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四叔

忆四叔_第1张图片
白衡摄

二零一七年五月十九号,离他逝去的那天已有两年零十天。也许是端午节快到的缘故,古人那种“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情怀使我再次想起了那个早已长眠于内心深处的四叔,一个不可揭开的痛处。

一年前,几乎每天活在回忆中的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那时,才学会开始用拙劣的文字诉说内心的煎熬。翻开那时自己写的关于四叔的文章,心里还是莫名的酸痛,尽管文章浅淡。然而,时间却如雨刷一般,仅两年多一点的时间,就把我对四叔的记忆刷的所剩无几。那时,不敢直言“四叔”的我,现在,也终于学会了放下。

四叔已走,他生前的种种,我想我会将那些支离破碎的回忆封存在一个地方。内心与笔尖,或许是最好的归宿。

一、二十岁时,第一次手术

四叔二十岁时,我已有记忆。八岁时的我,模糊知晓四叔的不同寻常。他的第一次心脏病手术,我也记得。只不过那时的我不知道四叔得的是先天性心脏病,单纯的以为就是普通的病,去医院看过之后就会好的,会像正常人一样的。所以,当我在学校,被同学问及,你爷爷跟你四叔去哪了,我竟无比轻松的说: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还要坐飞机呢!脸上还带着些许自豪。

那时的自己,愚蠢到可笑。长大以后才知道,原来他们去的合肥就是我们的省会城市。我,笑了。

当同村的大多数人都在肆意挥洒青春的汗水时,他却躺在手术台上动弹不得。我清晰的记得,他做完手术后被爷爷放在架车上拉回来的场景。原本红润又白皙的脸庞被这场手术折磨得苍白不堪。

二十岁,原本是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阶段,他却成为了我们村的病秧子。他儿时的玩伴,结婚的结婚,打工的打工。只有他,待在家里,养着弱不禁风的身子。那时的我虽小,却看出四叔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他虽经历了一次浩劫,可对未来的憧憬,对他生活的规划,还如大多数青年一样,有着一腔热血。

一年,两年,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就走了。逃离了农村,去实现他所绘制的未来蓝图。带着一颗已经受损的心,去拼搏,像大多数正常人一样。

二、二十五岁时,完成了人生的第一件大事——四叔结婚了

在我十三岁时的那个夏天,外出打工三年的四叔回来了,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女人。奶奶跟我说,她以后就是四叔的老婆,我的四婶了。那女人很黑,很瘦,很矮,与我四叔形成了巨大反差。当时的我,很不解,也很生气。我四叔,生得这样帅气,为什么找个这样丑的女人。

一开始极为排斥这个陌生女人的到来,因为她,四叔不再像以前那么疼我了。后来的一个晚上,偶然间听到四叔跟奶奶的一番对话,我彻底放弃了我的抗争与排斥。

四叔说:“娘,你回头私下跟阿衡说说,别让他跟我媳妇说漏了嘴。就说我身上长长的疤痕是小时候爬树留下来的。万一被我媳妇知道我有心脏病,那她肯定会跑的。”

奶奶沉默了好久,蹦出来一句话。“我记得了,不会让她知道你的过去。毕竟,这个媳妇难得这么孝顺啊!”

那刻,我彻底明白了。

四叔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他不祈求找个肤白貌美的女子(因为四叔,长得极为白净),只希望找个能跟他安心过上一辈子,能给他生下个一男半女,不嫌弃他的女人,就好了。

四婶,果真被我们家人给“骗”来了。那年夏天一过,四叔便又外出打工了,留下四婶一人在家。据奶奶说,四婶是怀了小宝宝,才在家,养胎的。一转眼,刚入冬,孩子就出生了。奶奶迫不及待地给远在外地的四叔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这个令全家都极为高兴的消息。

在一旁的我,听到电话那头,四叔喜极而泣的声音。他没想到,在25岁,他会像个正常人一样,结了婚还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当上爸爸了!

然而,上帝似乎见不得凡人的笑脸。刚刚喜笑颜开的四叔,在25岁的末端,被上帝宣判,他的心脏病再次复发。

再次四处求医,再次倾家荡产。一家的生活,又陷入极端黑暗之中。第二年,他便跟着爷爷去了西安,做心脏搭桥手术。没日没夜的抢救,将四叔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爷爷也在那以后,老了一圈。为了还债,戒掉吸了几十年的烟,再也没有碰过。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一个玩笑,足以让我们这些凡人永不得翻身。

三、上天又跟四叔开了个玩笑

一转眼,距离上次手术已有三年。这三年里,四叔跟四婶有了两个宝宝,但都是女孩。生活,虽然因为前两次手术变得非常拮据,但还不至于没法过活。在这般情况下,奶奶仍执意坚持四叔再要一个孩子,一个男孩。

封建思想的压迫,周围人的劝导。说是没有男孩,这门就没后了。四叔屈从了,冒着生命危险,又要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满载着四叔的希望,全家人的希望。可是,这个未出生孩子却没能给四叔带来好运。

在四婶怀胎八个月的时候,四叔感到呼吸困难,偶尔胸闷气短。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四叔丝毫没敢耽误,独自一人立马跑去了西安复查。他离开的那几天,全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家人唯一的心愿就是,这次不要出什么事了。但是,现实跟希望往往是背道而驰的。

医生再次宣告了上帝的旨意:原来的支架坏了,需要再换一个。但是,现在西安这边没法做,你到别的地方看看吧!比如武汉、上海……

当人处于绝望边缘会是什么样子的?不吃,不喝,一句话也不说。不哭,不闹,一声也不响。想死又不能立刻去死的无奈,想活又活不下去的绝望。这样的人生,已看到了尽头。

家人不想放弃,尽管这是第三次手术,尽管前两次手术已经使整个家庭负债累累,尽管这次手术仍需要十多万。所有人,不能眼看着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还记得奶奶当时说的一句话:“他,还很年轻啊!我舍不得,舍不得让他这么早就走,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全家人,卯足成一股劲,抢救四叔。

这三次的折腾,四叔虽然活过来了,但精气神已远不如以前。不过,唯一值得四叔高兴与自豪的是,他的女人没有离开他,并且还有三个孩子,最小的那个是个男孩。在男孩还是十个月大的时候,四婶提出要到外面挣钱。她跟四叔商量说:“三个娃娃,两个大人,这样光靠爹娘两个人养活是不行的,何况爹娘的身体也不好,年纪也大了。”第一次,四叔没答应。因为四叔不舍也很害怕。他怕,她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了。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在一个一眼就看到头的男人身上,还可以托付什么呢?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思考,痛苦缠绵,四叔咬咬牙,放她走了。

她这一走,真的就彻底走了。抛弃了三个孩子(最小的一个孩子还不到一岁),抛弃了四叔,抛弃了她曾经跟四叔发过的誓。

四、三十四岁,最后一次痛的终结

四婶走后,也许是三个孩子的缘故,四叔没有表现得过于心伤。或许,在我没看到的那么多个夜里,四叔的眼泪偷偷流下,第二天在我们面前仍坚强的笑。

三次手术,使得四叔的身体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摧残。不能熬夜,不能喝酒,不能吸烟,不能干体力活,不能……  太多太多,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应做而不能做的事。他的生活,就这样被完全限制住了。

一年,两年,转眼间,最小的孩子都六岁了。三个孩子,没有妈妈,只有爸爸。在这个病爸爸的爱护下,三个孩子日渐长大,个个都是那么讨人喜欢。

而我,却因为外出求学,没能在家见证他们生活在一起的,虽然困难却幸福的时光。

每每回家,四叔都会跟我唠叨他的三个孩子。“老大可懂事了,现在都不让我操心了。你别看老二不说话,她学习可好了,每学期都拿奖。你这个弟弟,脑袋瓜可聪明了,就是个机灵鬼……”边说边看着在一旁玩耍的孩子,脸上有种难掩的幸福。这三个孩子,便是他生活的全部希望,也是他虽然艰难却努力活下去的希望。

我明白,他的期盼。他自知自己身体,便想着,不求能够活到六七十,只要能把这三个孩子抚养成人,心也就安了。

时间定格在二零一五年三月九号。那一天,他还是没能挣脱死神的锁链,被带走了,彻底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的孩子,还未成年的孩子。

四叔入土的前一天,我才得知四叔去世的消息。那晚,我放佛觉得自己也无存活于世的必要。

这么多年,打我记事时起,四叔就在我身边。与四叔相处的时间甚至多于与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时间。后来,因为求学的缘故,离开了老家,去了市里。每个寒暑假,都会坐车回家,都会在客车到站的地方看到四叔的身影。一想到,再回家,再也见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便如刀割一般疼痛。那晚,在自己租住的那个小屋里,哭到声嘶力竭,泪水全无。

四叔走了,走的很轻松。生前经历的种种痛苦,在离开的那一瞬间,彻底终结了。那年,他34岁。


人生最无奈的事,是不能选择生,也不能选择死。好多习俗和牢不可破的生死观念锁住了我们,时代在不停的进步,是开始改变观念的时候了。

两年多的时间,明白了生与死之无常。明白了有些事不是自己不愿承认就会不存在的。所以,今天才敢正视四叔彻底离开的事实,才敢认真的写一篇关于四叔的回忆。

仍然心痛的是,这个即将到来的端午节,我不会再在那个车站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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