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藏线六日（三）
一
事先没有准备走川藏线，青藏线也完全是走一步看一步，这种出游态度和我原先对自己正儿八经的人生要求，简直是毫不搭界。
“八宿”长什么样？不知道。这个藏地名是路边饭馆里捡来的，一早从松宗镇开出去时，几乎都忘记了。318国道因险中之险难中之难，故独此一条，我从未想过会开到别的路上去。半个世纪前，十八军将士用牺牲三千多人的巨大代价，修通了伟大的川藏线，快六十年过去，路面是越来越好；诸多版本的导航带领，游荡在如诗如画的路上，人生之幸福莫过于此。悠哉游哉上了路，今去将遇见川藏线最险要的路段，夲人却全然不知。
出镇不算久，路边現一座米堆冰川宾馆，指示游人进山看冰川。对于我这样在西藏看着雪山成长的人而言，冰川是不要看的。
然后是然乌湖——我猜是。
这是一座堰塞湖。
在林芝纠结的那几个夜晚，从网上搜索查询，然后摸进了爱客纯玩川藏线自驾群，群里有人说然乌湖水是浑黄的。也对，今年雨水特别多。而对于在桂山岛上住过一个月的人来说，水也不算稀罕；如果说湖水又不同，那么两度从黄龙和九寨沟归来，水边也不爱停留。
一路开下去，人多不过流浪狗和牦牛，没有熙熙攘攘的人头和城市的喧嚣，有什么比这更合意。
很多村子似乎都有个名称：平安村。我想那一定是先进称号。内地临路乡镇人口密集，过路车辆多防人防各类车，防碰瓷之类，三天二头出状况，这类称号料难获得。
独自在巍峨的大山间喜悦的兜兜转转，同时忍受临渊时的折磨，何样心境，唯有自知。
中午翻过了安久拉山。但见山势渐走渐险，恐高症似乎渐走渐轻，心里窃喜：你这毛病有望冶癒了哇。。。实际是这条山路有条件修得较为平缓。
下得一山又见一峰，没得选，向上向上！
每开一小时，会有一处美景或找到合适处停车，唤起呼呼大睡的公主，让它下车撒尿撒欢儿，顺便接受美的熏陶。有用没用不要紧，要紧的是，伊是欢喜滴 :-)
在世界屋脊一路留下自己的气味宣告自己小小的存在，岂不快哉！我真为伊骄傲。
十二点多见一驴友，我叫住了他：小伙子，走多长时间了？小伙子无比疲惫的说：二十天了。说完又走。我用心疼的目光送他，远远拍下他孤独的背影。这条路上驴友不少，结伴的多，独行的少，每一个孤独的背影里，多藏看一颗天真丰绕的心灵。
曾经有位独自骑行的人不停对我挥乎示意，后来终于明白他有话，把车停下。他追上来说，我们是老乡呀。。。他当然是看我的车牌下判断。然后几次在路上相遇，互相叮嘱小心，注意安全之类，直到他转去了317国道。几百公里跑下来，我仅仅看见他一双眼晴，而眼睛下面的乡音是熟悉的，骑行者那种坚韧我是有感的。
中午一点半钟正想开车上路，一位藏族妇女跑来挖地。我笑对她举了举手机，她马上害羞的站直身体摆正姿态，仿佛这样已经很多次，又仿佛一直在等我。我拍下了她，心里感谢她温存的合作，又是一瞬间的不舍，离开。彼此间万仞千山中的相视一笑，谁说不是几千几万年才有的一次轮回？
二
过八宿。
二点二十分，领到川藏线第一张限速单，限时速40公里。多拉至邦达，全程94公里。
一开始路还是那么那么的好，我奇怪为什么要限速？慢慢山的色彩就不对劲了，绿色最后变成了火焰色。红色大山里静静的，连过往车辆都好似少了。。。怪怪的感觉。路况急转直上，这才明白为什么要限速。边镇定自己边胡思乱想，猜测西天取经时玄藏会不会经过这里？或者，吴承恩是不是来此地寻找过创作灵感？
然后，路被夹在了狭长的两山之间，一个九十度转弯，浑黄的湍流之上闪出一座极窄的铁桥仅容一车通过，怒江桥哦。。。我猜是不许拍照的，几十秒内能做的，是为武警小战士持枪站在那么狭促险要的咽喉里揪心，他们的驻地藏在哪里？不远处的旧桥墩里，传说中那位已铸在桥墩里半世纪的修路士兵，你的英灵可安好？
怒江桥后，山路越发险峻，一个个急转伴着乱石崖壁加上路边和导航一连串落石提示，不免让人紧张。然后山路又挂上山崖而且越挂越高。。。恐高又回来了，两腿发软已不敢右顾，不得已，除非急转我是一定要去占用对向车道靠山而行了。。。接着是数不清的连续急转，一个又一个180度回转，永远的“之”形向上，一直折腾到我麻木并镇定下来。君不见火焰山上忽而闪现一片片绿洲，不论山势多么险恶，我的藏族同胞们祖祖辈辈都在此放牦牛种青棵喝酥油茶过日子么？你怕什么怕？
不怕不怕！
不知道捱过多少惊惧，忽然间上到一个宽大的平台，强烈的光线照耀着大地，几十个游人兴高釆烈对着山下拍照，一处宽阔的停车埸，削平的宽大石壁上，刻着五角星和几个鲜红大字：天路七十二拐。。。我瞬间呆住——刚刚爬上的这座山竟然是我以为远在四川境内，传说中的天险七十二拐吗？而我，居然已经站在了4658米高的业拉山顶了么！？
待回过神儿来，心里好笑：你傻不傻呀！
看看时间，二十三日下午四点三十分。
开开心心停好了车，带小西去拍照，看到一辆遇难小车在拖车上也顾不上同情了。手机拍过换相机，庆幸自己度过难关，庆贺自己战胜那什么什么 : - )
下山遇上近百辆军车，那种庞大的车身，巨长的队列，对于险路上的我造成巨大压力。对向而行，前面不断有大货压着必须择机超车，这个下山路无数躲避和超车，真心叫累！
青川两条线上五次遇上威武之师，多为对向而行，看满脸稚气的小士兵操控大军车是我一大快事；而业拉山和卡子拉山上的相遇，我开得最为辛苦。
五点半拍到邦达兵站。
过检查站时我表示要留下限速条做纪念，小路警们同意了。之后左贡到如美的限时条也都这么珍重的留下了。前面已是美玉草原，是对我顺利通过天险的奖赏。
六点半在某个小镇休息。拍到一个充满藏地风情的旅游厕所，门口两排羊头骨放在柜子上，一盆格桑花，一个收钱盒；收费一元，无人值守，自觉的人们把钱压在锁下面。
三
离完全天黑仍有两小时，刚好够我开到左贡。一路无印象直到左贡。
到达时，天已是黄昏。如同那曲，这里也在大兴土木，小县城外坑坑洼洼。摸索到一个进城路口，正遇小警察招呼几个人把车横着停在路上。我无路可行，跳下车去询问，小警察对我解释：不让过了，里面不通了。
见我一脸疑惑和难色，小警察便往我右侧一指：你停到那边去，那里面可以住宿的。
我顺着看过去，烂路之上的大门里，好大一个停车场。我不可能再往前赶路了，只能把车停进去，但是显然要冒托底的危险。好在几百里烂路已经开过来，这么个高坎，倒也翻过去了。
去打听了住宿价格，不怎么合我意，又认为他们合伙把我圈进来，索性又想住车上。不理会大堂上小美女们关于价格可以商量的话，径直去逛大街。
到了大街上，方知那位小警察真的是在认真履行职责。大山只留给左贡城一条街道的地盘，街长约一公里，整体正在大翻修，工程进行到铺装柏油之前，上面已洒了一层底油，车辆无法通过。
看到这条乱糟糟的街道，我那颗怀疑被骗的小心眼儿平衡了，愉快的沿大街高一脚低一脚往前转悠。走到夲县最高政府各部门所在地，看到那些招牌文字，忽觉得亲切。据说出国才知爱国，远离内地不到二十日，我居然开始亲近政府大门啦。。。于是，义务为左贡县人民法院拍了张照。呵呵。
发现法院左边进藏方向满满停着一片被挡在城外的车。好嘛，大家都一样在受委曲。
法院对面灯光炫丽，藏族歌曲回荡在小城的夜空里。广埸平滑宽敞，不用说，这里的广场舞正在进行中。
左贡的广场舞更接近锅庄舞，中间没有篝火，一群吵吵闹闹的孩子和窜进窜出的狗在其间。主席台那面设了大屏幕，男男女女和着大屏幕播放的舞曲围着广场形成里外两个大圆，各族人民顺时针方向旋转舞蹈，场面十分动人；男青年们跳得奔放热烈，随性自如；阿姨阿妈们摇动高大的身体，孩子们也跳得一板一眼，不少游人跟进去纵情发挥。
我对看到的情景几乎入迷，录了近十段视频仍不过瘾，可怜那边西公主要么被群狗围堵，要么被孩子追撵，基本上失魂落魄疲于逃命。最后我不得不抱起它。
不知疲倦的人群十一点过还在载歌载舞。
很多天过去后，我还忍不住观看视频。我是那么的爱看藏人舞蹈的姿态，一仰一俯间，有多少对天地的尊从，一踢一踏中，又有多少雪山冰峰的感召。。。想起我的藏族男同学王高原，女生张桂英和王玉兰，猜想他们的藏族名字是什么？他们如今又在哪里？他们记忆力应该不如我，也不知道千里外有个人会时时想起他们。
不免一声叹息。
左贡海坺3877米，然夜夜歌舞飞扬。
只为这点，也想要再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