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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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辆小三轮，一张小方桌，一盏小夜灯，几把小凳子，摆在104国道一侧，从黄昏到中夜。

104国道的一段，连接齐鲁大地和燕赵热土。这段路穿过一个叫北厂的地方。北厂是和大明朝东厂，西厂并称的一个机构。这里曾是漕运重地，所以朝廷特派锦衣卫监管过往官民客商。

下午五六点，老张开着小三轮出门，慢悠悠地骑着，还要和路两边闲坐的老头老太胡扯几句，“老张头，你去相亲呐！头发梳的狗舔一样……”。“你这个小虱子，看好车”。

说话间，老张就到地方了。车子停稳，他就开始忙活，摆桌椅，升煤火，系围腰，洗手，拿刀，切菜。先切出一碗香菜拌小葱，再调好一盅油辣子，干什用呢？

老张是卖羊肠子汤的。用羊血填出来的丰满柔嫩的羊肠，一串串的码在案板上，沸腾的锅汤里放着一些羊杂，汤面上飞舞着晶莹的羊油花，漂浮着星星点点的肥羊肉。

轴承厂里的工人师傅下班就来这，这些熟客一来，老张就麻利的把熟羊肠切成段，丢在碗里，舀几勺汤，再捞几片肥羊肉放在碗里。端桌上去，葱花香菜油辣子，依个人口味随意添加。一个火烧，一碗羊肠子，5块钱，吃得满面红光，额头汗津津的，美滋滋的打个饱嗝，扬长而去。

2.

冬天的夜晚干冷干冷的，这个时候老张的生意要比往常好很多。天一擦黑，就有人站在摊位前，跺着脚，搓着手，等一碗热乎的羊肠汤。

很奇怪，附近几家有店面的羊肠子生意都不如这一个露天摊位好。晚上10点多，还有几辆牌号为“冀J”开头的车找到这吃饭。

车主有衣着雍容、花枝招展的妙龄少妇，往小板凳上一坐，喊着，“来一碗羊肠，汤浇的肥一点，多放辣油葱花”。端上来，扯着火烧，大口喝汤，咀嚼，腮帮子鼓的都能看到粉底。

我住的地方离老张的摊位很近，出门几步路就到了。摊位右侧有盏路灯。夜晚的路灯很有一种神秘感，或者说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我曾长时间盯着夜雨或雪里的路灯，感受它那一种安静的黄色温度。

路灯下，我看着老张的忙碌，食客的来去匆匆，行人的奔波驻足，直到公路由喧嚣进入平静。有时候，老张会跟我说说家里事。有天晚上，他说，我儿子被学校开除了，在学校里偷东西，……谈恋爱给那个女的买东西……。老张说的断断续续，因为不时有人来光顾。

别人告诉过我，老张的儿子是这块儿第一个考上一本的学生。夜深了，他儿子来帮忙收摊，往车上搬桌子时，腕上的手表一晃一晃的，路灯下泛着光，白净的脸冷漠如寂寥的冬夜。

3.

明朝有一本书叫，夜航船，是一个读书人记录几十年出行的所见所闻。遇到的人三教九流，听到故事自然也是五光十色。

老张的小摊位上，也会有各色人等光临。有一次，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挥舞着满手的金戒指，得意的说，这些都是我玩过的女人给我买的……。

某天晚上，一个瘦高个来喝羊肠汤，带了一瓶老窖，喝着喝着就哭了。说他老家安徽的，打工回家发现自己老婆正在和村里的二流子做苟且之事，挥刀就把狗男女砍翻在地，这才跑了出来……。

老张还有位80多岁的老母亲健在，因为有老年痴呆，经常自言自语。老张说，他母亲每天都坐在院里望天空。一边看一边说:

“这院里的一片小天空，每天都是这么点大，为什么云彩一直在变呢？一直在动呢？它怎么就不消停一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