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 琐碎剖面的永恒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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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老糊涂仙



《沉吟》是西班牙小说家梅尔塞·罗多雷达的短篇小说集。这位擅长花卉种植的女作家以西班牙内战为背景创作的长篇小说《钻石广场》,被马尔克斯誉为“在西班牙内战以后问世的文学作品中无出其右”。马尔克斯对梅尔塞作品的倾倒之情,堪比当初遇见胡安鲁尔福。《沉吟》里的三十个短篇小说有一个共同点,每一个短篇的择取点来自生活中正在流逝的琐碎。她用细微的笔触,精巧地剖开琐碎,窥见内里永不见天日的细微血管,行文叙述中的冷静将蜷缩于琐碎中的伤痛无声地铺到眼前。那些无可逃亦无可躲的伤痛原本就长在生活中。


梅尔塞出生于1908年,在1983年去世。在她的生命里经历两次世界大战,以及西班牙内战。直接或间接写过与战争有关的文本的作家,有属于书写者自身特性的视角和切入点。印象深刻的是以色列作家大卫·格罗斯曼在谈到《到大地的尽头》这部长篇时,他有意放慢写作速度,习惯在电话中与身在前线的二儿子聊写作进展。他觉得似乎惟有如此,儿子会平安归来。小说写完的时候,二儿子在前线阵亡,那个时刻黎巴嫩战争刚刚签署停火协议。梅尔塞用两个发生在夜晚的故事《夜曲》、《奥尔良,迢迢三里路》写出的不止于残酷战争下朝不保夕的惶恐和流离。对于经历过战争幸存下来的人说,那些被黑夜吞噬,消失的人们,如同一幕幕醒着的梦。取材于二战集中营生活的《夜与雾》 ,小说中人称指代的“你”“我”“他”、“你们”或“我们”这些词语,作者在这个短篇中用“它”和“它们”指代集中营的所有人。战争蹂躏生活,蹂躏人性。肉身与情感被活剥和抽离,使人之不为人。


这本短篇集还涵盖了独居、夫妻、情侣、儿童和衰老等蜂拥于生活的琐碎。每个短篇小说的开头极有特色,梅尔塞善于用文字描述出一个立体的氛围,如同被风鼓起的口袋口,让人忍住不往里瞧,忍不住朝里走。《珍珠鸡》中家里刚迁新居的孩子,他对视线内的街市充满好奇,他关心手里的饼干和巧克力。直到他目睹五只珍珠鸡在摊主手中被杀,有东西进到他的身体里。杀鸡的场面让这个孩子心生恐惧,作者笔锋一转,被恐惧撅住的孩子被迫顺从摊主的要求捡起掉在地上的珍珠鸡,并获得一个苹果的奖赏是这篇小说的核心点。小说的结尾,孩子扑在母亲身边哭,他说“我是这样痛苦……”痛苦,是什么在人身体里生根发芽的?


佛理中有个词叫“放下”。《镜子》里背着家人和医生偷吃甜饼干患糖尿病的老人,她恐惧的不是死亡,她甚至期望死亡来得更快。生命所剩无几,回忆往昔,满是遗恨,独自暗暗咀嚼,被痛苦啃噬。一去不返的岁月中,没能与自己嘱意的人结婚,缄口沉默婚姻中可能不是丈夫的儿子。小说中的细节如新滴落的鲜血,醒目,红。埋进岁月的遗恨并不会因死之将至而放下。


密度,时间密度和空间密度也是这本短篇小说集的特点。因而《线已入针》、《电影院的下午》、《狂欢节》等小说题目,如音符里的符头,准确地刻在准确的位置。在不长篇幅中窥见的是剖面下缠绕的细微。被放大的细枝末节有无数呼吸被隐匿于生活,藏身琐碎。《沉吟》的文字极短,小说中有句话似曾相识,“那天是夏天最炎热的日子。一种似龙胆花般悲苦的蓝色。”小说中的男人回忆情人提出分手那天的记忆,蔓延在身体里的苦涩奔向一个密道:“即使在十八岁最糟糕的日子里,我也从未如此迫切地向往——死。”彼时彼刻,男人怀抱娇嫩的小女儿。婚姻中两人之间的暗隙,如此无声地分裂,如海沟,海面平静有时,而沟在那儿。回头再看这个短篇的开头:一日成永别。永别。永别之日。无由想起另一个故事,以“不可避免,苦杏仁的气味总是让他想起爱情受阻后命运”为开头,以“一生一世。他说。”作结尾。


值得一提的是,这本短篇集中译者的译注很有意思。《蝾螈》的标题有句注文:本篇看似奇闻,然而主人公的经历、孤独和恐惧离中国人并不遥远。或许就在五六十年间。另一篇,名为《瘫痪》题注较长,最后一句是:读者若能超越客我,勿作局外之观,便可体察文中之人心意。

像是与读者的隔空聊天,亦能感知译者对作者作品的喜爱之情。


促使我写完这篇读后记的是其中名为《六月八号星期五》的一篇。一个女人将正在吃奶的婴儿捆上石头抛入水中,然后自杀。小说中散在河面的光影,幽暗、有金属气息。梅尔塞冷静、疏离的笔触观照的深幽洞见之下是她隐匿的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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