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的一场风雨

五月麦熟季节的风本该是非常舒服的。那时候,深绿黛蓝的秦岭变成巨幅的画卷,在阳光和阴影的变换下,随角度呈现出不同的美丽来。山涧里的水也开始白亮丰盈,鸟啼此起彼伏。春夏交替,所有的植物已经完成了生发,将要进入质变的沉淀期。这时候的风,刚刚好成熟,吹起时只能是酥的爽的,直达发梢和毛孔。

不过,不总是这样,也有例外的时候。

比如,二十五年前的五月,有一场风,起于暴雨倾盆之前。那几天,气温骤降,让人感觉冷得象冬天,甚至在犹豫,是不是需要把收拾搁置起来的棉袄再取出来。于是,反常阴冷的天气里,那场风在夜里刮起来了。说不上有多么威严,论威严,冬天的风比它厉害多了。也说不上多么强,深秋的风,带着哨音,吹着落叶打转转玩,让一颗颗心在温暖室内也会瑟缩。

那场风,直直嘶吼了一个小时,猛烈的暴雨倾盆而下。风声雨声,象一只几乎要跳出牢笼的猛兽,让人感激可以庇护自己的屋檐,让人怀疑会不会还有明天。但天亮的时候,风忽然就停了,雨也跟着住了。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们来说,它的来和去似乎毫无踪迹。

天亮后,我堂叔刚打开家门,就发现,门口的两颗白杨树从中间刮断了。要知道,堂叔门口的那些树都碗口粗了,而且,他家有院墙。院墙阻挡,风力不至于这么强的。大树断尖,不是吉利的事。但我堂叔不是普通人,他不信迷信。他大概骂了两声这场风雨,便出门找人帮忙清除障碍了。

除了堂叔家的树,平原里的快要熟的麦子也全被吹得倒伏在了地上。人们说,这会不会是一个灾年呢。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这场风雨,对我堂叔而言,注定了一个不寻常的开始。

堂叔和我父亲是一个爷爷。按理说,这样的关系算不得远。但我们家和堂叔家并不亲近,堂叔生得高大威猛,我父亲却只有中等个子。当然了,这不是不亲近的原因,如果非得找原因,大概是我堂叔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们家。我父亲生性谨小慎微,属于中规中矩的人,而且父亲没有读过书。堂叔却识文断字,行事果敢,总是一副冷面。

还有,我父亲搞不定我母亲,虽然我母亲瘦小单薄,虽然我母亲一连生了我姐妹三个,始终没有给我父亲生下传宗接代的儿子,但我母亲吵架打架是一把能手,家里日子总是鸡飞狗跳,鲜有安宁的时候。这就让我堂叔更鄙夷我家了。我想,如果可以选择,堂叔肯定是不愿意有我们这样的宗亲存在的。

堂叔家的堂婶,和我妈是鲜明的对比呢,堂婶中等身材,略胖,白白净净,总是大家闺秀一样气定神闲。从没有听见过堂叔和堂婶吵架,能够见到的,是堂叔出门的时候,堂婶帮堂叔整理衣领衣角。记得第一次看到这样一幕,我很是震惊,可以说,在那个年代,我从来没有见过,别的家庭夫妻之间,在光天化日之下,有这样亲昵的举动。我所见到的,大都和我父母一样,生活的沉重和粗糙,早已磨灭了所有的耐心温情,只剩下活着。不打架,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

不知道这样的堂婶,是不是对堂叔的仕途有帮助,反正那时候,堂叔在我们几千人的村子里任书记,已经十多年了。在村里甚至整个镇上,堂叔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

这样光鲜的堂叔,也有他不如意的事情。堂婶和我妈一样,也没有给堂叔生下一个延续香火的儿子。大概因为不甘心,堂婶生了四个女儿。第四个女孩生下来,堂叔大概也灰心了,用最小的堂妹交换了一个儿子回来。据说,我后来的堂弟家在山区,家境贫困,血缘关系方面没有什么后患的。

堂叔家是三间红砖碧瓦的房子,红格子窗上镶着明亮干净的玻璃。我家是一间破旧的房子,比路面还低,从路面进到房子里,会象是掉到了地底下。隔壁是生产小组堆放柴草的公房。后来,小组拆公房的时候,拆了属于公家的半面墙壁,尽管那墙壁也是土坯做的。

父亲不得不考虑起建新房的事来。那时候,人们但凡新建房子,都是三间地基,但我的堂叔大概是为了避嫌,不愿意给我家批地基。是另外一个村支部成员力挺我家,我家才有了三间地基。我家的新房子,只留了窗户的位置,冬天就用化肥袋子压了砖块堵住窗户,以防冷风灌进来。没有钱装上窗户,更何谈玻璃。

我家和堂叔家的间隙,那时候就有了。再到后来,计划生育开始时,我大姐已经结婚了,我姐夫是入赘到我家的。大姐的第一个孩子是一个女儿,按照政策,二胎需要等四年。但我大姐没有等到四年,又怀孕了,尽管我大姐躲到了我姑妈家,还是被公家的人找到了,被迫做了人流。胎儿已成型,是个男婴。

不知道堂叔在大姐人流事件中有无作为,反正我父母是极恨我堂叔的,说他没有为我家办过一件事,甚至使坏,胳膊弯朝外拐。

我父亲私下里说我堂叔:我一生没有儿子,你不也一样?我就不信我会命中注定没有孙子,但你行事这样绝情,恐怕命里没有孙子呢。

当然了,这是气话,我父亲也不可能当着我堂叔的面说。我大姐两年后生下了小虎,我父亲喜极而泣。那些怨恨,也随着时间的流淌,慢慢烟消云散于岁月。

之所以说了这么多我家和堂叔家之间的恩怨,是因为,后来的有些事情,多少与这恩怨有关。

堂叔家的老大,我原本在私立高中补习的堂姐金枝休学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说头疼,却也没见样瞧过医生,只是在家休息着,脸色苍白的。

金枝是堂叔的第一个女儿,也是堂叔最漂亮的女儿。中等个头,微胖,唇红齿白。她后面的妹妹们却一个不如一个,银枝肥胖满脸雀斑,玉枝却又干柴一样瘦不知道随了谁。至于堂弟金柱,他虽不是亲生,长相却也白净。从名字上来看,堂姐一个金字,便把妹妹们压了下去,老人们说,这是拔了头筹,把妹妹们的份额都占用了呢。

金枝堂姐生性非常高傲,可能因堂叔做村官的缘故,她和堂叔一样,是睥睨村里众人的。这从她读小学的时候便显露出来。金枝比我大一岁,我和她同班。她其实成绩也不错,在小村里数一数二。这已经很不错了,但她不行。除非她是第一,否则就好像整个世界都背叛了她一样。

记得读小学的时候,我的作文是极好的。她很是不服气,却拉下身份问我,写作文的技巧。我蒙了,我哪里懂得什么技巧啊!她以为我城府深,不愿告诉她,很久不理我。

不仅对别人,对她的父母,金枝堂姐也是不屑的。我堂叔在村里被很多人畏惧,唯独对他的宝贝女儿,他无奈。我们家乡有句老话说,男儿十二夺父志,说的是一个男孩子到十二三岁,就可以有坚定的信念,甚至可以影响到父亲的权威。那么在我堂叔这里,他把大女儿当儿子养了。大女儿的争强好胜,锋芒毕露,这在堂叔看来,不是缺点,都是优点呢。向自己的女儿低头,堂叔内心大概是妥帖的。

金枝堂姐后来读到高中,我却初中读完就辍学了。这让我和她拉开了现实里的距离。

在金枝堂姐休学的这段日子,她和我有了一些交集。那时候,我自己照着杂志的封面,给自己做了一条裙子。我没有想到,她会看上我的裙子,要了去,让裁缝也照着做了同款的,不过我的裙子是纯色,而且手工缝制——这让我借给她时很是窘迫,她的裙子是小格子,更加得体大方。

可能就是因为那条裙子,也可能是因为她休学在家太无聊,我和她中断了两年多的来往,又重续了起来。

最热的夏天,她约我去爬山。她提一个漂亮的小包,戴眼镜,撑一把洋气的花伞。我眼里的她,真的是很漂亮,一个地地道道城里人的样子,让丑小鸭一样的我相形见绌。

但那一天,我们在山脚下和卖西瓜的小贩发生了纷争。她大概是嫌我说话不够漂亮,不够霸气,把包递给我,让我先回家了。大概她觉得,我把她最贵重的包拿走了,小贩不能拿身无分文的她怎样吧。

那一年,我十八岁。

因为不放心,我在路上等了她很久,也不见她来。好奇心作祟,我想知道,我堂姐的包里装了些什么。

我打开了她的包。别的什么内容我都忘记了,我只记住了一封信。一封我堂姐写给她某位老师的,没有寄出的信。

信的开头,称谓是:亲爱的老师。

我又蒙了:我们不是都写道:敬爱的老师吗,或者,尊敬的老师。这个亲爱,怎么说,也不应该用在对老师的称谓上啊。但一个高中生,是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的吧?这就矛盾了。

信的内容,也有难以言说的混沌,暧昧或者别的什么。可能只有当事人才能读懂吧。

这封信打乱了我等她的决心,我先骑车回家了。

那时候,我二姐已婚,带了小孩正住在娘家。我把信给我二姐看,我二姐看了,很是吃惊。我二姐说,根据字面意思,堂姐可能陷入了不该有的师生恋。至于到了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

我和二姐为了要不要告知我堂叔这件事,很是犹豫。后来,我二姐说:堂叔那么好面子,我们若拿这样不齿的事情告诉他,他首先会觉得丢了他的人,会记恨知情的我们。再说了,事情不一定有我们以为的那么严重呢?

是啊,堂叔一直不拿正眼看我们,路上遇到了,我们怯怯地问候他,他有时候连从鼻孔里答应都懒得呢。

如果,我和姐姐会知道有那么多的后来,会不会改变当时的决定?如果我们改变了决定,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

但,人世,没有如果。

堂姐取走了她的包。那封信的事,我很快忘记了。我是一个善忘的人。

就在那一年的腊月,一个深夜,我父亲被扣窗声唤醒,是我另外一个三堂叔。我父亲披上衣服,出门和我三堂叔小声嘀咕了几句,反身回家后,我父亲立刻穿他的衣服出门走了。期间,我听见他和我母亲匆匆说了几句话,然后,我听见我母亲非常惊讶地啊了一声。

睡意朦胧地我问我母亲,怎么了呢?

我母亲厉声回答:睡你的!!!

第二天早晨,父亲还没有回来。青天白日下,我母亲似乎有些发抖。我母亲告诉我说,你金枝堂姐,没了。

什么,金枝堂姐,没了?我非常震惊。

金枝堂姐,被杀害了。

后来很多的道听途说的片段,凑成了整个事件的过程。

据说,堂姐被发现,是在我们县城附近一条偏僻的小河边。那时,不知什么野动物,已经把她的一条胳膊啃光了。而且,堂姐的脸被利器毁容。是我堂婶,揭开外衣,看见自己亲手缝制的红色棉衣,认出自己的女儿,昏厥了过去。

我们那里,女孩出嫁时才穿那样红绸缎的棉衣。偏偏我堂婶给她还读书的女儿缝制了一件。

尸检报告说,金枝堂姐丧命时,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案子很快就破了,凶手是堂姐的老师,比堂姐大了二十多岁的老师。后来警方调查时,据下夜班的目击者说,堂姐被害当晚,堂姐在前面逃跑,她的老师在后边追。堂姐完全可以求救,但她没有。于是,那人以为,父亲在追不听话的女儿呢。

是什么让堂姐忍受着极端的恐惧,甚至后来丧生,也不愿求救,无法求救呢?是那一段让人不齿的孽情。

父亲说,火化完堂姐,运堂姐灰的车如何都发动不起来。司机对着空气嘀咕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傻,我们是送你回家,为你好。你有仇恨,去找你恨的人吧。司机说完,车子奇迹般地发动了。

后来,我们在县城看到普法宣传栏时,才真正了解事情的经过。

堂姐的老师,任职期间,和多名女生有过不正当关系。但独堂姐,以怀孕相逼,要求和他结婚。其时,那位老师的儿子已经和堂姐一样大了,而且是同班同学。

我们不知道的是,堂姐休学期间,这位优秀教师一再地家访,甚至在夏收的时候,帮助我堂叔堂婶收麦子。

我不知道,我精明的识人颇多的堂叔,当时怎么就没有看出一点端倪。

据说,凶手被判处死刑。行刑时,我堂婶和堂妹目击了整个过程。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对于堂姐金枝,说什么都晚了。

堂姐的遭遇,对堂叔有什么影响,我不是很知道。可能不询问不打扰,是对堂叔一家最好的方法吧。

两年后。我受我父母委托,在省城肿瘤医院,看望堂叔。堂叔先是在县城的医院住了一段,转到省城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肿瘤就是癌症。

堂叔躺在病床上,和往日相比,并没有太多差别。也许是浮肿吧,在我眼里,堂叔魁梧的那一大坨身材没有改变。可能住了太久医院,寂寞吧,堂叔跟我说起,前段时间,他身上插满了管子。这让我很惊异,惊异于,我威严的堂叔,会对我一个晚辈说起这些,象我们农村絮叨的村妇。所以,我堂婶在旁边悄悄地拿眼瞪我堂叔,而我堂叔浑然不觉。

我想,我堂叔是病人了,所以我堂婶敢这样瞪他。

再见到我堂叔,他已经躺在了一张光床板上,脸上蒙了一张白纸。那年,我堂叔四十来岁。

我一直在想,干嘛不给我堂叔铺褥子,盖被子?大冬天的,光床板多冷啊。

我不懂得,我堂叔已经与这世上的热冷无关了。

我堂婶过一会儿握握我堂叔的手,有时候好像是把我堂叔的眼皮合起来。我堂婶没有怎么哭,大概她早已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我不敢靠近我堂叔,象他活着的时候一样,我怕他。但我心里也知道,他是我们的一位亲人,过去的是非恩怨,已经过去了。连我大姐,都原谅了堂叔,在堂叔的灵前流了很多眼泪。

此时我才觉得,堂叔的死亡,和堂姐的遭遇一定有着莫大的关系。堂叔那么好面子,一口闷气憋在心里,一般的人也会憋出病来,更何况堂叔这样有头有脸的人。

逝去的已经逝去,活着的还得活着。

如果说,当初被风拦腰折断的两棵树预言着什么祸事的话,它已经在我堂姐和堂叔那里应验了,完结了吧。

堂叔离世后,一直养尊处优的堂婶象变了一个人。谁都不信,安逸了多年的堂婶能撑起一个家,但堂婶把这个家撑起来了。

堂婶养鸡,养猪。堂婶吃了前半生从来没有吃过的苦。

几年间,堂婶还清了堂叔在世时欠下的几万块钱债务,还拆了旧房子,盖起了三间两层的小楼。不过,象我家原来的房子一样,堂婶家新房是毛坯房,同样的装不起窗户,用塑料布当做窗帘。

两个堂妹嫁人了,堂弟还没有成家。堂婶累了,她招赘了一个年纪相当的男人,和她共同生活。

很多的矛盾,因这个后来的堂叔而起。

我那两个出嫁的堂妹,非常瞧不上眼继父,甚至从来没有喊过他一声叔叔。可能在我堂妹们眼里,谁都无法与她们的父亲相比吧。她们不明白,对她们对堂婶而言,一个辉煌的年代已经结束,剩下的,是真实的平淡的苍白的生活。

她们拒绝这个,以拒绝继父的方式。

但我堂婶从中调停,堂妹们和继父的关系还没有糟糕到哪里去。

最让我堂婶不放心的,是我堂弟。

堂弟已经成年,人高马大,白白胖胖。就是一样,做什么都不肯下力气,还极不诚信,满嘴跑火车。

我堂弟经常游荡在外面,对村里人说,他在干嘛干嘛,大都是新潮而赚钱的,人们没有听说过的事情。但真相是,我堂弟缕缕向我堂婶要钱,要到钱了就失踪,没有钱了就回来。

堂弟不但向堂婶要钱,甚至向我们,向同宗的人们要钱。他会说,我做什么生意呢,就差五百了。什么,你没有五百?那就二百吧。二百你也没有?那就五十吧。只有借的,没有还回来的。久而久之,我们也没有人愿意借给他,远远见到他就躲开了。实在躲不开时,给他买一顿饭,买几盒烟,再给一点车费打发了事。

后来,我堂婶也想不给他钱,禁不住他软硬兼施。他的两个姐姐想管他,什么办法都使了,没有管用的。

我堂婶那时候已经攒下了一些钱,她不想再投资房子,比起房子,堂弟成家更是当务之急。

但让我堂婶没有办法的是,姑娘们看到堂婶家的房子仅有框架,再加上堂弟游手好闲,媒人说了几个姑娘都没成。我堂婶钱就那么一点,投资到房子上,即使堂弟的亲事说成了,也没有钱给人家彩礼啊。

我堂婶对两个女儿施压,让她们帮自己一把。女儿们不乐意,却也心疼自己的母亲,还是答应了,我堂婶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我堂婶回到家,就张罗着找人粉刷房子。粉刷的工人到家时,我堂婶取钱买涂料,才发现,钱没了。

我继堂叔说:没有谁来过啊,除了金柱回来转了一圈,又走了。

金柱是我堂弟的名字。

我堂婶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接着,我堂婶一头栽了下去。

我堂婶被抢救过来,人却瘫痪了,嘴歪眼斜的,经常流口水。

要说,后来的堂叔对我堂婶非常好,他是一个木匠,自己动手给我堂婶做了轮椅。有太阳的时候,他就推我堂婶出去转转,晒太阳。

再后来,他掺着我堂婶慢慢地练习走路。我堂婶慢慢地能够独自挪一两步了,堂叔比谁都高兴。

这期间,我堂弟一次都没回来过,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姐姐们说,但愿他死在了外面。堂叔对她们母亲的照顾,让她们不好再对继父有微词。

两年后,我堂婶终于能够独立行走时,堂弟回来了。他的姐姐们闻讯赶回娘家,要把他赶出家门。堂弟躲在我堂婶身后,我堂婶呜哩哇啦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阻挡着女儿。堂妹流下了眼泪。为怕堂婶激动,也为自己终究是嫁出门的女儿,不能久留在娘家,两个堂妹最终没有驱赶堂弟离开。但那又怎样呢?堂弟自己长着腿,他终究在家呆不下去,又三天两头地不着家,只不过谁也没有心情管他了。

我堂婶好一点后,大堂妹把堂婶接到自己家小住,为堂婶炖了乌鸡汤。大堂妹自己养乌鸡。

我堂婶生病后,虽然有堂叔照顾,但堂叔毕竟是一个男人,整天照顾了病人还要烧火做饭,能够吃上热饭已经是奢侈。因此,堂婶很长时间,没有吃过那么可口的饭菜吧,堂婶吃多了。堂婶在堂妹家如厕的时候,又一次倒了下去。这一倒,堂婶很快就到了生命的尽头。

两个堂妹凑了钱,买了棺材寿衣,花圈祭品一应物品。我堂弟呢,他头戴长孝,手捧焚纸盆,柱着丧棒,俨然孝子一般。堂妹们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堂婶死后,继堂叔没有了留恋,离开了这个家。堂弟呢,他继续游荡在人间,据说找了一个比他大很多的老女人养着他。谁知道呢,反正,堂叔家的房子常年挂着一把生锈的锁,房间里的茅草都生出来了。

今年,宗族里有老人去世,我们和堂妹聚在一起。大堂妹说,她已经没有娘家可回,她不敢去看那间屋子。

那间屋子,锁上已经十多年了,没有开启过。

我说,以后咱们都回一个娘家吧,回我妈家。

堂妹苦笑。

于是,我再一次想起风雨。想起二十五年前,那个五月,夜里刮过的那一场凌厉的风,下过的那场黑色的雨来。

人世的种种,我什么也说不出,无法用语言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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