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31

宴席上的月光

    李军伟

    眼看着西天最后一抹桔黄融入夜色，小镇停止喧嚣，山川肃然，华灯初上。

    高村酒家二楼的宴客厅，因这一圈久历世事沧桑的食客而生辉起来。菜非珍馐，山肴野蔌亦是美味；藏青色的洋河大曲刚刚启封，酒香弥漫，纯绵甘洌。菜一道一道的上，酒一杯一杯的举，女人声高而喧哗，男人沉稳而对饮，觥筹交错间，厂长起身祝辞，胸中似有千言，扬扬洒洒，昂扬顿挫，妙语连珠。

    今天是腊月十六，为厂长诞辰。厂长说:“岁至今朝，四十有七矣！”为今晚聚会，厂长特意充满两个电动剃须刀，耗时二十分钟，剃光了一脸的络腮胡子。灯光下的厂长浓眉大眼，直鼻阔口，新剃的胡茬青光闪烁，显尽“男人四十一枝花”的要义。

    厂长极力阐明自己的诞辰就是母亲的受难之日。说这话时，厂长倾尽他饱含磁性的男中音，声发丹田，情出肺腑，言之凿凿，落地有声。厂长之父早逝，寡母独挑风霜，竭力资助子女们安身立命，成家立业。厂长自小清贫，盼日子富足由来已久，从贩卖鸡蛋开始。厂长双手把持着小奔马，身旁边坐着娇滴滴的新娘，南边上过伏牛山，北边进过义马矿，朝行夜宿，饥餐渴饮，风雨无阻。攒下一点积蓄后，又在高村租下门面，开始了十数年的卖煤生涯，从这时起，我们开始喊他“厂长“。慢慢的，厂长黑了，新娘瘦了。再后来，厂长转手做起建材生意，当年的家当薄如蝉翼，如今已然是质的飞跃，摇身而富甲一方了。

    日子好了，时间就显得充分。厂长买回来茶具和酒具，品茗茶，饮美酒，吚呀呀哼起小曲儿，二郎腿悠悠地晃着，不是神仙，已似神仙！只是老母颓然谢世，未免心中不甘，常在酒后流露出“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

    厂长性和善，拙辞令，做生意全靠“诚信”二字，顾客也都是四乡八邻的老熟户，多年攒下的人脉，使他的生意愈发蒸蒸日上。只有在每次饮酒之后，厂长才会启动金口，长话如流，情至深处，还要唱上一回，或者戏曲名段，或者流行歌曲。印象深刻的是《秦雪梅》，厂长拿腔捏调一番唱，常引得大家一致赞叹。

    譬如今晚，大家就一窝声地喊:“想听厂长的《秦雪梅》！”

    厂长高深地笑笑，只顾轮番敬酒。有人就说:“厂长还没喝到位呢！哈哈……”

    多年以来，厂长见惯了生离死别之事，内心难免攒下了诸多忧伤，常喝点小酒，自寻苦闷，凄凄楚楚地感叹人生苦短。许是心思积压得多了，厂长疑神疑鬼起来，总觉身体不适，开始大把吃药。后在妻子的坚持下来到洛阳，经全方位检查后，确定是内痔做祟。

    病情确定后，厂长凭空又添出些许的忧愁来，觉得这一刀割下去肯定难以忍受，便迟迟不肯住院。后又多方打听，厂长在社区门诊，访得一个中药治疗痔疮的方法，要价八千八百八十元，包好！

    厂长算好日子，把生意托付给妻子，只身到洛阳治病。刚开始的几天，药物还无施展出功效，厂长悠哉悠哉，公园赏鲜花，路边看美女，研究来研究去，厂长发出来无限感慨:“这城里的女人，咋就这么水灵呢？“

    三天后，日子倏然变了，吃进厂长肚子里的中药石破天惊，不到两日功夫，把厂长折腾得面容憔悴，眼窝深陷，一刻也离不开马桶了。日后病体逐渐康复，厂长摇着头说:“那几天啊，话脱脱就是女人小产！“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厂长萌生出为自己庆生的想法，他说:“人生本就不易，而能平平安安地走完一生更是不易，所以，一定要在生日这天，为自己举抔！”

    心里有了想法，生活便有了寄托，厂长把生意打理得锦上添花，小日子更加滋润起来。不到半年，厂长已是面色红润，肩宽腰圆，说话也中气十足了。我在心里替厂长高兴，时常摸着厂长的络腮胡说:“厂长真是愈发的性感了！”

    厂长大笑，伸手指着我说:“用词不当，严重用词不当！”

  说归说，笑归笑，我们还是要向今晚的寿星祝福的。厂长却极力阻止，说:“千万不敢提'祝寿'二字，会折煞人的！权当是为自己找了个借口，小聚一回吧。”

    不经意间，一轮明月已上柳梢，月光如银，一泄万里，把个冬日的夜晚渲染得如诗如画。月光透过玻璃窗映射在宴席上，投入到酒杯中，融化进浓浓的祝福里……

    今夜，为厂长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