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无数次坚定地表示,女孩子不能因为世俗的眼光就留在家乡,留在父母身边,一辈子过平庸无奇的生活。一心想要高飞,追逐远方,规划宏伟未来蓝图的我最终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不得不选择放弃所有理想的泡沫,回归家里。
今天是一年一度莘莘学子考研的重大日子,此刻本该在考场奋笔疾书的我恐怕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昨天下午学信网发来短信提醒我打印准考证,提醒我报考了研究生,而且是第二次。今年毕业工作之后,各种原因促使我再次想要考研,我准确地决定了我考研的目的和目标。半年来借着晚上和周末的时间,我忍住诱惑在北京拥挤的出租屋里看书复习。虽然感觉复习挺差,最近一个月左右都在找房子搬家的问题上消耗精力,但还是想趁最后一两周冲刺一下,临时抱抱佛脚。为了追逐我想要的生活,在北京这样的繁华大都市拥有高品质的生活,而更高的学历和对口的专业是通往我梦寐以求的事业的捷径。
12月12号,我跟我妈打电话讲了我要找房子搬家的事情,14号我终于确定好了反复变化的一个房子,准备次日就搬家,晚上我风风火火从新房子回去,路上跟爸妈发微信说房子找好了,结果我爸说晚点再决定吧,家里出事了。我追问,他说他生病了。我立马视频过去,他们正在外面散步,黑暗中,他很沉重地告诉我,他得了直肠癌。
我一开始不敢相信,一切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得了这从未听说的莫名其妙的癌症?直到他说他可能时间不长了,我得赶紧回家,我还要照顾我妈,这些话,我眼泪马上就止不住流下来。别哭了乖乖,我爸说。我们父女从未这么煽情过,黑暗中我看不清他们的脸,我只知道我抑制不住那些眼泪,那些伤悲。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眼睛哭成了双眼皮。我不知道善良勤奋、吃苦耐劳的他们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多苦痛,上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我真的再也不敢相信什么好人会有好报。第二天我立马请假,然后改签买好回去考研的火车票。我再跟我妈打了电话,她告诉我说我爸其实12号就去肛肠专科医院做了直肠镜检查,医生问他怎么来这么晚,初步确诊为直肠癌,化验结果三到五天出来,我爸那几天情绪就特别低落,每天像交代后事一样惹人眼泪直流。我查阅了网上各种资料,了解直肠癌也有相对好的情况,是癌症里最好治愈的一种,我平复了心情,祈祷我爸的病并不严重。16号周五安顿好工作和行李,晚上我就匆匆坐上了火车。
17号中午一点到站,我就直奔家里,推门见我爸蜷缩在被窝里,脸色苍白,我上去抱住他亲了一下脸颊,说了句好好休息,又忍不住潸然泪下。干体力活为生的爸爸坚强到手指断了筋也没哭过,没想到也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候。拿着当天上午刚出来的化验单,尽管看不懂,但我感觉情况不太乐观,至少我知道肿瘤的确是存在,需要切除的。我吃过饭,我爸起来已穿好衣服,收拾了下我便带他去医院看看。
我爸想去中医院看,因为这是市三大医院之一,离家近,有熟人,而且擅长中西医结合。我们在门诊部墙上找到肛肠科的有名专家,然后去住院部医生办公室去找。因为是周末,很少医生上班,我们久候无果,只好先去找专科医院推荐的一医院的一位医生。去后那位医生说的挺轻松,让我们先住院。我爸说治病主要要找一个知心的医生,还是想去中医院治,明天找熟人推荐医生。
18号,我带我爸早早地到中医院等候那位熟人,熟人了解了我们的情况立马给肛肠科张主任打电话,然后给今天的值班医生打电话,我们就直接去见了主管医生王医生。看了化验单,做了指检,王医生把情况初步地告诉了我们,那就是肿瘤离肛门很近,尽量保肛,但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如果太近,只能一并切除肿瘤和肛门,然后做人工造瘘,我爸听了当时还能开开玩笑,其实他心里是害怕的,如果保不住肛门,他担心他会一辈子像个残疾人,身体不健全,还会拖累家人。所以他一直希望能保守治疗,能活多久活多久的意思。
但我们肯定是要坚持手术的,无论花多少钱,能治好就要尽全力去治。虽然医生说得很委婉很详细,我仍抱有一丝希望,希望能保肛。带着希望,我们开始做各项检查,打了置留针,做心电图和彩超等。我爸把他的腰包给了我,有钱和卡,以及密码。办理了住院,开始了漫漫花钱路。
19号有两项大检查,全身CT和肠镜检查。听了医生的介绍,我爸情绪明显不淡定了。CT扫描肺部的时候扫了好几遍,敏感的他觉得肺有阴影,担心癌细胞转移到了肺。我说他瞎担心,安慰了几句,其实我也没底。下午肠镜最关键,漫长的等待后,结果肠镜检查到肿瘤只离肛门一公分,也就是说毫无疑问是不能保肛了。当时我就腿软了,最坏的结果还是产生了。
我爸说晚上回家睡,昨晚在病房旁边人打呼他都没睡着。我们笑笑,还是家里舒服吧!20号,我去办理缴费等各种手续,我妈也来病房照看我爸了,脾气暴躁的我爸这次真的负重太大了,变得柔软了好多,从未说过我妈辛苦了的话也说得我妈感动了,我爸说要花好多钱的,他曾想就保守治疗能活多久是多久,当时也想从九楼直接跳下去,我妈都握着他的手,安慰着他。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只要人在就好,没什么文化的我妈也能说出“还想和你白头偕老”的话,要不是面对生命的脆弱和现实的残酷,他们也从不会这么珍惜彼此。
下午主刀医生过来跟家属交谈,我刚好买东西去了,下着雨,我拼命奔跑回医院,只为在手术之前把准备好的红包交给主刀医生张主任。之前也给主管医生包了红包,一方面是世风如是,一方面是希望医生们能尽心竭力做好手术。晚点我签了字,王医生跟我讲了各种手术风险,我听得心里直冒汗。下午我爸就在医院开始不吃不喝做检查,直到21号下午做手术之前,还喝泻药,打点滴,抽血,这才是折腾的开始。
21号冬至,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上午我去买了两支医生交代的药,做手术用,一支就一千七。下午手术之前给了医生。手术前准备工作进行着,最难受的是插胃管和尿管,难受得呛眼泪,看着着实心疼。
在手术室外等亲人出来的体验恐怕永生难忘,我、我妈、我爷爷。我和我妈边等边聊天,我才知道我爸有这么多小心思,我和我妈还是挺乐观,只要手术成功,我爸逐渐好起来,生理上的障碍都能克服。“只要人在。”
从12点45进手术室,除去等待和麻醉的时间,三点左右开始手术,等到其他家属逐渐散去,五点半才叫到我爸的名字,王医生拿着一袋子血肉模糊的东西给我们看,那就是从我爸身上切除下来的肉,我看清了肿瘤的样子,恨不得把它扔得远远的。
过了半小时,麻醉过后的我爸被推了出来,看到我爸瑟瑟发抖痛苦苍白的样子,我实在忍不住泪流满面。回到病房,我们两个女人艰难把他抬到床上,护士还问我们家怎么都没有一个男人,给他盖上被子、毯子和厚睡衣,想象不到那种疼痛,尽管有镇痛棒,但长时间手术姿势不动,他的腰胀得厉害。晚上我们轮流着给他按腰,按腿,各种输液不断,整个晚上我们不敢有丝毫懈怠,给他倒尿袋、腹腔的血袋、胃液袋,记录,按摩,盯着吊瓶。这也是最痛苦的一晚。看着我爸腹部和臀部血淋淋的伤口,还有胸上、鼻子上、脖子上的各种管子,我偷偷哭了好多遍,把镇痛棒按了几十遍,恨不得替他分担一些。
22号,输液、一大袋营养液,仪器按摩腿,烤伤口,换袋子,消毒擦拭,慢慢地我爸能够自己翻身,运动一下,说话也有点力气了,腰胀是最严重的,我们一直给他按摩,给他买了药膏贴着才缓解一点。中午我弟放学过来给我们送饭,顺便看看我爸,希望弟弟他能收起他的叛逆,真正体会到家人的不容易。晚上我和我妈就用几个板凳拼起来一人睡一会,我都困得不行了,但睡太沉了还是担心我爸哪里不好了。
23号,昨天,照常给他做护理,胃管堵得我爸实在难受,只有等造口袋鼓起来证明排气通畅了才可以取下。临近中午终于鼓起来了,医生却不在,直到下午才把胃管取了,我爸瞬间舒服了,说话也精神些了。镇痛棒取了,傍晚监视仪和氧气管也撤了,我爸终于能解放双手,不那么艰难地翻身和活动了。输液也没那么多了,晚上我爸睡得特别好,说别人打呼,自己不也打呢还。
这两天陆续接到亲戚的慰问电话,有老人和我们之间的观念不一的争执,有亲戚送礼关心不如楼上邻居的抱怨,有红包送不送送多少,医院好不好的纠结,不过这些都无关痛痒,只要我爸好了,什么人多少钱都无所谓。
术后第三天,今天我爸就可以喝点水和稀饭了,等他慢慢可以进食,伤口再恢复些,想必会越来越好。半个月以后回家再慢慢调养,后期再放疗化疗,定期复查,就会渐渐恢复正常。
只是我爸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用他那坚实的臂膀为我们撑起一片天,而我就要接过这个重任。从前在爸爸的保护下,我想飞得很高很远,现在爸爸倒下了,我必须先要自己变得羽翼丰满,才能保护我的家人。
今天是平安夜,从没有觉得平安、健康如此如此重要,相比繁华的都市生活,美好的梦想追求,在家人的平安健康面前显得一文不值。如今我没有任何选择,只有回家守候家人,所以去考不考研也无关紧要了。我要按照我爸希望我的那样,回家找份安稳的工作,离家近,照看我爸,也照顾我妈,还有我弟。我会感到委屈和遗憾,毕竟我将要过的生活是我以前最讨厌的那种。真正感到为世所迫,命运的抉择。不过以后能随时陪伴父母,这是父母所期望的,也是子女应该做的。我曾想我为什么活着,首先是为父母而活,因为我们是他们生命的延续,孝顺父母是第一位的,其次再是为我们自己而活,活的精彩,活想要的模样。
如今,厄运帮我做了选择,放弃追逐远方,选择守候家乡,责任使然,无从埋怨。从此,收起高高在上的心,踏踏实实过份生活,一家人平安搏健康,相拥依偎,做点什么都好。我可能会活得平淡,却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