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旅日華僑、留學生2600多人從日本舞鶴乘坐“興安丸”分三批回國,滿懷激情投身到新中國的建設事業中。在這群人中,有一個15歲的台籍懵懂少年,他就是李敏寬。有誰又會想到,當年在船上才學會“謝謝”、“我不懂”等最簡單生存語言的孩子,五十年後,能從全國政協副秘書長、臺盟中央副主席的崗位上退休?李敏寬說:“我這一生經常轉身,而且每次轉得都比較大,以前長期做技術工作,突然又轉成了壘球教練。我在體育界是異類,在其他領域工作也是異類,後來到了臺盟,到全國政協,都是這樣。”其實,他的每一次“轉身”,都有說不完的故事,但採訪時,他說得最多的還是棒球,那才是他的真愛。
李敏寬從小就喜歡體育,在日本也玩過棒球。在大陸接觸棒球是結束了在北京華僑補校學習,被分到天津四中上高中的時候。那年全國13個城市的高中舉行壘球錦標賽,天津要組隊參賽,李敏寬等幾個從日本回來的學生被選中。他們遇到了一個好教練,名叫劉賴章,曾經是日本著名職業棒球隊的主力投手。劉教練帶著他們集訓了一段時間之後去參賽,連連擊敗上海、北京、廣東等呼聲很高的強隊,最終奪得冠軍。
高中畢業,李敏寬考上了北京鋼鐵學院。當時北京主要高校幾乎都有棒壘球隊,他加入了校隊,經常參加訓練和比賽。後來又被選入由各大學組成的北京隊。1959年,在第一屆全運會上,北京隊過關斬將,在決賽中擊敗了體格強壯、實力雄厚、呼聲最高的解放軍隊,取得冠軍。李敏寬等北京隊12個主力隊員獲頒全國首批運動健將。
大學畢業,李敏寬被分到冶金部北京礦業研究院,在那裡工作到1975年底。那時要召開第三屆全運會,他入選參加了臺灣體育代表團,成為一名棒球隊隊員,那年,他38歲。臺灣團的棒球運動員從全國臺胞中選拔,教練是在軍隊工作的一個臺胞,隊裡的臺胞有好幾個打得非常好,臺灣隊的主力投手是上海的陳相山,那時已經48歲了。比賽中他們打得還不錯,最後拿到第五名,這在代表團裡算是上乘的名次。
全運會後沒多久,李敏寬接到調令,調他去北京女子壘球隊當主教練。那是1975年冬日的一天,李敏寬到了先農壇體育場,北京女子壘球隊隊員列隊歡迎新教練,帶他去的領導介紹完之後說,下面請李教練給你們講話。李敏寬沒有準備,更沒有給女隊員講過話,就隨便講了兩句。後來隊員和他說,沒聽懂您講的是什麼。
後來,李敏寬帶隊到福建永安集訓。作為教練,他有自己的方法和理念。李敏寬說:“首先,隊員不是教練拿成績的工具。有些人把隊員當成拿獎牌的工具,對隊員不能平等對待。帶隊伍當然要拿成績,想拿成績就要付出,但付出是教練和隊員一起付出,一要以身作則,另一個是提高隊員的文化水準,因為他們只是中學生而已。”李敏寬認為光訓練不行,尤其是像壘球這樣的項目,人家美國、日本已經往前走了一大段,而我們才剛剛恢復,所以一定要在學習人家的基礎上走自己的路。我們停滯的14年裡,人家有了很大的進步,人家的經驗我們要學習。好在他掌握資訊有一定的優勢,通過看國外書籍資料便可以瞭解,雖然被看成走白專道路,崇洋媚外,但他也不理會,“不就是拿成績嗎,我給你拿回成績就是了。”
剛來時這群姑娘對教練還沒底,後來通過一個冬訓她們漸漸服了,發現跟著這樣的教練放心。北京隊的條件不算特別好,但是大家很努力。那時強調要執行“三從一大”(從難從嚴從實戰出發,大運動量),可是對大運動量李敏寬有自己的理解。他跟隊員說,你們訓練半天就夠了,有需要學習的該上夜校的你們就去。所以隊員中不少人考上大學,很多隊員都被抽調到國家隊,而且都是主力隊員。因為李敏寬注意文化素質的提高,隊員們能理解戰術意圖,技術好,理念好。
1976年,在李敏寬的建議下成立了國家隊。1979年起擔任國家隊教練。1981年,世界第五屆錦標賽在臺北舉行,中國女壘為此准備了很長時間。7月1日,廖承志副委員長來到隊裡親自宣佈,由於兩岸關係緊張,國際壘聯的頭頭和臺灣沆瀣一氣,給我們製造了很多困難,要藉機製造兩個中國,因此我們決定不參加這屆世錦賽。
李敏寬帶領的中國女壘第一次跟臺灣隊交手是1984年7月在洛杉磯世界盃的比賽場上,李敏寬回憶說:“那時我在臺灣已經有點名氣,他們應當也知道我是臺灣人,不知怎麼傳的把我說得神乎其神。因為我帶隊在日本也打過球,而且很少輸給世界強隊日本隊。這是首次和中華臺北交手,因為隊員緊張,第一場輸了,當時領導很緊張,但第二次打就贏回來了。後來跟美國隊打到延長期,以0:1惜敗美國隊,要知道美國隊是世界冠軍隊啊!在壘球發源地的美國爭得世界盃的亞軍,這個成績在當時已經是很令人振奮了。在奧運會之前,我們的獲勝給將要參加比賽的奧運代表團很大的鼓舞。”
在之後的比賽中,中國女壘連續獲勝,展示了實力,成了當時繼女排之後的新聞焦點。1985年在北京舉行的第二屆中日美錦標賽上,中國女壘擊敗美國隊和日本隊,一舉奪得冠軍,反響極大。
1986年2月,第六屆世錦賽在新西蘭舉行,中國隊預賽中兩遇上屆世界冠軍新西蘭隊,兩次都以1:3告負。進決賽的時候,李敏寬跟隊員們說,我們這次一定要贏,也做了戰前準備,結果這一拼, 9:1把對手打得抬不起頭來。觀眾席上對方啦啦隊一開始非常興奮,一邊倒,到後來被打得一下子就蔫了。
“比賽就是這樣,勝者為王,強者為王,你弱人家瞧不起你,你強了就服你。”隨著中國隊連續獲勝,李敏寬在國際上有了名氣,成了國際壘壇地位巋然不動的兩位教練之一,另一位是美國隊的老教練。李敏寬說:“他比我大10歲,從1981年見面以後我們一直保持著友誼,經常是說:‘決賽見啊!’他是個非常好的白髮老人。我們在賽場上是對手,雙方都很自信,也很尊重對方。”
1980年義大利隊來中國比賽,義大利隊是歐洲冠軍,那次是派隊來跟中國比試比試,結果被打敗了。義大利隊對李敏寬很認可, 1984年,義大利壘協請他幫助選義大利國家隊的教練,國家体委派了一個翻譯隨行。“那次給我派了個60歲的老司機,也是個棒球迷,他知道我是中國國家隊的教練,很興奮,整天拉著我,說要讓我吃遍義大利的麵食,每天都不重樣。”說起這件事李敏寬還是那樣興奮。
1989年,在義大利舉行的女壘洲際杯賽中,李敏寬帶領的中國隊打敗美國隊拿了冠軍。賽後,義大利邀請李敏寬擔任教練,因為中國隊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實際他們老早就盯上李敏寬了。“那時我因為小孩要上大學,家裡經濟也比較困難,就想出去多掙一點。一般人出國執教會說什麼出去是為了發展友誼之類的漂亮話,我卻跟領導說我沒錢,出去就是想多掙點錢,讓孩子留學。”報上去之後領導同意了。到義大利沒多久,李敏寬就把排名很差的一個隊帶到前面去了。後來,中國國家隊在在北京舉行的世界盃比賽打了個第四,領導急了,讓他趕緊回來。“我講任何理由都沒用,只好回來。因為是毀約,我帶很少東西就匆匆回來了,只是說家裡有點兒事,回家看看。回來以後義大利方面經常來電話,甚至是夜裡三點鐘來電話催我回去。我只好說謊推辭,但心裡覺得挺對不起人家的。”那段國外執教的經歷李敏寬至今難忘。
世界上幾乎所有的體育組織下面都有名人堂,壘球也有,名人堂由六七個人組成專家委員會負責評審,他們要從各方面嚴格審核。1999年李敏寬進了國際壘聯名人堂。2000年,國際壘聯主席專程來到中國,在北京開會,將盾牌和戒指正式頒給了李敏寬。“進名人堂對我來說是激勵,對我們團隊來說也是很大的榮譽,是國際的承認。”
回憶起當年的執教生涯,李敏寬覺得很溫馨,他說,我和隊員互相學習,互相幫助。最高興的是,到現在還經常聚會。那些隊員散居各地,有的在偏遠的山區,有的在國外執教,他們經常打來電話,跟老教練敘舊拉家常談工作,“每次接到這樣的電話總覺得有一股暖流,感覺真的不一樣。”李敏寬說,“當教練的時候我非常嚴厲,說一不二。但是卻有那麼多的朋友,有那麼多像孩子似的隊員學生,我感覺我很富有。隊員們就像我的親人一樣,年輕人搞個微信也一定要把我拉到群裡頭。人過留名,雁過留聲,現在歲數大了,回想自己一生能留下的就是名聲和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