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孤独感 | 孤独感中深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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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妮·克莱茵,著名精神分析学家,被称为“客体关系之母”,儿童精神分析研究的先驱。在其意义深远而富于开创性的工作中,她打开了了理解婴儿最早期的心理历程的途径,这些早期心理历程支配着婴儿的内心活动。她也被誉为继弗洛伊德之后,对精神分析理论发展最具贡献的领军人物之一。她对幼儿心灵的探索,以及对儿童精神分析技巧与理论的开拓,百年来无人能出其右。

关于孤独感

作者 | [英]梅兰妮▪克莱茵

声明 | 文章内容节选自《嫉羡与感恩》,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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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篇文章中,我企图要研究孤独感的来源。所谓孤独感,我这里不是指被剥夺了外在陪伴的客观情境,而是内在的孤独感——感觉一个人,不论外在周遭环境如何,即使在朋友之中或已经接受了爱,仍然觉得孤独。我认为内在孤独这种状态,是一种对无法获得的完美内在状态之无所不在的呼求。每个人某种程度上都会经验到这样的孤独,它源自偏执和抑郁焦虑,也是婴儿精神病焦虑的衍生物。这些焦虑,或多或少存在于每个人之中,但在疾患中是过度强烈的,因此孤独也是疾患的一部分,具有精神分裂和抑郁的本质。

孤独何来?

为了理解孤独感是如何产生的——就像其他态度和情绪一样,我们必须回到婴儿早期,并追索它对生命较后阶段的影响。正如我们经常描述的,自我从出生开始就存在、运作着,开始时它大体上缺乏凝聚力,并由分裂机制所主导。死本能对自体的毁坏威胁,造成冲动分裂成好的和坏的,因为这些冲动投射到原初客体,原初客体也被分裂为好的和坏的。后续的结果是,在这最早期的阶段,自我好的部分和好客体以某种方式被保护着,因为攻击被导离它们。这些是特殊的分裂过程,就非常小的婴儿所能达成的安全感而言,我描述过这些是此阶段相对安全感的基础,而其他分裂过程,例如那些导向碎裂的分裂过程,是不利于自我及其强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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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分裂冲动的,是一种从生命一开始就朝向整合的驱力,它随着自我的成长而增加。这种整合的过程是基于好客体的内化,最初是一个部分客体——母亲的乳房,虽然母亲的其他层面也进入到这一最早的关系之中。如果内在好客体被相对安全地建立起来了,它就会变成发展中的自我的核心。

与母亲之间令人满意的早期关系(不必然是基于乳房喂食,因为奶瓶也可以象征性地代表乳房),意味着母亲和孩子无意识上的一种亲近接触,这为最完整的被了解之经验奠定了基础,与前语言阶段极度相关。在后来的生命中,他对志趣相投的人表达思想和情感,不论这有多么令人满足,依然会有一种不满足的渴求,渴求有一种无言的理解——最终极是渴求和母亲最早的关系。这种渴求造成孤独感,它源自对一种无可挽回的丧失的抑郁感。

然而,即使是最好的状况,对母亲及其乳房的快乐关系从来就不可能不受干扰,因为注定会产生被害焦虑,它在生命的前三个月达到巅峰,即在偏执—分裂心理位置的期间:它从生命的一开始就出现了,是生本能与死本能冲突的结果,出生经验也是造成这样的它的原因之一。每当破坏冲动强烈升起,母亲及其乳房通过投射被感觉为具有迫害性,因此,婴儿不可避免地会经验到某种不安全感,这种偏执的不安全感是孤独的根源之一。

当抑郁心理位置升起(通常是在生命前半年的中间),自我已经比较整合,这表达在一种更强烈的整体感中,所以婴儿更能与母亲产生联结,后来是对其他人,并且将这些人视为一个整体的人。然后,偏执焦虑(孤独中的一个因素)逐渐让步于抑郁焦虑。但是,整合的实际过程带来一连串的新问题,我将讨论其中的一些和它们与孤独的关系。

这些刺激整合的因素之一,是分裂过程被早期自我企图用来反制不安全感。这样的分裂过程,不再只是短暂地有效,自我被驱使着与破坏冲动达成协议。这股驱力对整合的需要有所贡献,因为如果可以达成整合的话,会有通过爱而缓和恨的效果,这样的方式使破坏冲动不再那么有力量。自我会觉得较安全,不只是关于它自身的存活,也关于其好客体的保留,这就是为什么缺乏整合是极端痛苦的理由之一。

愈整合愈孤独

然而,整合是难以接受的。破坏冲动和爱的冲动、客体的好坏层面结合在一起,便会唤起焦虑,担心破坏的感觉会淹没爱的感觉,进而危害好客体。因此,在寻求整合以作为对抗破坏冲动的保护,与害怕整合会使破坏冲动危害好客体及自体好的部分,两者之间是有冲突的。我听过病人表达整合的痛苦,他们形容那是感觉孤单和被抛弃,完全只有一个人,对他们而言,是和自体坏的部分在一起。但是,当严厉的超我对破坏冲动产生一种非常强烈的压抑,并企图维持压抑时,这个过程会变得更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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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合的发生只能是一步一步地,但是借此而达成的安全感,容易在内在和外在的压力下受到干扰,终其一生这都是真实的。完全和永恒的整合永远不可能,因为生本能和死本能之间的某些二极持续存在着,仍然是冲突的最深根源。因为完全的整合从未达成,便不可能完整地了解和接受自身的情绪、幻想和焦虑,这也是孤独中的一个重要因素。渴求了解自己,也和需要被内化的好客体所了解有关,这种渴求的一种表达,是有一个双胞胎的潜意识幻想:比昂在一篇未出版的文章中注意到了这种潜意识幻想。他认为这种双胞胎形象,表征着那些未被了解和分裂开来的部分,那是个体渴求重新获得的。在达到整体和完整了解的希望中,它们有时候被感觉为理想的部分,另一些时候,双胞胎也表征着一个完全可信任的、事实上是理想化的内在客体。

在孤独和整合的问题之间有一个更进一步的关联,在这个关键点上需要加以考虑。一般而言,人们认为孤独是源于自认为没有归属的人或团体。这种没有归属感,可以视为具有更深层的意义。无论有多少整合在进行,都不能排除一种感觉,即自体的某些成分是无法触及的,因为它们被分裂而无法重新获得。某些分裂开来的部分被投射到其他人之中,造成一个人不是完全拥有自己的感觉。一个人不是完全属于他自己,或者属于任何其他人。那些丧失的部分,也会被感觉为是孤独的。

我已经提过,即使是对于没有生病的人,偏执焦虑和抑郁焦虑从未完全被克服,且就某种层面而言是孤独的基础。人们体验孤独的方式,有相当的个体差异。当偏执焦虑相当强烈,即使仍在正常范围内,和内在好客体的关系也很容易被干扰,对自体好的部分之信任变得有所损害,后续结果是将偏执感投射到他人身上和怀疑他人的现象增加了,从而造成孤单之感。

在真正的精神分裂症病人中,这些因素必然存在,而且更加恶化。至今我一直讨论的是在正常范围内缺乏整合,现在要看其病态形式:实际上,就是偏执—分裂心理位置的所有特征都过度地呈现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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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敌意的世界包围”

在继续讨论精神分裂症中的孤独之前,更加详细地考虑偏执—分裂心理位置中某些过程是很重要的,特别是分裂和投射性认同。投射性认同是基于自我的分裂,以及自体的部分投射进入他人之中,首先是母亲及其乳房。这种投射源自口腔—肛门—尿道的冲动,为了控制和占有母亲,自体的部分被彻底地排岀,以身体的实质形式进入母亲。于是,她就不会被感觉为一个分离的个体,而是自体的一个层面。如果这些排泄物是在怨恨中被排出的,母亲就被感觉为危险和有敌意的。但是,被分裂而投射出去不仅有自体坏的部分,也有好的部分。通常,就像我讨论过的,当自我的发展、分裂和投射减少,自我就会变得更加整合。然而,如果自我是非常虚弱的(我认为这是天生的特征),以及如果在出生和生命的开始之时是有困难的,那么其整合能力(将自我分裂开的部分合并在一起)也是虚弱的。此外,为了避免导向自体和外在世界的破坏冲动所唤起的焦虑,还会产生一种更强烈的分裂倾向。因此,这种忍受焦虑的无能有着影响深远的重要性。它不仅增加了过度分裂自体和客体的需要,也导致一种碎裂的状态,使得修通早期焦虑成为不可能的事。

在精神分裂症中,我们看到这些无法解决之过程的结果。精神分裂症患者觉得自己无望地变成碎片,觉得永远无法拥有自己的自体。他是如此碎裂的这一事实,导致他无法充分地将他的原初客体内化成一个好客体,也导致他缺乏安全感的基础:他无法信赖一个外在和内在的好客体,也无法信赖他的自体。此因素和孤独有关,因为它增加了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这样一种感觉:觉得被抛下,只剩自己一个人,仿佛与悲惨同在。被敌意世界包围的感受,是精神分裂疾患者在偏执层面的特征,这不只增加了他所有的焦虑,也致命地影响他的孤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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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造成精神分裂症之孤独的因素是混乱。这是由多个因素所致,特别是自我的碎裂和投射性认同的过度使用,所以他恒常地感觉到自己不仅处于碎片的状态,而且还和别人融合在一起。于是,他无法区分自体好的部分和坏的部分、好的客体和坏的客体、外在现实和内在现实。因此,精神分裂症患者无法了解自己、信任自己。这些因素与他偏执地不信任他人相结合,就产生一种退缩状态,摧毁他形成客体关系的能力,以及他从别人身上获得安慰和愉悦的可能——本来这种安慰和愉悦通过自我的强化,可以反作用于孤独。他渴望和他人形成关系,却做不到。

重要的是,不去低估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痛苦和苦难,因为他们经常防御性地使用退缩和情绪上的分神,所以不是很容易能测查到自己的痛苦。无论如何,我和我的一些同事对治疗结果仍然保持某种乐观,这里我只需提到戴维生医生(Dr Davidson)、罗森菲尔德医生和汉娜·西格尔医生,他们都曾经治疗或正在治疗一些精神分裂症患者。这种乐观基于:即使是这类患者,仍然有一种朝向整合的冲动,且不论发展有多么不充分,他们仍会有一种与好客体和好自体的关系。

孤独就在转瞬的抑郁和焦虑中

现在,我想首先在正常范围内,来处理普遍抑郁焦虑中的孤独特质。我经常提及一个事实:婴儿早期的情感生活是以丧失和失而复得的重复经验为特征的。每当母亲不在场,婴儿会感觉她不见了,不论是因为她受伤了,还是她已经转变成一个迫害者,“她不见了”的这种感觉等同于恐惧她的死亡。因为内射,外在母亲的死亡同时意味着内在好客体的丧失,这增强了婴儿对自身死亡的害怕。在抑郁心理位置阶段,这些焦虑和情绪提高了,但是终其一生,对死亡的恐惧都在孤独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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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提过,伴随整合过程所产生的痛苦也造成了孤独,因为它意味着面对一个人的破坏冲动和自体怨恨的部分,有时候这些部分似乎是无法控制,因此会危害好客体。随着整合和渐增的现实感,全能感势必会减弱,这再度造成整合的痛苦,因为它意味着怀抱希望的能力降低了。虽然希望(源于自我的强度及对自己和他人的信任)有其他来源,全能感的成分总是希望的一部分。

整合也意味着某些理想化(对客体和对自体一部分的理想化)的丧失。理想化从一开始就粉饰了和好客体的关系。当认识到好客体永远无法拥有近似于理想化客体的完美特质,因此产生了去理想化,更加痛苦的是,当认识到自体的理想部分是不存在的。由我的经验可知,虽然在正常的发展中,

面对内在现实和外在现实,会倾向于减弱对理想化的需要,但是它从来没有被完全放弃。正如一名病人对我所说的,当接纳由整合中的某些步骤所得到的释放时,“令人心荡神驰的魔力就消失了”。分析显示,那已经消失的魔力,是对自体和客体的理想化,而失去它就导致了孤独的感觉。

在这些因素中,有一些因素在较大程度上参与到了躁郁症所特有的那些心理过程中。躁郁症病人已经开始迈向抑郁心理位置,也就是说,他更能将客体经验为一个整体,而他的罪疚感尽管仍和偏执机制有关,却是较强烈和较不容易消失的。因此,较之精神分裂症患者,他会更加感觉到内在想要安全地拥有好客体以便保存并保护它的渴求。但是,他感觉自己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同时,他并未充分地修通抑郁心理位置,所以他修复、合成好客体和达成自我整合的能力并未充分地得到发展。在这样的状况下,在他和好客体的关系中,仍然有很大量的恨,因此他害怕无法充分修复它,他和它的关系带来的不是释放,而是一种不被爱和遭到怨恨的感觉。一次又一次地,他觉得好客体受到自己破坏冲动的威胁。个体渴求克服和好客体关系中的所有困难。这是其孤独感的一部分。在极端的情况想,这一点会表现为自杀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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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在的关系中,类似的过程也运作着。躁郁症病人只能非常短暂地从和一个好心人的关系中得到释放,但是当他很快地投射自身的怨恨、愤恨、嫉羡和恐惧,他便经常充满不信任。换言之,他的偏执焦虑仍然非常强烈。因此,躁郁症病人的孤独感,多以他无法与好客体保持一种内在和外在的陪伴为核心,而较少以他处于碎片状态为核心。

我将讨论在整合过程中一些更进一步的困难,特别是处理两性中男性和女性要素之间的冲突。我们知道双性特质中有一种生物上的因素,但是我在这里所关心的是心理层面。在女性之中,有一种普遍的愿望是要成为男人。或许阴茎嫉羡的说法是将这一愿望表达得最清楚的。同样,我们会发现在男性之中也有女性心理位置:拥有乳房和生小孩的渴望。这类愿望和对父母双方的认同有关,对所觊觎的东西有竞争和嫉羡的感觉,同样会伴随着欣赏的感觉。这些认同在强度及质量上都有所差异,取决于欣赏或嫉羡二者中哪个更加普遍。婴儿整合欲望的一部分,是整合人格不同层面的冲动。除此之外,超我提出认同父母双方这一包含冲突的要求,并且这一要求被早期抢夺父母的欲望与后来想要修复的欲望所唤醒,表达了想要于内在维持父母仍然活着的愿望。如果罪疚感居于主导地位,将会阻挠这些认同的整合,然而,如果这些认同令人满意地达成了,它们将成为丰富性的来源,以及不同才能和能力发展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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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合过程中的两性冲突

为了阐释整合这个特殊层面的困难,及其与孤独的关系,我将引用一名男病人的梦。一个小女孩正在和一头母狮子玩,并且拿着一个铁环让母狮子跳过去,但是铁环的另一边是断崖,这头母狮子遵从了,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被杀死。同时一个小男孩正在杀一条蛇。病人自己确认这个小女孩代表他的女性部分,而小男孩代表他的男性部分,因为相同的素材之前曾经出现过。在移情中,母狮子和我有很强烈的联结,针对这一点我想举一个例子:小女孩有一只猫,这让人联想到我的猫,我的猫通常代表我。由于他和我的女性特质处于竞争之中,他想摧毁我,而在过去是想摧毁他的母亲。意识到这些对病人而言是极端痛苦的。他认识到自己的一部分想要杀死所爱的母狮子——分析师,这将剥夺他的好客体。这种认识所导致的不只是悲惨和罪恶的感觉,还有在移情中的孤独感。他还认识到和父亲的竞争导致让他摧毁父亲的潜能和阴茎(以蛇为表征),这也让他非常心痛。

这个素材导向非常痛苦的进一步的整合工作。在我所提的母狮子梦之前,是另一个梦,梦中一个女人从一栋很高的建筑往下跳而自杀了,而病人一点也不惊恐,这和他往常的态度相反。在当时,分析的主要内容都是他对女性心理位置的困难,当时女性心理位置正处于高峰,梦中的女人表征他的女性部分,以及他真的想让这部分被摧毁的愿望。他觉得这部分不只会伤害他和女性的关系,也会损伤他的男性特质和所有建设性的倾向,包括对母亲的修复,这一点在对我的关系中变得清楚。将他所有的嫉羡和竞争放入他的女性部分,结果成为分裂的一种方式,同时似乎掩盖了他对女性特质极度的欣赏和感激。此外,逐渐清楚的是每当他觉得男性的攻击变得更开放因而更诚实时,他就会将嫉羡和欺骗归诸女性一方。因为他非常厌恶所有的不诚恳和不诚实,这造成他在整合上的困难。

对这些态度的分析,追溯到他对母亲最早的嫉羡,导致他人格中女性和男性的部分有一种更好的整合,也导致在男性和女性两者角色中嫉羡的减少。这增加了他在关系中的胜任感,有助于对抗孤独感。现在我将举另一个例子,来自对一个病人的分析。他是一个并非不快乐也没有生病的男人,不论是在工作和关系中都相当成功。他察觉到自己总是感到像个孩子般的孤独,这种孤独感从来没有完全消失过。热爱大自然在这个病人的升华中是一个重要的特征,甚至从最早的童年时期开始,到了户外他就会找到抚慰和满足。在一次会谈中,他描述在一趟旅程中穿过丘陵地带时的愉悦,之后当他进入城市却觉得反感。我的诠释如同之前所做的一样:对他而言,自然表征的不只是美丽,更是美好,事实上是他纳入自己之中的好客体。在一阵停顿之后他回答,他觉得确实如此,但是又表示自然不只是美好,因为总有许多攻击在其中。同样,他补充说,他自身与乡村的关系也不是完全美好的。举例而言,当他是一个小男孩时,他常常去偷鸟巢里的蛋,但同时他又总是想要种点东西。他说在对大自然的热爱中,他真正如自己所言地“纳入一个整合的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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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理解病人如何在与乡村的关系中克服了他的孤独,同时在与城市有关的联系下又经验孤独,我们必须追随他某些关于童年时期和大自然的联想。他告诉我,他应该是一个快乐的婴儿,被母亲妥善地喂养。许多素材,特别是在移情的情境中,都支持这样的推论。他很快知道他对母亲健康的担忧,也知道他对母亲相当纪律严明的态度感到愤恨。除此之外,他和她的关系在很多方面都是愉快的。他仍然喜欢她。但是,他觉得自己在家里是受到约束的,并且觉察到一种去户外的迫切渴求。他很早就发展出对大自然之美的欣赏,一旦他有更多的自由可以出门,就会变成他最大的乐趣。他形容自己以前和其他男孩有空闲时在树林和原野中游荡,也坦承有一些对大自然的攻击,例如惊扰鸟巢和破坏篱笆。同时,他相信这类损伤不会持久,因为大自然总是会自我修复。他视大自然为富饶和不易受伤的,强烈对比于他对母亲的态度。和大自然的关系似乎相对地免于罪疚感,而在他与母亲的关系中,出于无意识的理由,他觉得自己要为母亲的脆弱负责任,因而存在大量的罪疚感。

从他的素材中,我可以得到结论:他在某种程度上内射母亲为一个好客体,在对她的爱和敌意之间可以达到一定的合成。他同样也达到相当的整合水平,但是这受到他和父母关系中的被害焦虑和抑郁焦虑的干扰。对他的发展而言,他与父亲的关系非常重要,但是这并未进入这个特殊片段的素材中。我已经提过这个病人想要出门的强迫需要,这和他的幽闭恐惧症有关。正如我在其他地方说过的,幽闭恐惧症有两个主要来源:一是对母亲的投射性认同,这导致了被幽禁在她里面的焦虑;二是重新内射,导致一种内在之中被怨恨的内在客体所包围的感觉。关于这个病人,我的结论是:他逃入大自然中是对这两种焦虑情境的防御。从某种角度而言,他对大自然的爱,从他与母亲的关系中被分裂开来。他对母亲的去理想化,导致他转移其理想化到大自然上面。与家庭和母亲的关系让他觉得非常孤独,这种孤独的感受,正是他对城市反感的根源。大自然所带给他的自由和享受不只是愉悦的一个来源(这种快乐源于对美的强烈感受,并且联系着对艺术的欣赏),也是对从未完全消失之根本孤独的反抗。

在另一次会谈中,这个病人报告了一种罪疚感。在一次去乡村的旅途中,他捉到一只田鼠,并且把它放在汽车后备厢的一个盒子中,要当作送给他孩子的礼物。他想孩子会很高兴有这只小动物作为宠物。但是,后来他忘了这只田鼠,想起来已经是一天以后了。他找不到它,因为它已经咬破盒子跑了出来,藏在后备厢无法触及的最偏远角落处。终于,他再次努力捉住它之后,发现它已经死了。病人对因为忘记这只田鼠而造成它死亡的罪疚感,导向在后续会谈中联想到一些死去的人。某种程度上他觉得自己对这些人的死亡有责任,虽然不是基于理性的理由。

在后续的会谈中,他对田鼠有丰富的联想。田鼠似乎扮演着好几个角色。田鼠代表病人自己一个分裂开来的部分:孤独和被剥夺的。借由认同他的孩子,他更加觉得被剥夺了一个可能的同伴。一些联想显示,在整个童年时期,病人都渴望有一个同龄的玩伴——这种渴望超越了对外在同伴之真正需要,而是感觉无法再获得自体分裂开来的部分的结果。田鼠也代表他的好客体,藏在他内在,以车子为表征。他对田鼠怀着罪疚感,也害怕它会报复。他的其他联想还和疏忽有关,田鼠也代表一个他忽视的女人。这个联想是在一次假期后出现的,意味着不只是他被分析师孤独地留下来,而且分析师也是被忽略和孤独的。和他母亲有关的类似感觉在素材中变得清晰起来,如同所下的结论:他包含了一个死的或孤独的客体,这增加了他的孤独。这个病人的素材支持了我的论点,孤独与无法充分整合好客体,以及自体那些感觉无法触及的部分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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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将继续更密切检视正常之下可以减缓孤独的因素。相对安全地内化好乳房,是自我某些天生力量的特征。强壮的自我比较不容易碎裂,因此更能达到一种整合的状态,也更能与原初客体建立良好的早期关系。更进一步地讲,好客体的成功内化是对它产生认同的根源,这种认同强化了对客体和自体美好和信任的感觉,并减缓了破坏冲动,同样也减轻了超我的严厉性。一个比较温和的超我,对自我的要求没有那么不严厉,这使其能容忍且有能力承受所爱客体的缺陷,而不致损伤和这些所爱客体的关系。个体随着整合的进展,全能感有所降低,并且导致希望感的丧失,也使破坏冲动及其影响之间的区分成为可能,因此不再觉得攻击和怨恨有那么危险。对现实更大的适应导致能接受一个人自身的缺点,后续结果是个体对过去挫折的愤恨感减轻了。它还开启了源于外在世界的享受来源,这也是另一个降低孤独感的因素。

孤独可以被克服吗?

婴儿和第一个客体的愉快关系和成功内化它,意味着可以给予和接受爱,结果是婴儿能经验到享受,不仅在喂食的时候,而且在回应母亲的在场和情感时。对婴儿而言,这类快乐记忆是挫折时的一种后援,因为它们紧密联系着有更多快乐时光的希望。此外,在享受及感到理解和被理解之间有一种密切的关联。在享受的时候,焦虑被抚平了,而与母亲的亲密感及对她的信任也达到了最高点。内射和投射性认同如果没有过度,同样会在亲密感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因为它们是理解能力的基础,也对促成被理解的经验有所贡献。

享受常常和感恩有关。如果这种感恩被深深地感觉到了,它会包含想要回报所接受之美好的愿望,于是成为慷慨大方的基础。能够接受和能够给予之间常常有密切的关系,两者都是与好客体之关系的一部分,因此能够对抗孤独。更进一步,慷慨大方的感觉构成创造力的基础,这适用于婴儿最原初的建设性活动,正如适用于成人的创造力一样。享受的能力也是一定程度的顺从的前提。顺从代表接受可以触及的愉悦,而不过于贪婪着想要无法触及的满足,对挫折也不带有过度的愤恨。这类适应已经可以在某些婴儿身上观察到。顺从和容忍有关,也和觉得破坏冲动不会淹没爱有关,因此美好和生命可以保留。

尽管感到有些羡慕和嫉妒,如果一个孩子能够认同家族成员的愉悦和满足,那么他也能够在后来的生命中,以及与其他人的关系中这样做。从而在年老时,他将可以逆转早期的情境,认同年轻人的满足。但是,只有对过去的愉悦有所感恩,不因为它们不再可及而带有太多愤恨时,这才有可能。我触及的所有发展因素,虽然它们缓和了孤独感,但是永远无法完全消除它,因此它们易于被用作防御。当这些防御非常强而有力且成功地切合所需,孤独经常不会被意识所经验到。有些婴儿以极度依赖母亲作为对孤独的防御,如此对依赖的需要将终其一生而成为一种模式。另一方面,逃向内在客体(这在婴儿早期是以幻觉性满足的方式表达的)也经常被防御性地使用,企图反抗对外在客体的依赖。在某些成人身上,这种态度导致拒绝任何陪伴,极端的状况就成为疾病的一种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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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独立是成熟的一部分,但是为了克服孤独,它也会被防御性地使用。减少对客体的依赖会使个体较不脆弱,也反抗了对所爱者之内在和外在亲密感的过度需要。

另一种防御,特别是在老年期,是沉溺于过去以避免现在的挫折,对过去的某些理想化势必进入这些记忆,作为防御之用。在年轻人中,对未来的理想化也有类似的用途。某些对人和目标的理想化是一种正常的防御,也是寻找被投射到外在世界的理想化内在客体的一部分。被他人赏识和自己的成功(原初是被母亲赏识的婴儿化需要),都可以被防御性地用来对抗孤独。但是,如果由于对自己的信任并未充分建立起来而过度使用这个方式,就会变得非常不安全。另一种防御和全能感及躁狂防御的一部分有关,也就是特定地使用等待所渴望之物的能力,这可能会导致过度乐观和缺乏驱力,并联结于对现实的防御性感受。

相对于实际经验到孤独且将孤独变成趋向客体关系的一种刺激,对孤独的否认,经常被作为一种防御,很容易干扰好的客体关系。

最后,我想要指出的是:为什么评估造成孤独之内在和外在影响间的平衡,是如此困难。我至今在这篇文章中所处理的都是内在的层面——但是这些并不是独立存在的。在心理生活中,内在和外在因素之间有一种恒常的互动,这种互动基于启动客体关系的投射和内射过程。

外在世界对婴儿的第一个有力冲击,是伴随出生时的各种不同种类的不适感,这些不适感被他归因于敌意的迫害力量。这一偏执焦虑变成他内在情境的一部分。内在因素也是从一开始就运作着的,生本能和死本能之间的冲突造成死本能转向外界,根据弗洛伊德的说法,这启动了破坏冲动的投射。然而我认为,生本能在外在世界中寻找好客体的冲动,也同样导致了爱之冲动的投射。以这样的方式来看,外在世界的图像(首先由母亲来代表,特别是她的乳房,基于与她真实关系的好坏体验)被内在因素所粉饰。通过内射,外在世界的图像影响着内在世界。然而,不只是婴儿对外在世界的感觉受到其投射所粉饰,母亲和孩子真正的关系,间接而隐妙地受到婴儿对她的反应之影响。一个享受吸吮、心满意足的婴儿,缓和了母亲的焦虑,而母亲的快乐呈现在抱持和喂养婴儿的方式中,也因此降低了婴儿的被害焦虑和内化好乳房的能力。相对而言,在喂养上有困难的孩子,可能会唤起母亲的焦虑和罪疚感,因而对母婴关系有不利影响。在这些不同的方式中,内在世界和外在世界之间有恒常的互动,终其一生持续地存在着。

外在和内在因素之间的相互作用,对孤独感的增加或减少都有重要的影响。好乳房的内化,必定要依赖内在和外在要素之间有利的互相影响。好乳房的内化是整合的基础,正如我所提过的,是降低孤独感最重要的因素之一。除此之外,我们已经很确定,在正常的发展中,当强烈经验到孤独感时,非常需要转向外在客体,因为孤独感可以通过外在关系而被部分缓和。

外在的影响,特别是个体的重要他人的态度,可以有效降低孤独感。例如,与父母的良好关系,会使理想化的丧失和全能感的减少变得更能忍受。父母通过接受孩子的破坏冲动,并显示他们可以保护自己以对抗孩子的攻击性,就可以降低孩子那些与敌意愿望相关的焦虑。结果,内在客体在感觉上就没有那么脆弱,而自体也较不具破坏性。

这里,我只触及超我在所有这些过程中的重要性。一个严厉的超我,永远不会在感觉上原谅破坏冲动,事实上,超我要求它们不应该存在。虽然超我大部分是由自我一个分裂开来的部分建造而来的,这是冲动所投射的部分,它也不可避免地受到真实父母的人格及其与孩子的关系之内射的影响。超我越严厉,孤独感就会越深,因为它的严格要求增加了抑郁焦虑和偏执焦虑。

在结论中,我希望重述我的假说:虽然可以借由外在影响而降低或增加孤独,但是它永远无法被完全消除,因为朝向整合的冲动和整合过程中所经验到的痛苦,皆源于内在。它们终其一生都是强而有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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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体关系之母”克莱茵毕生最重要的文献,也是其著述的高峰

克莱茵全集②

书名: 《嫉羡与感恩》

作者: [英]梅兰妮•克莱茵

译者:吕煦宗 刘慧卿

出版时间: 2016.07

定价: 6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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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精神分析的手术刀全方位、多角度解剖孤独感曾奇峰、童俊、张鸣作序推荐

书名: 《穿越孤独》

主编: [美]阿琳·克莱默·理查兹,露西尔·斯派拉,亚瑟·林奇

译者: 曹思聪 蓝薇 童俊

出版时间: 2016.03

定  价: 5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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