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装的行刑人

01

我是那种,在感受到极度幸福的时候,就会开始考虑死的事情的人。

以前在中学的时候,像所有脑垂体分泌出中二力量的少男少女一样,我在书店分类为哲学的书架前强迫自己阅读。在philosophy这条使人心生敬仰的宽阔母河之下,又发育出许许多多条潺潺的小溪——但是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这个泅渡的阶段非常短暂以至于多年之后提起会心生羞愧。记住各位哲学家的特征是困难的,如果我贸然将各种理论与他们的名号连线的话,欧罗巴大陆的魂灵可能会一齐在我的卧室上空诅咒,为了我与他们幽灵的健康,我觉得统统忘记还比较好。然而有一个人,太过有名而不想说出他的名字,提出了一种叫求死本能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人生来具有趋向毁灭和侵略的本能动,如果这种动能不能对内部化解,就会变成对他人的冲突和暴力,诸如幼儿对杀死昆虫的极大兴趣,成人之间的仇恨、谋杀、战争等等。生存和死亡,毫无疑问人们会关注前者,但是死又充满着不可思议的魅力,否则就不会有无数的文艺作品乃至晚上八点的周播剧去描述死探讨死。

而我也被另一位作家说服过,美之所以为美,就在于它可以被毁灭。而他又极尽所能地描摹了切实地减少人类美的总量的行为,这种普世意义上的暴行却比新闻网站角落里的美德故事更加令人心驰神往。很难说是不是个人选择的问题,但乖张,悲恸,暴虐的故事总是比温情更容易激发我的阅读兴趣。

大学之后我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免自己看起来有任何一点古怪的青年,实际上也不能算是,我佯装谦虚,独处,不与人交恶,用马鞭草气味一般清洁的生活来充实生活。我在洗漱台上放了三支不同味道的牙膏,情绪的真相通过花香、冰姜和鲜果与薄荷交织的味道准确地传达到我的扁桃体窝。我的时间比牙膏消耗地更快,我甚至考虑再去买两种不同的沐浴露来延长我计时的基准,每日只是单调的重复,但这种重复就是我不能潦草死去的最强力理由。

一日竟然又到结束的时候了,黑夜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渗透进来,偶然驶过的汽车发出近似恶意的呼啸。我把手指放在鼠标上,例行公事地下拉着Pinterest的图片。发明瀑布流的人应该被处以极刑。我这么想着,但是浪费时间的快感也无可否认。

忽然一张设计老派的海报出现在我眼前。老实说这张海报的设计技巧拙劣到令人悲伤,但是我却耐着性子阅读了上面花哨浮夸的——我是说字体的内容。“寻人启事”——朴实的标题,“麦高芬盗贼团”——这个组合看起来未免也太像一个故弄玄虚的笔名,“诚征一名合伙人管理资产相关事宜”——所谓的资产恐怕就是窃盗所得吧。

“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西岸水族馆的海獭。”我不由得从椅背上挺起了身子。“海獭”这个词对我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在当下的动物之中,海獭可以算得上是绝顶可爱的了。不是有那种亲近动物的偶像节目吗,海獭从玻璃箱的孔洞中伸出慵懒的小爪子与人握手,可以说是我童年为数不多的怦然心动的时刻之一了。如果能拥有一只海獭的话,毫无疑问我会变得更幸福。

若是管理资产的话,大学时代曾经在便利店当过盘货员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相关经验,但是就这整个莫名其妙的招聘来看,有没有这种东西都无所谓吧。我下定决心给海报角落里十分不起眼的那串号码发送了消息,如果这是恶作剧的话,那端的人应该会笑得前仰后合才对。但是比起被嘲笑,我更在意如果对方真的联系我了我该作何反应,说到底我大概是抱着不会有人回复我的预期去做这件事的。无论如何,和人建立起信赖关系实在是太难了。

*

我做了一个梦。

我在有轨列车微微晃荡的车厢之中。四周像抽真空一样安静,我的呼吸声甚至大于列车行进的声音。白得发惨的阳光从车窗里倒翻进来,在地面上投射出明暗交替流动的光斑。

列车渐渐停了下来。我向车头走去,漫长的路程让我怀疑每到达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我就会被传送回上一节车厢的入口。然而终于还是走到了,控制室里并没有人,挡风玻璃上随心所欲地撒着半干的血痕。车轨两旁不知何时已经是皑皑白雪,雪像无机的植物一般生长起来。但更令我惊讶的是,包围我所在的列车的是其他的列车,准确地说,是废弃列车的尸山。

我本能地觉得不妙。即使从车上走下来,我仍然不知道这是哪里,层叠的车体挡住了我的视野,只有明晃晃的太阳挂在比尸山更高的地方,像一块泡涨的腐肉。

攀爬翻越还是尝试从底下的缝隙中匍匐离开?即使是在脱离现实的梦中,我依然对自己的运动神经没有自信,稍加思考便选择了后者。我钻到了离我最近的废弃列车的底下,努力想象自己是一张薄薄的纸片。无甚理由的,我回头看了一眼被我抛下的列车。

一只手正努力抹擦着玻璃上的血迹。

竟然还有其他的人在。但我是不可能向对方呼喊的,在我已经活过的二十几个年头里,我一直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人,一切可能造成多余的麻烦的行为我都会自动规避。何况现在雪的低温已经使我的脸失去知觉,再过一会儿我的脑浆可能也会像夏天冰柜里的格力高果实冰一样凝固起来。

这时我看到了玻璃后浮现的那张脸。充满着倦容的,像是超市过期水果上无人问津的条形码一样没有活力的脸,即使比我印象里消瘦了许多,依然可以一眼认出的脸。但列车突然开始无预兆地自燃,火舌一下蹿到了车顶,金属的庞然大物发出噼里啪啦的悲鸣。在纯白的底色之上,剧烈燃烧着的,我仅有的朋友。

在我做过的种种噩梦之中,这个实在算不上恐怖。实际上我就没有做过什么愉快的梦,虽然对这一点我也保持怀疑态度,据说人一晚上会做好几个梦只是大部分就不会记得,那么在会记得的浅眠阶段,为何几乎都是噩梦呢,如果美梦与噩梦是抛硬币那样的随机过程,感觉就不该如此,或许是有某种机制把噩梦都筛选出来放到了睡醒前的时刻,又或许梦确实是现实的反射,我的日常生活过的太不幸了。

醒来的时候天空还呈现出一种青灰逐渐被焦糖色侵蚀的状态,尽管还有些许的倦意,我努力睁大眼睛不让自己落回梦的世界里。在床上无聊地躺了一会儿之后,我决定用冰姜味的牙膏开始新一天的活动。

我从壁橱里拿出几天前买的切片吐司,确认了一下上面的保质期。冰箱里的野莓果酱还剩一罐底的一厘米,我仔细地把它们悉数抹到烤好的吐司上。不得不说这两样东西真是独居生活的良好伴侣,在满足我的最低摄入需求的同时又有着轻松的准备过程——如果这个时候家里的牛奶没有消耗殆尽就更好了。此时是早上六点十五分。起这么早对一个无业游民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我要花更多的精力在如何不要使我醒着的时间太过空虚上。诚然我不喜欢忙碌,但是空虚和轻松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对立关系。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大概又是推特在提醒我某人喜欢了某人的推文,这可不是个好兆头,预示着我很有可能会在观望别人的生活中度过接下来的两三个小时。但有什么办法呢,还在活着的话就不可能离开社交媒体。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伸手拿过手机按亮了屏幕。

“两小时后在中央公园西侧的圆环出口见。MacGuffin。”

若是普通人的话,恐怕很难对这种不可置否的语气产生好感,但我却从中嗅到了或许可以合得来的气息,比起激动人心的意外事件,秩序和原则更令我感到兴奋和热烈。尽管这个确凿的约定时间是包裹在一个非常态的目的之外的。我打开地图查看了一下徒步过去所需的时间。坚持步行也是很重要的,在不至于劳累的距离之内,我的双脚比交通工具更值得信任。

剩下的时间还绰绰有余。我从衣橱里拿出一件苍青色的针织背心以及一条柔软的水洗牛仔长裤,搁在扶手椅上后走向浴室。

十五分钟之后,我开始坐在床沿吹干濡湿的头发。我讨厌社交,尤其讨厌和那些无法深入了解而又不得不在身边频频出现的人相处,如果一个被迫形成的小团体中的人散落在社会关系的球体之中的话,我一定是拼命逃离质心的那个。我对和人类的交往恐惧到,只要他人来和我搭话,我就会进入拙劣的角色扮演,而那个模式又不太好用,人们往往以为我有言谈的障碍抑或者头脑有所损害,和人交谈之时我的本我漂浮在空中发出怜悯的哂笑,我的肉体中又像是有一只毛茸茸的鸭嘴兽,很快就要从我的喉咙爬出。但是与此同时我又会被奇怪的活动——比如接下来要做的事所吸引,两者看似矛盾实际上是自洽的,我并不害怕陌生人,或者说主动选择和可控使我不认为这属于社交的范畴。

随着“咔嗒”一声轻响,我关上了玄关的门。

这个时间点街上微妙地介于空荡和热闹的序章之间,行驶的车辆已经不少,但无一不显示出工作日的疲态,两侧楼房紧闭的窗户中,涌动着形形色色的杂音。相约的地点没有丝毫的神秘,甚至有种为了打消我被绑架或者抢劫的顾虑而选在闹市中心的刻意感,说实话在到达之前,我可从没有意识到这种可能。

*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我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对街一早开始营业的法国餐馆,透过其清洁的玻璃窗想象里面咕嘟咕嘟慢煮的热咖啡和蓬松的羊角面包,计划着如果被放鸽子的话就去那里买一份杏仁奶的奇亚籽布丁和肉桂卷。

尽管已经是四月,上午仍然会有难以预料的低温,我的右手开始不自觉地摩擦左上臂,由此产生的一丁点可怜的热量逐渐扩散开来。等待这个行为在我的守则里实际上是有一些愚蠢的,我开始担心附近悠闲地吃着早餐而注意到我的人也这么想,于是我掩耳盗铃般把视线集中回到自己,甚至闻到了脖子以下衣物柔顺剂的味道。

一辆2000年左右生产的Corvette C5停在了我眼前。尽管是有些年头的款式,车身却被保养地很好,颀长的前脸在这条时髦的街道上显出复古的趣味——当然这也是另一种时髦。我本能地后退了一步,避免和车上的人有过近接触的尴尬。

副驾驶的门打开了,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娇小的女性。她的长相算不上出众,眼型和鼻头都是圆圆的,看起来有种孩子气的娇憨,然而紧抿的嘴唇却有点下垂,仿佛对周遭的一切皆不太满意的样子,中和了那种纯真的气质。显而易见她不是美艳的类型,但却穿了一件腰部镂空的刺绣黑色连衣裙,让人有一种在巧克力专卖店买到含薄荷爆珠的香烟的感觉。

“你是在等MacGuffin吗?”她迅速地向我挥了挥手以示打招呼,直截了当地抛出了问题。

“是的。”我点了点头。

她像是突然听到一个旅行日持续天晴般程度的好消息似的,瞳孔里倏忽变亮,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嘴角的一小块松弛。“太好了,你可以叫我阿基。”不止是表情,她的声线也变得上扬起来,尽管这个名字与她本人似乎并不十分相衬。

“决定好成为我们的伙伴了吗?”

这句话一点都不像日常生活里会出现的台词,一时间我感觉自己身处特摄片的剧场。我不能确定这个自称阿基的女生是一本正经地在说,还是忍住笑在模拟热血漫画里的桥段。我很想顺势说一个冷笑话,但是我实在很不擅长这个,强行表演的话或许会使双方都陷入尴尬,我赶紧掐灭了这个不妙的念头。

“如果有所顾虑的话,我们也可以先去旁边的冰淇淋店聊一下细节,一切你想知道的。”或许是误以为我有些迟疑,阿基提出了一个友好的建议,毕竟加入盗贼团什么的,很难毫无防备地就欣然跟随吧。

但我并没有那样的担心。很难说我是不是对人抱着盲目的信任或者不信任,但如果在这种事情上退缩的话,未免太有违我人生的美学了。我顺着阿基的目光看去,那里有一家以花型甜筒为特色的连锁店,选择口味的时候我往往会更加考虑花瓣的配色而不是单纯地点我爱的品种,否则我获得的可能就是以不同程度明暗的棕色组成的花朵了。

“没关系,不必这么麻烦。”一开口又是听起来非常有距离感的话,我几乎要为自己的不善交流表示羞赧。

“一起去嘛!”阿基有点失落似的略微皱了皱眉头,“现在我好想吃pistachio口味的gelato哦!”

见面不到十分钟的女生,大大方方地向我撒娇了。就是这样的人类吧,一旦想要去做什么事,就可以毫无顾忌地通过任何途径去实现。这自然不是很难的事,我向她表示了同意。

阿基顿时又显得开心了起来,她转身轻轻用食指的关节叩了叩车窗,车窗降了下来。“我们去吃冰淇淋啦。”

一时间我不知道阿基说的“我们”,是指我和她,她和车里的人,还是我们三个。按理说和两个本身就相熟的人待在一起应该感到有些不自在才对,但是我此刻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窘迫。

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人。尽管个子颇高,但很显然并不是喜爱运动的类型,手臂不用力的话便难以呈现肌肉的形状。使人无法不注意到的是他矿物质地般的白皙肤色,让人感觉一旦在注视着他的时候走神,便会误将他当作一尊古典的塑像,我想只有冷清坚硬的内核才能透露出这种近乎无机的白。跟他的气质相比,他那张放在任何环境下都会受到追捧的脸都显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你好。”他关上车门,像是对着我说,又像是目光越过我的头顶。

“你都不好好介绍自己。”阿基虽然说着嗔怪的话,表情却显得习以为常,她朝我露出一个笑容,“他是黑,嗯就是描述颜色的那个黑。”

明明是皮肤那么白的人。我暗自想着,同样向他打了招呼。

很快我们三个便坐在了冰淇淋店的角落里,阿基以一种卖俏而并不太迷人的姿势往嘴里送着冰淇淋,她好像全然忘记十分钟前说过的话,饼干筒上是巧克力和提拉米苏的口味。

我本以为像盗贼团这样听起来毫不合法的组织应该有一些异乎寻常的交流方式,诸如把凯撒加密过的信件放在中央车站的储物柜里之类,而我现在则像商量周末出游的年轻人一般无意识地用吸管搅动着面前树莓味的洋红色饮料。当然,我所想象的也未必是更接近常理的情况就是了,说到底关于这一部分的认知,还是受各种刑事剧、悬疑小说的影响更多,选择相信文化作品而不是对这些组织的亲身接触,听起来并非理智的行为。

“Enhydra lutris。”阿基的齿间发出咒语般的音节。我不懂这两个感觉上便源于拉丁文的单词,条件反射地做出了担心错过重要信息而向前探身并发出疑问的举动。

“她是说海獭的学名。”黑向我解释道。“如果我们想的没错的话你应该是看到我们在社交网站上张贴的有关偷窃海獭的启事了。不过必须得向你说明,在偷海獭的行动实施之前我们接下了更为紧急的委托,所以是否要加入我们,你可以再仔细考虑一下。”

和想象的似乎有些不一样。我以为黑会是那种不愿意开口的人,但目前看来他似乎更代表着这个团体的条理与逻辑。虽然他那种不加感情的叙述方式让他的言语更像是巨大砖石的迷宫,不,甚至可能是寒冰构成的砖体,拥有着与重量不符的通透感。我没有表态,无意识地交换了重叠在一起的手臂的上下位置。

“但是新的工作明明就超好玩的。”阿基接话说,“是调查连续杀害事件哦,准确地说,是被预告的杀人事件。而且委托的地点就在水族馆所在的城市,超lucky。”

如果她叙述里每个字的含义都和我所认知的一样的话,那她用这么轻快乃至于期待的语气说出来,简直有种近乎天真的残酷。不过这个队伍不应该是盗贼团吗,为什么还同时兼任侦探事务所的工作,既然如此就应该叫做万事屋才比较恰当。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世界上发生杀人事件的频率应该远远高于水族馆的海獭被奇怪人士偷走的频率,不足为奇这个词语或许要用在前者身上。

“预告杀人事件的话,是要在发生之前就阻止它吗?”

阿基摇摇头,她的脸上的神色突然不再轻松,像是夕阳没入海中,整个空间瞬间暗淡的一刻。“这些事情非发生不可。虽然有些难以理解,但我们主要的行动就是观察而已。”

如果从一开始就打算加入的话,其实之后出现什么新的情况也不会影响我的决定。听起来应该是当地即将爆发黑帮斗争所以请他们善后的工作吧,那么和在橄榄球比赛中做后勤人员也没什么不同了。“所以只要在这里表示我会加入就可以了吧。”

阿基猛地站起来,面前的桌子被撞得往我这边移动了一些,颇大的动静使远处的几位正在交谈的客人都纷纷侧目。她把两只手都向我伸来。我可能有超过十年没有和人握过手了吧,当下有些错愕,但还是顺从地轻轻包裹住了她的手以示友好。尽管只有很小面积的皮肤真正接触到,我仍然觉得有些不太自在,甚至有种感受到对方手上绒毛的错觉。

“好像还远远没有到要签署协议的规模。”阿基笑了笑,“我和黑之间也没有任何合约。”她看向黑,黑的脸上仍然保持着和冷淡只有一线之隔的从容不迫。片刻之后,她轻轻地抽回了手,我也赶快恢复了之前靠在椅背上的姿势。

“但是我们很快会出发去西岸水族馆,毕竟路程还是有些漫长。”

总觉得在逻辑上哪里仿佛不太对劲。但是并无所谓了,或许他们只是说了一个玩笑话而已。我注意到在之前的碰撞下,杯子里的饮料洒出了硬币大小的一块,虽然这种质地的红色,在深棕的桌面上毫不明显,如果木头也有胎记的话,就是这种感觉了。

*

“你听过Paint it,Black吗?”阿基从身旁的旅行袋里掏出了一个比手掌略大一些的红色蓝牙音响,在狭小的车厢内提出了她的问题。

我发现一个隐秘的规律,黑总能知道阿基问的人是他还是我,只要黑三秒钟内没有回答阿基的问题,阿基对我提出问题的机率就远远地落在了置信区间的右端。“没有...实在很抱歉。”

“倒也不用抱歉啦。反正你马上就可以听到这个滚石最伟大的作品了。”阿基微微调整了一下播放的音量,这首歌独特的西塔琴前奏就从那个小小的方块里迅速地扩散到了整个空间。

“有的时候我不太喜欢库布里克。”黑冷不丁接了一句。这个时候他指的是全金属外壳这个电影,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了。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说自己还是听过Pink Floyd来证明一些我与他们的可交流性,想了想还是作罢。不得不说这首曲子确实非常地洗脑,只听过一遍之后我竟然已经可以在脑海中复现它的旋律。

“我猜你一定会开车。”阿基转过头来问我。

“确实是这样没错...我可以每隔一段时间和黑交换驾驶。”我盯着手机上的地图软件,上面显示到达目的地需要42个小时,那么加上中途的休息时间恐怕会超过五天吧。

“那真是太幸运了,如果只有一个人开车的话一定会花费更多的时间。”阿基向我抬了两下下巴,“你脚下的黑色提包里有巧克力,无聊的话可以吃。”

虽然按她的一贯表现来看这样说更像是在暗示我帮她拿一块巧克力,但阿基却回过头去了。我确实很喜欢巧克力,为此可以抛弃我在新结识的人面前的羞赧,不由自主地打开了那个手提包。里面的巧克力多得出乎我的想象,大多数是65%以上的黑巧,但也有一些其他的口味。我从中挑选了一块波旁酒调味的,虽然我对威士忌那种直接的酒味感到有些不适,这种行为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轻度自虐了。除了巧克力之外,提包里还有一些意义不明的商品目录、报纸黄页和整整一沓各色执照——地产经纪、行医、会计师...俨然是一个准备完全,抑或者是行业标配的诈欺团伙。当然或许正经的侦探也需要这些东西,谁知道呢。

“最近的一个案子是O‘Keeffe画作的窃盗案。不算非常有名的作品,但是依然很值钱。如果你没有在新闻上看见这一条消息是因为失窃的艺术馆在我帮助找回后秘而不宣,悄悄把展出的真迹换成了复制品。”

我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黑这段突然的陈述让我怀疑自己的心声会从毛孔里泄露出来。

“你不介意这是为什么吗?"

"我只关心委托内容里包含的事情。”黑简短地回答了我。

身后高耸的建筑群已经变得隐隐绰绰,像是天幕上用炭笔随意涂抹的痕迹一般。阿基似乎已经微微歪着头睡着了,车上的空气以一个稳定的速率凝固起来。我专注地看向车外的风景,牙齿和薄薄的巧克力板接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那味道和我所想的一样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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