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很特殊的年代——计划生育时代,中国的人口改革创新阶段,我的降临是不在亲生父母计划之内的,他们计划是生个儿子,可能是老天在亲妈的肚子里偷换了基因,生出来是个女孩,长大后则是一个假小子。
儿小依稀记得,母亲很忙,我经常坐在一个大哥哥脖子上,爸爸会给我一个啤酒瓶,那里装着挤来的泛点儿黄的羊奶。母亲个子很高,极少抱我,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留给我的永远是结实的背,她像个男人一样忙碌,也像个男人一样打拼,当时我肯定是不知道她心里的苦,现在想想,母亲真的很不容易,就像爸爸说的一样:是有着菩萨心肠的女人。
母亲在村里从农业技术员做到了村妇女干部,主抓计划生育以及老年人服务方面的工作,实际上她的工作很多很杂,她也是从来不在我们面前提她有多辛苦,我也是从她在家经常犯困的样子,感觉她的工作会很累。听村里人说,她还肩负着副村长的担子,像我们这种有着几千户的中原大村落,管理起来应该更不轻松。
那时候我和母亲是疏离的,连晚上睡觉也是抢着和爸爸一头睡,我没感到母亲多亲切,多疼爱我,更多觉得爸爸对我好,他每晚上都会给我读童话故事,而母亲看着看着电视就打瞌睡,晚上基本上我们没有聊过什么,除了有了弟弟后,她会数落我不会照顾弟弟。
久了,我更疏离母亲,内心总有疑问,感觉自己不是亲生的,是抱养的,有时傻傻的问一句,他们俩一致口径:我是挖煤挖出来的。因为那个年代抱养的孩子很多,我同班就有一个,他们整天说着,那个女孩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随他们瞎起哄。
10岁左右,我一个人背书包回家,途径一个牲口房,牲口房旁有一棵大槐树,那大槐树是我的乐园,别看我个子小,身子瘦,可是上墙爬树我特在行,引得邻居的大爷大婶们撺掇他们孩子不要和我这野孩子玩,说我没教养。当时真心不懂“没教养”是种伤害性的隐性侮辱,自己只是觉得:你说我没教养,那我就更费气,让你们说去。
可能就是太野,惹得大槐树下的一个路人,我带着香喷喷的胜利品爬下树后,他竟然扭头看了看我,低沉而又厌恶地对我连连说了两句:“没人要的黑妞。”说完他扭头而去,剩下了我,一个被他嘴脸吓到的一个10岁的娃娃。
从此我变了很多,变得不太爱乱跑,甚至有时晚上不管走夜路了,我爸说我变胆小了,我却不知道怎么问他?母亲则依然像过去一样忙碌,把弟弟送到保姆那里,就连中午回家做饭,都是爸爸先到家给我们忙活,爸爸学校一学期会有一段时间特别忙,那么那段时间就是他们两个吵架最多的时候,母亲一般不爱吵架,爸爸一生气,锅碗瓢盆都能全砸到地上,而母亲则流着眼泪,收拾残局。那个时候,我最心疼的是母亲,可能我看到了她的眼泪,因为我发现她流眼泪特别稀罕,那时候的她才会有着女人柔情的一面。
时间不断地敲打着我们的日子,转眼我考入了师范,一个市里的优质学校,那天很热,骄阳像泼辣的四川妹子一样,热情奔放,可我真的不愿意投入她的怀抱,一个字:热。谁知母亲对我说,用她的专车送我。
第一次得到这种优待,从来没坐过小轿车,母亲大人可是连飞机都坐过的人,那时她的形象,在我眼里有些崇高,同时也隔着一层雾,有些模糊。总之那天她是送我过去的,我们下车之后,她对司机小张说不用来接她,可能会耽误很久,因为还有很多手续要办。
那天天热人多,小小的我被人群挤在一个角落,母亲当时是这样站的:她两腿半弓步斜着站着,一手拿着抱着我的大行李包按着墙,一手撑着扶着大门。我则躲在她身后的三角地带,她使劲地抵住涌来的人群,留给我一个小空当,而且那个小空当我还可以转个圈。在身后,我看着母亲的背有些哽咽,眼泪刚滑出来,又被我赶快擦去,或者扬起头看看太阳,我倔强的不希望母亲看到我哭。
终于报名完毕,进入了第一个人生中的大学校,母亲没有像别的家长一样,直奔办理住宿手续的地方,而是带我四处转转,找到我的班级,并来到了大操场,那一片绿油油的地方。草长得很高,没过我们的小腿,母亲选择一块草色最浓的地方坐下,她脸上很平静,过了一会儿,她扭头看看靠在她背上的我笑了。可能她当时只是累了,可她的笑却让我记得好深,因为她的笑,多是给村里人的,给开会的干部的,给我们的多是疲惫的样子。
就这样那天我是在她的护送下进了学校,她为我领被褥,领水壶,还铺了床,她笑脸盈盈的和我们寝室的同学聊天,并关照她们要团结,别有矛盾,我有时会很倔,让她们体谅……很多话我都想不起来,总之意思就是这样,后来她要走了,我本想送她,可她却说:“不用送,和你的同学好好聊聊。”她转身离开寝室后,我站在窗前等待着,等待着……
又一次看到她的背影,急忙忙的样子,从来都不会回头看看……接着我的眼泪一下子划出两道,直接流到了嘴里:她走了,她没看到我流眼泪,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