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识花蜻蜓
【01.】
窗外的雨洋洋洒洒落个不停,昏沉沉的天空沉默无声。
秋雨连绵,气温骤降,我把身子蜷缩在被子里,软软的,暖暖的,像被他环臂温柔的包裹。
他从我的胸膛里钻出来,他的味道,他的气息充满空间。他到我的梦中游荡一圈,又钻回我的心里,一个月了,他从我眼前,永远移居到了心里。
思绪被电话声扰醒,母亲的声音传到耳边:“君,这几天多雨,天凉了,多加衣啊。”
“行,知道了妈。”
“一个月都不回家,有什么事吗?”
“工作有点忙,没事,你一个人在家,照顾好自己。”
“欸。”妈妈应着,声音明朗,语气中有溢出来的笑意。接着又说:“你庄叔回来了,有空回来去看看他。”
“好,我就回。”听到庄叔,我一跃而起,精神百倍。
一个月来,我沉浸在失恋的沼泽里,生而无望时,突然明白了妈妈落寞的表情,旋在眼底的泪、和这溢出的笑。
她也曾有过流光溢彩的年华,却被我收紧了口袋,封闭了所有欲开的花朵。
她最爱的孩子,绑架了她的一生。
【02.】
回到家,一眼看见妈妈,她穿着一件精致的黑色小外套,针织布料中隐隐透着一点酒红,和身材娇小的她相得益彰,看起来脸色红润,神釆奕奕。
她染黑了头发,此刻正小心地把发束盘在后脑勺上,用一根黑色发带,熟练地绑好。看见我,表露出对我速度之快的惊讶,和面色消瘦的怜爱。但转身,又见她笑意跃然于脸上,喜悦总是藏不住的。
“妈,庄叔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我也是早上刚听说的。”
“哦,回来就不走了吧?”
“谁知道呢,他爱走走,爱留留。”
“那他要是看到你一点没变,肯定愿留下。”
“说什么呢,小孩子懂什么。先吃饭去……。”
我想说,我现在已不是孩子,我什么都懂了,却没说出来。馒头塞满我的口腔,看着镜子前那个寂寞了半辈子的女人,不禁,心潮暗涌。
【03.】
小时候,我有一个超人爸爸,他每年都会去遥远的地方下海打鱼,过几个月之后,满载而归。他到家的时候,带回大包小包的海味零食,总能使我成为全村孩子的焦点,也成为我童年里,最得意、最快乐的美好时光。
不知何时,那些孩子再也不来找我玩了,我也终于明白,拿食物换来的友情,也会随着食物一起消亡,一起变质。
六岁那年,爸爸出海之后,再也没有回家。他说过,让我在家等他回来,说过要给我买仿真手枪,说过要等我长大,带我去看大海、坐轮船,他食言了,我的超人,抛弃我了。
邻居们都说,爸爸被大海吃了,他死了,回不来了,我哭着去问妈妈,她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一遍遍告诉我:“你爸爸没死,他一定会回来的。”说着泪水倾盆而下,淹没了我。
家道中落,从此,里里外外全靠妈妈一个人忙活。起初有热心的邻居忙妈妈抬水、劈柴、干农活,但没过几天,莫名传来的风言风语,就会劈头盖脸的砸过来,像刀子一样,稳稳地落入我家院子,每一句都闪着寒光,好像在说:男人都死了,你们怎么还不死?
谚语中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可现实中,他人还会把笤帚,投向落难的你。
之后,妈妈的脾性像变了一个人,身如磐石,语中带刺,他不再接受别人的帮助,往来频繁的亲朋好友也渐渐远去,生活总算归于平静。
我从此再未见妈妈哭过,她的皮肤黑了,衣服旧了,力气也变大了。原来,一个超人离去了,生活会让另一个人,也变成超人。
【04.】
她在镇上找了一份缝纫工的工作,从此起早贪黑地往反在那条小路上,风雨无阻。晚上她把我紧紧地拥在怀里,好像一松手,我就会丢了似了。早上醒来,耳边传来厨房里“吱啦吱啦”的炒菜声音,摸索着开灯起床时,触到妈妈的枕头,常常一片潮湿。
有一次,村里一个孩子要抢我的玩具,我与他发生争执,他站起来,用比我高一头的身子撞向我,我摔倒在地,头碰在石头上,当场就生出一个血包。
我怯怯地回家,妈妈问我缘由,之后气冲冲地走出去,我看她愤怒的脸,心生害怕,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我看到她的巴掌落在那个孩子的身上,口中一字一句地说着:“让你欺负我家君,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之后,她还因此,和那孩子的家长大吵一架。
在寒冷的世界里,孤苦无依的人,渐渐被生活由一只绵羊,打造成了一只刺猬。只有长出一身刺,才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孩子,相安无事的生活。
她把最柔软的一面给了我,把有刺的那一面对准了别人,但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庄叔。
在农忙季节,庄叔会帮我家干活,大袋大袋的麦子,扛在肩上就往粮屋里走,扛的多了,肩上生出一道道血丝,妈妈打了温水,湿了毛巾,帮他擦拭的时候,门外走来两个妇人,嘻嘻哈哈地经过,眼睛直勾勾地往院子里看。
冬天时,太阳早早地落下山去,妈妈下班时,眼前早已漆黑一片,那条从镇上通往村里小路,顷刻间荒无人烟。寒风呼啸,她战战兢兢心里发毛时,看见庄叔打着手电向她走来,一路上故意大声说笑,驱散恐惧,也驱散严寒。
我最喜欢书上的警察,身上挂着枪,戴着庄严的军帽,端端正正地行着军礼,庄叔就买了一个塑料水枪送到我的家里,还带来了几个烙饼,里面夹着肥的流油的猪肉,猪肉上洒满了大葱和香菜,每当闻到那浓郁的香味,我总流着口水扑上去,贪婪地咬上一口,有种整个世界都被吃进了肚子里的满足。
听到外人的议论,妈妈说:“行的正,站的直,别人爱说啥说啥。”
庄叔说:“我一个老光根,还不能找女人咋地,我才不怕那些嚼舌根的人。”
【05.】
我也乐意庄叔到我家里来,因为他总会给我带些小玩意或好吃的,会帮帮妈妈干活,逗的她哈哈大笑。
有一天放学回家,走到村口的时候,听到几个人在议论庄叔和妈妈。
他们看到我,打趣地说道:“君,你妈和老庄要结婚了,结婚你懂吗?就是以后要睡一个床上的,你要有新爸爸了,以后还会有小弟弟小妹妹,高兴吗?哈哈哈哈。”
他们一句接一句地说笑着,我的脸涨的生疼,大声嚷着:“我才没有新爸爸,才不要弟弟妹妹。”哭着从人群中跑回家。
妈妈坐在院子里织毛线,即将成品的麻灰色毛衣在她怀里堆积着,那样的颜色,一定不是为自己织的,那样的宽大,也一定不是为我织的,我伸手夺过毛线,重重地摔在地上,她看着我,定定地站着,好像早已料到这一刻的来临。
“你要和庄叔结婚吗?”
“君,你不是挺喜欢你庄叔的吗?”
“不,我不要他做我爸爸,我不要弟弟妹妹,我只有一个爸爸,你说过他会回来的。”
我大声地喊着,泣不成声。她走上前欲要抱住我,我拼命地推开,她的眼泪含满了眼眶,却使终也没有掉下来。
我们的这场战争,以她的一句:“君儿,妈妈不结婚,她们都是骗你的,妈妈等爸爸回来。”而告终。
第二天,庄叔来我家时,我把烙饼扔在地上。
第三天,庄叔再来时,被我关在门外。
第四天,我回到家看见庄叔和妈妈并排在屋里坐着,我像是触到了神经,被欺骗的感觉扑面而来,眼里瞬间含满泪水,对着妈妈吼道:“你们要是结婚,我就去跳河。”
第五天,庄叔没再来。半个月,庄叔也没来。一个月后,我听说,庄叔走了,出去打工了。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庄叔走后,妈妈的幸福也跟着走了,她的快乐何其短暂,还未成形,就被我扼杀在摇蓝里。
十五年了,庄叔只在家中老母亲去世时回来一次,之后,便像消失了一样,从人间蒸发。
我从一个八岁的姑娘,长成了一个亭亭少女。品尝过爱一个人的滋味,也享受过相濡以沫的甜蜜,最终也吃尽了爱而不得的苦果。
我想到了妈妈,这些年,她的痛楚,她的隐忍,她的寂寞,如地上飘散的黄叶,尽收我眼底,也痛彻我心扉。
我懂了,可太晚了。几年前,我主动对她说,找个伴吧,以后相互扶持,寒嘘问暖,生活会圆满很多。
她总是笑着说:“我都这么老了,找什么找,一个人习惯了,两个人还嫌别扭呢。”
我总是心生难过,自责当初的过错。
【06.】
好在庄叔回来了,妈妈打扮得那么精神,自然是为与心中的他相见。
“妈,一会吃完饭,我陪你去见庄叔……。”
正说着,一个中年男人走进院子里,远远地喊着妈妈的小名。他的身材胖了,头发少了,穿一身名牌衣服,皮肤白了,说话的乡音也生硬了。
我接过他手中的礼物,口中叫着:庄叔,却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极了。
庄叔笑着说:“呦,君儿,长这么大了,和你妈年轻时一样漂亮。真是要感谢你,要不是当初把我赶出去,我也没有今天。”
送走庄叔,妈妈眼里的失望与落寞,我全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我拥着她,把头埋在她的脖子里,“妈,对不起。”
“傻孩子,说什么呢。”
“妈,我绑架了你一辈子,你不会怪我吧,我一定会帮你找一个好老伴的。”
雨停了,天空被洗涮的一片洁净。院里的菊花悄悄打开花苞,清香袭来,妈妈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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