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在一家产品加工公司从事样品开发和工艺设计的工作。在新样品打样的时候，经常会出现很多以前未遇到的问题，导致产品未能达到客户指定的标准。这时候，产品经理就会召开整个团队的人开会研究解决方案，这种会议一般都是一场追究责任的批斗大会。
产品经理一般会板着脸孔问：“客户的要求为什么没有做到？到底能不能做到？要用什么方案达到客户的要求？”都说领导问话的时候有“三把斧头花”，这三个问题砸下来，确实让整个团队的人都坐立不安，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他。
经理如猎鹰一般犀利的眼睛探寻着团队里的每一个人，仿佛在寻找可怜的猎物；他如炽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负责具体技术实现的工程师身上。工程师一阵心慌，又躲闪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小声地说：“按照以往类似产品的设计经验，这个产品要求应该还是可以做得到的，只是，可能……”还没等工程师陈述完，经理的话又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应该？可能？什么叫可能？可能做得到还是可能做不到？你要让客户为你的可能性买单吗？”“不是这样说，可是……”工程师刚想开口解释，经理又打断了，而且语气变得更加怒气冲冲：“可以就是可以，不行就是不行！你是工程师耶，什么是标准化你不知道吗？你的标准作业文件里有‘可能’两个字吗？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标准？不懂的话，再重新去学习一遍再来上班！……”
工程师觉得没有必要再做无谓地解释，因为他清楚在这个时候，说多错多，说得越多，被骂得越狠，所以还是保持沉默，静静地听着经理不容置疑的批评和责骂。他知道当经理目光盯上他的时候就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略感委屈，但至少不用再继续发言，心里也舒了一口气。他静静地听着，脸上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心里却为暂时解脱自鸣得意；手上假装不停地做笔记，记录领导的训示，其实是在笔记上画着经理怒发冲冠骂人的素描画。他静静地坐着听了，耳边响起经理节奏起伏的声音；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经理大概口渴了，喝了一口水，耳边也突然安静下来。他知道暴风雨过去了，素描画也画完了，于是他赶紧合上笔记本，去继续研究刚刚想和经理解释却被无情打断的“可能的”其他解决方案。
其实，这样的“暴风雨式”的方案研讨会经常会遇到，情况大致差不多，只是每个“猎物”的反应不同而已。有的“猎物”比较暴躁，猎手攻击一次，他要反抗一次，领导说一句，他也要顶一句，拼命向领导证明“不是我的责任，是客观条件的原因，你要怪就去怪客观条件好了”。领导骂的越来越凶，他也毫不示弱，拼死也要赢得“留得清白在人间”的尊严；领导脸色都变了，他依然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好像一座“董存瑞炸碉堡”的雕塑，也像一幅“狼牙山五壮士英雄就义”的油画。这种情况下，原本强势的经理会气得脸都红了，继而变绿了——想继续加大火力批骂他，却又有点担心招惹到他更加激烈的反击；于是，经理一般会调转枪口，把工程师的直接主管骂一顿狗血淋头，既解恨，又维护了自己的权威。而主管为了顾全大局，也就只能忍着替不懂事的下属“堵抢眼”；这时候，主管是中间人，是受害者，是顾全大局者，有能屈能伸的大丈夫胸襟，值得人们说句公道话：“哎呀，您辛苦啦！您受委屈啦！……”
还有一些“猎物”则比较温顺，就如绵羊一般， 领导骂一句，他点两次头，在笔记上写满了产品经理的“金玉良言”，什么“工程师就该有工程的样子”，什么“干的了就干，干不了就滚蛋”，什么“工作不辛苦，不如回家种红薯”（这句是我加的，领导说话不喜欢用押韵）……领导训斥完，他笔记本上也写了满满几页纸，除了“领导语录”，还有“领导语录学习心得”，他笔耕不辍地写着，生怕写错了领导一个字，因为他开完会还要继续“认真学习贯彻领导讲话精神”。领导讲累了，他还会去给领导倒一杯水，让领导润润喉，继续发表重要讲话。对于这样不做反抗的“猎物”，领导倒感觉有点“有劲使不上”的感觉，所以语气也就显得有点不协调的温柔，不像是“枪林弹雨”，倒像是绵绵细雨，“随风潜入耳，润物细无声”。领导对这样上进的人才赏识有佳，常常夸他是“可栽培的好苗子”。当领导宣布“散会”的时候，他有时候还会带头鼓掌，而其他同事由于批斗的项目不是自己在负责，事不关己，都有点昏昏欲睡，听到掌声响起，也赶紧揉揉眼睛，跟着鼓掌，“热烈庆祝大会圆满闭幕”……
还有一些“猎物”则有点阴晴不定，有时候温柔得像棉花，有时候又凶恶得像饿狼，性情让人捉摸不透，搞得领导也有点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样把握批斗的分寸：批的不严厉吧，他要是“刚好柔顺”，那岂不是显得我怕了他，那我还有什么权威啊；批得狠一点吧，他要是“突然发疯”，那场面也不大好收拾——真是麻烦！于是领导采用了另外一个策略：集体扫射，统一批评，这样覆盖面广，既可以批评到他，又不至于引起他的反扑；最重要的，是可以试探他的态度，如果他温顺，那再加大火力重点射击他，如果发现苗头不对，那就“避其锋芒”，迂回地批评他们主管，给他来个“敲山震虎”……领导正想着，为他的完美策略稍稍得意，突然又板起脸来，痛骂一番：“你们这些人，都不知道有没有带脑子，项目都那么久了，还没进展，如果不行，我把你们每个人都换掉，大不了我再换个团队……”这时候，主管又有了“躺着也中枪”的无限悲凉感，心里在声嘶力竭地喊冤：“老天啊，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但是，主管依然发扬了他“顾全大局的丈夫胸襟”和“遇事不随便表态的优良传统”，脸上依然看不出什么太多的表情，依然静静地等待这一阵狂风暴雨的过去；因为他知道，暴风雨过去了就没事了，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换整个团队的”集体恐吓往往是“雷声大，雨点小”，太较真也没意思，领导“来真的”，那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指不定谁损失更大呢！认真，你就输了！……
另外，还有很多其他门派，比如什么“不知所云派”，什么“滔滔不绝缠脚布派”，什么“推卸责任派”，什么“无门无派，自成一派”……门派林立，各有所长，套路百出。当会议涉及多个门派的时候，各门各派就在会议桌上各施拳脚，你方唱罢他登台，将一个严肃无聊的“项目进度会”开成一个别开生面的“武林大会”，真是精彩纷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