窖起来。窖口小,仅容一孩通过。因我又瘦又小,每次下窖拾红芋都是我逃不掉的活。每每傍晚时在外面和伙伴们正玩得带劲,被妈妈硬喊回来下窖拾红芋。妈妈用一根粗绳绕过我的后背,在前面两股绳合成一股绳,我用手攥紧,妈妈用绳子把我送到窖下。我蹲在一丈多深的窖下,妈妈用绳子把篮子或桶坠下来,我很快把篮子里装满了红芋,妈妈提上去之后,再用绳子把我提上来。下窖拾一次红芋,往往头上、脸上、手上、身上都落满了细土,所以小孩子没一个情愿干这活的。
天气晴好的时候,妈妈总要把被子拿出来凉晒。一根绳子上往往晾好几个被子。我们几个小孩子喜欢在晾晒的被子底下钻来钻去,玩藏猫猫的游戏。两三岁的弟弟每次都乐此不疲,高兴的不得了。
已经八九岁的我有时候要帮妈妈拽洗好的被单。被单快干的时候,为了防止出现褶皱,两个人分别攥着被单两头,一下一下地使劲拽,然后再横着抻平,再搭起来凉干。每次与妈妈拽被单,不知怎地,一拽我就想笑,像肚子里藏笑气,笑个不停。手小拿不完,一笑手一软就会导致干净的被单落在地上,招来妈妈的一顿嗔斥,看到我老是笑, 妈妈也忍不住笑了。
我从小就喜欢看那五色缤纷的被单在风中轻轻飘起,散发着一阵阵淡淡的清香。那里面有暖暖的生活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