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食记

夜微凉，月色正浓。

忽然就想吃口热乎的饭，汤汤水水俱全的。念叨了许久鸡丝馄饨，又怀念和朋友坐在路边大快朵颐的时光，于是在晚上八点只身去往很久没去过的馄饨铺子。迎着凉风前行，心里是欢欢喜喜的，我爱走在路上的感觉，这个时刻脑子是清明活跃的，可以想明白许多问题，而平时根本没脑子。

走过三条长街，穿过两条小巷，路遇一个大公园，上上下下一个深涵洞，迷了下小弯路，懵了一个怪圈，经过千心和万苦，幸好终是到了经年未来过的姐妹鸡丝馄饨铺。我记路的本领是极弱的，朋友们来许，每每由我指路，总有本领令他们崩溃万分。所以我能在短时间内到达，还是很满意的。

这家馄饨铺开了许多年，坐落于一个常常拥堵的十字路口的东北角。它很是傲娇，只做晚间的生意。铺子的右边也是家馄饨铺，也是间老店，口碑却不及姐妹，但也坚持了数年，可见生意也还是不错的。左边是间巴掌大的店面，主卖卤煮羊蹄，羊蹄分了甲乙丙三个档，价格也依阶梯排列。除了羊蹄还配了卤煮凤爪，卤煮螺蛳，螺蛳粉是极臭的，这个却不会。另外还兼卖些小菜，卖的也是风生水起的。因为临了涵洞，这一面只这三间铺子。铺子们都是老旧的民房，很有岁月感，店面并不华丽，甚至是简陋的，况走得是大排档的路线，铺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不免都有些灰蒙蒙的颜色。春夏秋，若无城管，天气晴好，灰蒙蒙的桌凳会被在马路牙子上摆出来个三五套。我是最喜在夏日里光顾的，乘着暮色，坐在暖热的夜风里，喝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惹得混身是汗，这时酒后微醺的羽化感会接踵而至，之后会有凉意袭来，很舒服很奇特很享受。

但不巧，这日路边停了一辆城管的执勤车，马路牙子上顺理成章也就无了桌凳的踪影。店铺的门口有一块空地，是比马路牙子要高出来三个楼梯台阶的，空地虽不大，但竟也摆下了三张桌子，临近门口的地方设了灶，灶上高高地竖起三摞笼屉，小小的笼屉里蒸的是小巧可爱的白白嫩嫩的胖嘟嘟的灌汤包子，有荤有素，香气四溢。笼屉旁边有一个小火炉煨着一小铝盆的堆叠如山的泼辣凤爪，但味道是不如旁边巴掌店家的的。姐妹家的铺子门店有两间，一间空间有限，四四方方小小的一片地，里面四个姨姨围着一张大案，戴着帽子围着围裙在用心地包包子，包馄饨。案外边又是一口大锅，锅里是沸腾的鸡汤，不停地翻滚着，将精巧的馄饨们抛起又掷下。另一间门店极狭长，且别有洞天，除了外间的门店，里面竟有三个房间，大大小小十多张桌子，依旧墙是灰蒙蒙的，地也是灰蒙蒙的，依旧简陋破旧。

通常客人们还在马路牙子上时，门店口站定的三个极朴素的大妈们便已会热情满满地远远地喊问—几个人啊！旋即又极热心地引着客人找位置，我一直很想问问他们是不是三姐妹，他们长得不像。铺子里通常是会满座的，因为包子馄饨紫菜汤上桌都是飞快的，所以客人们来来去去翻桌也十分迅速。待客人在位置上坐定后大妈们会走上前来点单，同时还会带着一小碟辣椒蘸酱放到灰蒙蒙的桌面上。说是点单，却只是口头上的，一旦点完大妈就会很精准流利飞速地报单:门口一格肉包子，两碗馄饨一碗不要胡椒，两个鸡爪装盘；后面里三，两格素包子，三个鸡爪，两碗馄饨，一碗紫菜汤，紫菜汤不要胡椒……

停了几分钟，便变魔术一般走出两位大叔，一位端了一打装满包子的笼屉，给每个点餐的桌子上甩手绢花一样飞上一个铝盘，然后把盛着包子的笼屉放在上面。虽无单子，却能上菜上的分毫不错。而另一位大叔会用一个特制的带把的铁环套在白底蓝花的瓷碗的高高的碗底上，然后四平八稳地抓住把，风轻云淡地端着馄饨，技艺精湛非常，身手很是了得。

馄饨汤很清透，能清晰地望见馄饨伸展着白白胖胖的身体卧在白底蓝花的瓷碗里，汤上层次分明地漂着青绿的紫菜，米粉的虾米，脆生生的榨菜，嫩滋滋的鸡丝，翠色的葱花和香菜，顶上再堆着一丢丢辣椒油，煞是好看。一口汤下口，鸡汤虾米的鲜美，鸡丝紫菜的软嫩，菜叶的清香，混和到一处，出奇的和谐，再咬上一口馄饨，肉糜和小麦的香味也裹了进来，若是再得胡椒那股辛香，实在是妙不可言，幸福的味道，在这平凡的世间展示的这样淋漓尽致。灌汤包子这时温度将将好，不用再担心嘴会被烫秃噜皮，夹一个先汲流口汤汁，再蘸上辣椒酱，放入口中，细细地用心去嚼，完美。包子笼屉里的垫子是草编的，每每换新的，包子上还会有属于大自然的草香，这需要运气和时机方能遇上的。我是非常喜欢凤爪的，但是这里的凤爪一是味道不如隔壁，二是不给爪剪掉指甲，所以我并不想吃。我一个人，又不愿去隔壁买，所以只能割爱放弃。因为太久不曾来这里，干脆又点了紫菜汤，其实汤的味道和馄饨汤的味道几乎一样的，但就是看着也是很开心的，我是个浪费粮食的神经病，神经病有着莫名其妙的欢乐。

作为一个贪吃鬼，以前最爱满城游走，四处寻吃食，也算饕餮一只，每每吃到绝味，开怀至极，人生在最简单不过的食物里寻得了圆满，难道不应笑出脆声吗！现在肠胃却不好，晚上又很少进食，所以就损失了好大一个趣味。这日重拾旧好，虽然回去很不和谐地又拉又吐，却也快意无限。虽然吃的是便宜的简餐，过程却像是遇见了美出天际的风景一般，舒舒服服的，十分熨帖，很是物超所值。

还记得回去的路上，风很温柔，心很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