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一个声音,
那是微小、渺茫的私语声,
我试图伸出手抓住它,
然而一瞬间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像是突然被人下了噤令。」
岸波白野与caster继续交流着昨日未完的话题。caster一如往常撇撇嘴角不以为然,她扔下句“夫君大人只是累过头,才会梦到奇奇怪怪的东西。”就去帮白野准备午餐了,被留下的少女默不作声,但心中还是存有芥蒂。岸波白野是个喜欢探寻的人,疑惑的事物必须要自己亲去解开才可舒心。
下定决心,岸波白野偷偷走出院门,至于为什么不愿跟caster打招呼大致是为了少听些唠叨与阻止吧。
跟随感觉行进,岸波白野不知不觉来到村庄向城进发的大道,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放眼望去——中间是宽阔笔直的大路,左右分别是蜿蜒深处的小道。再三吸气呼气,岸波白野回首望向自家方向——红顶屋早已看不见了。肚子叽里咕噜叫起来,“或许前面就能找个好心人家赏点饭吃了。”后悔没吃过饭再走的白野自言自语踏上旅途。
<左岔道>
这条小路看着小,然而在越往深处走后视野逐渐明亮宽阔起来。小镇街景已经在可视范围内,岸波白野捂住咕咕叫不停的肚子,面容苍白,她的力气慢慢变小,就快要走不动路了。
“小姐,您、您还好吗?”岸波白野的大脑被怯生生的音色包裹,她感觉到自己正被人强制扶好,定神后揉揉眼望去声源。“喔天呐——”岸波白野发出不小的惊叹。并不是单纯地为眼前人的面容吸引,岸波白野的目光率先锁定在了那人胸前的巨大上——虽然她知道这样很不礼貌。
紧随少女的视线返回自己身上,娇小的柔音“呀—”一声便护住身躯,咕噜噜转的大眼睛快要滴出泪珠、片刻不停盯着少女,似乎在无声谴责她的色狼行为。
岸波白野突然失去人的支撑,踉跄了好几下才稳住步脚,她尴尬地冲人笑笑道:“岸波白野。十分感谢您的帮忙,再有一分我怕是要昏死在这异乡。”随即伸出手想顺势化解掉刚才的不雅行径。
对面的那人笑得欢快,同样伸出右手——那是包着白色绷带的一双手。“嗯!岸波白野小姐,很高兴认识您!”她握住了白野兴奋得上下摇动,"我叫帕森莉普,就住在前方的镇上,岸波白野小姐您要是不介意,可以…可以去我家坐坐吗?"
"乐意至极,莉普小姐。啊,说起来叫我白野就好,我也可以叫你莉普了。"岸波白野现在心里真的是乐开花,她万万没想到可以这么快寻到第一餐。她的激动导致她将莉普小姐的手摇得更欢、握得更紧实。
听到直接叫出名字,大而不小的莉普小姐很是开心,然而,更另她会错意的便是白野带着那么些不诚挚的目的性握手。
「她看起来很友好。」——这是莉普小姐对岸波白野的第一印象。
莉普将白野带到自居屋,是一座小房子,简简单单的布局温馨又柔和。岸波白野跟随莉普步入厨房,坐在小椅子上等候的她看着白色绷带上下飞舞,不一会儿面前就出现了一盘可口的家常美食——法式意面配时令蔬菜,再加番茄酱与黑胡椒点缀,喔当然没有忘记半杯红酒——这是小镇引以为傲的自制酿酒。
"好、好吃吗,白野小姐?"莉普扒在料理台沿担心地问出口。
"嗯…、嗯、咕——"岸波白野吞下一口蘸满酱汁的面条,冲她比了个大拇指,"太好吃了,亲爱的莉普小姐,我敢说这绝对是异乡里吃过最美好的一道菜,嗝——"
银铃般笑声响起,莉普半掩嘴咯咯不停,爱意已经在她眼中渐露,只是那个当事人正不知情地大快朵颐罢了。
一顿饭吃得很快,岸波白野就像所有吃饱喝足就会产生困意的人一样,她向莉普询问能否在此借宿一晚。莉普欣然同意,"请跟我来,"她将白野领到二层指了指一个深棕色的门,"这里是妈妈的房间,平常基本不会来,因为工作需要经常奔波四处呢……所以白野小姐大可安心留宿。"
岸波白野点点头,"真是麻烦了。"她想起自己带的为数不多的盘缠,摸出几个子儿递了过去,"出来时太匆忙,这些是仅有的…希望莉普小姐能收下它们。"
莉普忙不迭摆手,她看着白野柔声道:"我与白野小姐相识已经足够幸运,拿这些当费用莉普我就满足了呢。"看着白野企图硬塞给她,莉普假装生气地说:"再这样我就要让白野小姐立马收拾行李出去了。"
为了能让仅有的安乐窝存在更久一点,岸波白野还是应了莉普的劝言。
岸波白野倒在床铺上,把身心全部交给柔软的棉垫与羽毛枕头处理,一切过于舒适,她开始做梦——
朦胧间白野似乎又听到了那个细语,瞌睡虫顿时被赶跑。岸波白野想起此行的目的,她坐起来,摸着下巴开始思考接下来该往何处走。
“无论我怎样走,迷惘之音终会指引我去该去的地方。”白野眺望窗外,今晚的月光还算柔和。此时她却听到外面有阵马车声。
“帕森莉普,我看到有双鞋子摆在这里,是谁来了?”是个稍许尖锐的女声。
“妈、妈妈……您怎么这么快就……不,我是说为何今晚就回来……” “你是没听到我的问话吗?是我先问的,回答我,究竟是谁?你知道我这里不欢迎客人。”
岸波白野从两人争执中听出那位女声即是帕森莉普小姐的母亲,她思考后决定下楼先打个招呼——毕竟是白住别人的房间。
那个女人的黑色背影近在咫尺,待她转过身来岸波白野不禁讶异起来。那是一张颇为年轻的脸。该说不愧是"母女"?虽然是血缘关系、长相也如此接近,但她们的相貌差距之小还是让她说不出口。
“您好,夫人。”岸波白野走到人前非常有礼仪地鞠了个躬,要是再有顶帽子那效果一定更为绅士了,“如您所见,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异乡人,在途中差点饿死,幸好被您女儿所救,真的万分荣幸。”
女人开口:"就是你?真是一副穷酸样,活像个放羊的。"说罢掩鼻退后半米远摆出十足的嫌弃模样。
"妈、妈妈!"
"没关系,"岸波白野冲后方焦急的莉普笑了笑,"的确,夫人。对于穷苦我倒是没意见,不过我不是放羊而是个养狐狸的。"
"天呐!"女人更为嫌恶,她掏出白色手绢挥向空气,"狐狸?! 你听到了吗,莉普,她养的是狐狸! 天知道那种小妖精的骚臭味有多浓!"
岸波白野无奈地耸耸肩:“其实,狐狸这种生物……呃,养久了还是没有臭味的。而且我非常喜欢她。”
“够了够了!不要再提什么狐狸,”女人尖锐的嗓音响遍小小的房屋,“说起来,你到底叫什么,粗鄙的异乡人?在踢你出去之前我还是有权利知道这个的吧?”
“岸波白野,夫人。”她再次鞠躬,“我叫岸波白野。如果让您感到不快了,请给我三分钟,我收拾收拾就走。”
听到她的名字女人眉头一皱,伸出食指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让莉普闭嘴。也就几秒钟的间隔,女人换上了与刚才截然的温柔。“岸波白野小姐,您还是留下来吧,问我理由的话——要知道女人也是最善变的呢。”女人眨眨眼,嘴角的笑容似有似无。
岸波白野着实吓了一跳,的确,不仅是善变速度如同脱离被拍死命运的飞虫,这位女士——所谓莉普的母亲,令她感到几分古怪与不适,然而她找不到那份异样归结何处。
「总之还是先住下来,那比什么都好。」白野重新登上楼,只不过这次她是进了莉普的房间。
“对不起白野小姐……”从窗户透过来的月光照在莉普充满歉意的脸上,“妈妈她……虽然以前性格就那么恶劣,但最近是变得更恶劣了……”
在莉普身旁躺着的岸波白野没说话,只是伸手轻抚着她的头发。
莉普颤抖了下,随后就是闭眼小声说着:“白野小姐…您真是个温柔的人。”
疲惫的两人终于睡去,只剩莉普眼角的泪珠似乎还在诉说着什么。
隔天一大早,某家公鸡的鸣叫声将众人吵醒。岸波白野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现在她站在门口准备与母女俩告别。
“请稍等一下,”莉普母亲叫住了白野,“在您远行之前,可否陪我们去趟附近的诊所? ”
“诊所? 您生病了吗?”岸波白野疑惑。
“并不是我。是这样的,莉普的情况如您所见。”她唤来女儿,恳切地盯住白野缓缓开口:“您看见过吧? 她的这双手,为何缠绷带的原因——”说着抓紧莉普的一只手解开绷带。
“不——妈妈!请别这样!”莉普挣扎得十分激烈,“我不愿那个人看到这般丑陋的我——”
遮盖物还是被取下,那是多么丑陋的一双手啊——黑色的、表面凸起的硬块疙瘩,时不时里面还流出金黄色脓液。
“这到底是……”白野被震撼到了。她曾见过莉普熟练使用的、像白蝴蝶般翻飞的双手居然是这副凄惨模样。
“哎呀…是这孩子的天生疾病呢。”女人垂首用手帕拭泪,“已经找了不下三十种偏方与脾气古怪的医生——全都没有用。”她缓了缓,再次开口道:“听说这小镇来了位新医生,所以我昨晚才急着赶过来。多少想去碰碰运气,本来不想麻烦您的,但是…莉普这孩子好像对您有那么点——”
“妈妈!”女人被莉普羞涩的喊叫声打断。
岸波白野明白了,她微笑起来朝莉普伸出手:“走之前希望能为您碰个好运,莉普小姐,如果您是这么想的话——”
重新绑上白色绷带的手搭在伸来的那只手上,莉普带着颤音回应:“嗯…有劳您了,白野小姐。”
三人坐上马车,即刻赶往那家诊所。
“汉斯医生在吗?”女人边问边径直推开诊所门,毫不介意的作风就像处在自己家那样。
沉重的男人声从隔间传来:“听到这诡异的上扬语气就知道是你,是死是活都给我等着。”片刻,一个矮小、头发卷成绵羊毛的男人擦着未干的手从内侧出现了。
“怎么,又要我帮你做什么。”颇为不快的医生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
“关乎我女儿的事,请您务必帮忙。”
“那个人又是?”
女人忙将白野推出来,“是个异乡客,似乎对我女儿的……有帮助。”
“哦?”汉斯医生的眼镜片闪着锐利的光,“我说,你确定是她?”
“当然。另外,多余的话希望您不要讲呢。诊治病人才是医生的首要任务不是吗?”听到此言,站在女人身旁的白野打了个哆嗦——也许是因为室内冷空气也说不定,毕竟是个诊所嘛。
“好吧好吧,”医生拉了张凳子坐下,他朝莉普挥挥手,“过来小姑娘,让我为你检查检查。”
在女人和岸波白野眼前,莉普悉数完成所有检查项目。医生不停在纸上划拉写着什么。
“你需要手术。放心,有很大的成功几率,但是需要一样东西。”汉斯医生对莉普说完转头对着岸波白野说道:“你过来一下,我们进里面说。”
岸波白野点点头,跟随他的步伐走进内屋。她观察了下,里面是几乎快生锈的医疗器械和大小不一的各色瓶瓶罐罐,以及最中央放置着一张手术用床。
汉斯筹措了下语言然后开口:“她的病十分严重了,之前我接手过同样一起病例,那人因为没及时接受诊治而死去了。我是说……”他看着白野,眼神有些浑浊,“她需要恋慕之人的骨血,即髓液与血液。也就是说,她得要你的骨血才能免于死亡。”
门外传来一声微不足道的轻响。
岸波白野沉默,她的脑内却在飞速旋转。不多久,她攥紧拳头,向医生询问:“术后我也能活?”
“啊……这个,嗯,当然。”
“好。”她答应得甚是痛快。下一秒就是门被大力打开的声音。
“不可以,白野小姐——!”岸波白野被突兀闯进来的莉普抱了个满怀。
“抱歉啊,汉斯医生,这孩子不顾我劝阻,一定要贴在门外听个够呢……”女人优雅地摊手,显露一副无奈的样子。
岸波白野揉上莉普的头发,替她整理好额前一丝碎发,郑重地用嘴唇贴向她的额头:“莉普小姐,先前我没有可拿得出手的任何报酬,现在既然有这机会,我怎能错过呢。”莉普只是抓紧白野的下衣摆,颤抖不已。“汉斯医生说过程很快,听我说,你先去外面睡一觉吧,醒来就是迎来双手解放的时光了。”
岸波白野把莉普推出门,随后遵从指示躺在那个手术台上。一切显然准备就绪。
灯光亮起,光晕带来的刺激使她发昏,耳鸣中似乎还听到了那个细语声。她于白天陷入沉睡。
没多久,门被打开,莉普伏倒在沉眠不醒的那个人身上,哭声与细碎的恳求声交替进行,只是那个人再也不会听到了。
门外,身着黑色大衣的女人脱去旧装,脸上的一层伪装也被撕去,被丢在垃圾篮里的亦是紫色假发。她笑着抱住小巧医生的胳臂一起步出诊所:“不愧是我的汉斯医生,除去了预言中的那孩子,我终于能安心了。”
“离我远点,你这疯狂的女人。”医生叹气,“姑且算在良心的份上,我还是使用了过量麻醉剂——这个稍显安慰的手法了。”
“我知道的,亲爱的汉斯,你在某些地方还是很善良。所以就让那对苦命人抱个天荒地老也是不错的,起码我没有指使你把那孩子也除去——”
“别叫得那么恶心,好像我们很亲密似的。我宁愿你叫我安徒生,杀生院。”
<右岔道>
这条路十分曲折,甚至蜿蜒过头了。岸波白野已经数次在这条小路上左行右行,就像条在沙漠中爬行的蛇。城镇的气息依旧不见,岸波白野兜里的钱币子儿也派不上用场,幸好沿途有的是果树,饥渴万分时她可以捡根地上的木枝敲几颗下来。
一路怀揣野果前进,岸波白野在经过第三十三次转弯后终于碰见不一样的景色——那是一片蔚蓝湖泊,而湖边只屹立着一座看起来相当简陋的小屋。
岸波白野走近前去,小屋后方有个支架,上面挂满了散发腥臭味的淡水鱼干,旁边的水缸里亦是挤着不同形态的游鱼在迸发最后的生命之姿。
“嘿,请问有人在吗?”岸波白野终于敲了门。
静寂,她得不到任何回应。
风声带来湖水的潮湿感,岸波白野在不经意间望向蔚蓝时看见远远驶来的一颗白点。待白点越靠越近直到终点,她发现小船上坐着位似乎与她年纪一般大的少女。
少女动作缓慢地下船,手中倚的是两根拐杖。一袭白衣只在裙摆装点了几只蓝蝴蝶,看着异样朴素。
岸波白野哑然,随即快步上前搀扶住少女,却遭到了她的抗拒。“不论你是从哪儿冒出来,又是做什么职业的都与我无关。现在请你让开,我不需要半分怜悯。”少女恶狠狠盯住岸波白野道。
她没有松手,反而更紧地抓稳少女的胳臂。“我说你,是不是个聋子? ”少女有些烦躁,掏出另一手的拐杖试图敲敲那人。然而被很轻松地闪避掉了,岸波白野以一个漂亮的转身转到她身前蹲下,将少女背了起来。岸波白野这才开口:“小姐,其余的我们可以稍后再谈。您的房子是前面这间吧? ”
那究竟是怎样的轻巧啊!背负的重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如同棉花般轻盈的少女。
少女突然间被迫离开地面显得十分不适应,她使劲晃荡无力又细小的腿肢。“是啊,但是——放开我! 你当自己是万能Hero吗?我自己能走,——快将我放下!”说着她又像不够泄气般捶了白野好几下,然而依旧是徒劳。
岸波白野相当坚持己见——她认为此刻的少女的确需要帮助。她背着闹腾的云朵来到渔屋,试着推了下门,没想到门扉应声打开了。“下次出去前最好记得锁门啊,小姐。”岸波白野有些无奈地讲道。
“还轮不到一个陌生人来训责我。”少女冷哼一声。
岸波白野将人轻轻放置到就近的椅子上。四下看看,这里真的很贫瘠,屋里的摆设比自家家当还少得可怜。忽然她看到餐台角落有个被倒扣着的相框,白野好奇心使然,她拿起了那个相框——是张残缺的相片,半片不知道撕扯到哪里去了,另外半片上只有少女的倩影和一个被涂黑脑袋的人,看身体是个女性。
“哦? 你很好奇吗?”少女揶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啊…是啊……非常抱歉,小姐。我不该随意翻看您的私人物品的。”岸波白野放回相片,转过身,冲坐在椅上的人弯腰致歉。
“哼。已经没关系了吧——都看了那么长时间了。我总不能强行劈开你的脑袋把看完的内容扯出来?”少女手一挥,指向前面的人瞄准那颗棕色脑袋晃动着。接着她又自言自语起来:“一个是消失的人,一个是讨厌的养母。没错,就是养母。她离开了。留下我在这破败的地方——我与那个女人可是毫无一丝的血脉关系哦?……嗯,最后的就是我了。”
岸波白野看到了少女眼中一闪而逝的寂寞。那是颗灰色尘埃。她认为那样悲伤的色彩没有理由出现在这个处处体现骄傲的姑娘身上。
岸波白野莞尔,使不善笑的嘴角硬是扯出个弧度。她伸出手掌,快活地说道:“有幸结识您实属我的荣幸。我叫岸波白野,目前正在寻音旅行中。如果可以,希望您能与我交个朋友?”
“咦?”坐着的少女有些迷惑,她眨眨眼马上恢复了刚才的神韵,“说实在有没有朋友对我来说无所谓,不过你倒是第一个敢说‘与我交朋友’这种话的人了。”她笑着伸过瘦弱的手,快速在白野手心拍了下当做应答。“我不喜欢握手。这样足矣。我是梅尔特莉莉丝,一个渔人。”
长时间空腹导致的令人羞耻的声音喊叫起来。岸波白野叹口气,向梅尔特提出了诸如有没有可供立即食用的材料这类问题。
“没有。”梅尔特爽快地回答,“如果你不介意,后面有晒好的鱼干,但那是我要卖给顾客的。我也不会做饭,或者是说……不擅长。不知怎么,我做出来的味道太过糟糕……”她不甘心地晃晃双腿和双手。
“啊,那倒是……”岸波白野颇为理解地点点头。于是她又开始询问能否将一条生鱼卖给她。“虽然比不上我家狐狸小姐的手艺,但在常年耳濡目染下我也算习得一手能吃的水准了吧。”她摸出总算有用武之地的硬币放到桌面。
“在外面,请便。”梅尔特小姐收好了钱。
岸波白野跑到缸边,费了不少力才将一条肥美的滑不溜秋的鲫鱼捞出来。被扑腾的鱼尾弄得一脸水的她自然受到了少女的嘲笑。“哈哈哈哈哈,看啊,你那脸——”梅尔特捂着腹部笑弯了腰。
岸波白野不吭声,用衣袖擦了擦脸,任由踏着无情的笑声走到锅炉旁开始收拾鱼鳞。手起刀落,一阵华丽的开膛破肚后,鲫鱼被扔进锅里。
“请问有盐或者其他佐料吗?”
“盐在你左上方橱柜里,”梅尔特摊手,“至于其他佐料……我这只有记不得的某次淘来的外国香辛料。喏,别张望了,在你右手边。”
白野找到了,她用食指点着下巴回忆狐狸小姐的做法,随后掺杂自己的想法将调味品分了个大概倒进去一些。
“希望能好吃。”她嘟囔着调整火候。
很快,饭熟透了。岸波白野邀请梅尔特一起参与晚饭。
梅尔特拄着拐杖走来,看了眼成品,叹道:“颜色还不错,可敬的岸波白野小姐,没想到你倒是有点本事。”她们坐下来,开始享用这顿鱼锅。
“……”梅尔特舀了勺鱼汤,“……C’est délicieux。”
“啊,您刚才说了什么?”
“我是说美味极了。”梅尔特开始嚼鱼肉,她把刺吐了出来,“接受褒奖吧,这是你该得的荣誉。”她笑得如三月的阳光。
饭后,两人挤在小小的木板床上。虽然在此之前岸波白野执意推辞自己靠在椅背睡就好,但倔强的梅尔特小姐还是念叨着“我说能睡你就不要废话了”之类的硬拉扯过来白野,将人推到内侧,自己则窝成弓形侧躺下来。
岸波白野看着月光映射下变得幽紫的她的发丝,禁不住手指大动揉搓起发尾。
“还不睡吗?”她听到梅尔特的叹气声,“明天我可是要为了生计早早出去继续捞鱼,饿了你自己想办法,再来一顿鱼汤也罢——若是不嫌腻味。之后想去哪去哪吧,记得帮我关好门。”
岸波白野摇摇头,手指挽起一缕紫色,“不了,我还有些留在这里的理由。还得借几天您的房子。”
“什、什么!?”梅尔特转过身,与岸波白野面对面。高昂的声音夹杂些快乐因子——也许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咳……我是说,你不是个旅人吗? 这里应该没有你想要的那个……那个什么之音吧?”
“或许吧,”岸波白野收回手指,“今天还没听到那个指引的声音,但我想,待着也许能发现新线索。而且我说了,有留在这的理由,您就当我死缠烂打渴望留下来好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梅尔特不再说话。
二人沉入梦乡。的确,今晚那个声音并没有造访岸波白野。
舒爽的风将晨色混合的甜美空气吹进小小的房间,岸波白野美美地伸了个懒腰醒来了。她打着哈欠瞥向床边,左边的人已经不见,只剩床铺的褶皱还记录着这里睡过人的痕迹。
她穿好外衣走向餐桌,那里居然放有一盘菜——烧黑的颜色,切得大小不均匀的形状。岸波白野眨眨眼又揉了揉,才确定那的确是一盘菜。是梅尔特莉莉丝留给她的。秉着“不吃便是原罪”的道理,岸波白野还是硬起头皮狠下心吃了几口——然后跑到了屋外某隐蔽处大吐不已。喔,看来梅尔特小姐的手艺真不太在行。
此刻,梅尔特正在湖心游弋。常年的经验告诉她哪里才是鱼群聚集处,哪里又能捕到什么品种的鱼。她撒下去大片网,拖拽间收获了不少。双腿的不灵便并没有给这个少女带来过多的麻烦,若说拐杖是她陆地时的腿,那么小船可以说是她湖中的腿了。梅尔特能将一切运用得完美自如。
梅尔特满载而归,喜悦的眉梢于她脸上跳动。她看到岸波白野伫立在湖畔等着她。
梅尔特还是被搀扶下船,与人边收着鱼虾边抱怨道:“为何要等在这里,你知道我不喜欢被同情对待。一边去,这些我自己来——”
岸波白野拎起最后几条还在乱窜的鱼扔进桶里,“无关同情,梅尔特小姐,”她站起来一手提了桶,一手挽住梅尔特,“只是我想这么做罢了。”
“……有时真想看看你那小脑瓜里到底装了什么。”梅尔特服输般顺着人行走的轨迹一同回了家。
她们再次饱餐了一顿——当然是岸波白野做的。口味一贯独特又耐吃,这使得梅尔特莉莉丝不禁对白野充满钦慕之情。在望向清洗着碗盘的白野的目光中,梅尔特的凌厉变得愈渐柔和起来。
隔天是梅尔特莉莉丝久违的休息时光。她规定自己必须合理安排时间才能免于过度劳累。
两位少女现在悠闲地坐在树下聊些琐碎。
“我有曾和你谈过吗?关于我的梦想。”梅尔特侧头看白野。
“没有,”岸波白野对上人视线,笑了笑,“愿闻其详。”
“我的梦想啊——梦想是当个芭蕾舞演员,”她谈及芭蕾时两眼发光,嘴角也提上了几分,“在豪华的剧院为贵宾演出。”她又比划着,“看,这么大的剧院。当我站在舞台上时,每个人的视线只能跟随我;当我致以谢幕礼时,每个人都得为我报出如雷贯耳的掌声。”
岸波白野仔细地听着,看她兴奋的模样心里也涌进莫名的甘甜。她频频点头,对她美好的设想表示赞同。
梅尔特继续说道:“我亲爱的姑娘,看到那边了吗——”手指指向远山,被茂密的树丛遮蔽的山尖上只露出一方蓝顶建筑,“是王城城堡。我也想去那里,去那里尽情跳舞。如果彼时女王能将‘最佳芭蕾舞女演员’的勋章亲自挂在我胸前,那我真要跳到不停歇了!”
“就像穿上红舞鞋那样?”岸波白野想起了那个故事。
“啊……是啊。可以的话真想穿上试试呀。”提到了患处——一双不可能起舞的脚。她的快乐犹如气球突然被人戳破,整个人沮丧不堪。
岸波白野自知带得话题方向沉重了些,她开口道:“走吧,梅尔特小姐,趁时光还早,我们一起去镇上转转如何。您的鱼也该卖出去了吧?而且我一直想去市场看看呢。”
“……好吧,这就带你逛一圈。让我们先把鱼装上。”
两人起身,在梅尔特的木桶里装满了全部。然后沿着曲折的林中小道向小镇进发。
“其实今天不来卖鱼也没关系,”路上梅尔特拄着拐杖边走边说,“有位酷似海带头发的老板经常会亲自过来买走我所有的鱼,还会大声抱怨着‘都是你这双愚笨的腿的缘故!’然后扔下钱把货物装上马车就走呢。”好像正在眼前重现,她哈哈笑了几声。
岸波白野不作声,也只是报以微笑继续拎着手中满满一桶走着。
到达市集,她们的鲜鱼被识货的顾客抢购一空,票子硬币老实地装在了梅尔特的口袋。
“要不是他们穿着体面,我真当他们是群强盗呢!”梅尔特显然吓着了。几乎没有上街卖过东西的她这样想也无可厚非。
她们走上店街,琳琅满目的商品排满货架,各路商人要么静静等待要么大声吆喝推销自己的商品。这时岸波白野发现同伴不见了。她转头张望,终于,在一间不起眼的店铺玻璃窗前见到了梅尔特莉莉丝——她拄着双拐,头微微向前倾,紧紧抿了唇,双目始终锁定在玻璃上。
岸波白野靠近一看——被视线锁定的是一件纯白的芭蕾舞裙。
梅尔特回过神,她发现岸波白野正跟随她观赏那件服饰,咳嗽出声道:“该走了。”
岸波白野没有行动,她摸上下巴说:“喜欢吗?怎么不买下来?刚才的钱应该够用吧……”
“你疯了吗!?”梅尔特小姐不禁暴怒斥责起来,“这双腿!有与没有有何区别!我穿上又有什么用?这只是玷污,不能跳舞的芭蕾舞演员就是个被砍断翅膀的灰毛鸭子!”
她愤怒地用拐杖使劲在地面敲了数下,随后独自快速折返走了。岸波白野心生歉意,但她没有立即追上去,反而久久凝视着橱窗里的服装。
“叮铃”一声,岸波白野推开门走了进去。也许是因为选了块荒僻的地方开店,店里人很少。看到有新的客人进来,柜台后的伙计颇为热情,他搓搓手快步走出来,满脸笑得像朵盛开的向日葵,向白野询问有什么可以为她效劳的。
岸波白野走到白色芭蕾服前,摸上柔滑的布料,说道:“请问这件……我可以用多少买下来呢?”
伙计比了五个指头。他愉快地说:“五百枚硬币子儿,您就能拥有它,小姐。”
少女蹙起眉头,她的手伸进口袋里为数不多的硬币捏了又捏。岸波白野再次开口:“有些贵,可以再便宜一些吗?”
伙计的笑容不见了,他开始带上阴阳怪气的声音:“不可以,小姐。首先这件衣服是绝对上乘的布料缝制而成,再者,您自己看看,这花纹,这颜色,我敢保证这镇上找不到第二件这样透着绝美又朴素的舞蹈服了。连王公贵族也无福消受嘞!更何况……您这样看着就很贫穷的人?”伙计凑到旁边推搡了一把白野,用手仔细拍掉根本不存在的、刚才岸波白野摸过地方的灰尘。
“不好意思。”岸波白野准备离开了。但在这刻,一个成熟妩媚的声音唤住她的脚步。
“这位客人,请等一等。” 声音从内室传来,一位身段姣好的女人优雅地于里侧踱出。她通身白色长裙,仅在颈部留了串小巧的紫色项链,同属淡色系的礼帽穿戴完美,只有散下来的面纱半遮半掩了其面容让人看不清。
“我是这里的老板,”她轻笑,“轻易打破一个客人的幻想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呢。”她顿了顿抱臂又道:“每个客人们都是抱着能尽兴而归的心态进来的,作为老板,势必是想要满足这些心情。你们庞大的快乐,我也能汲取快乐,哎,该说多么幸福?”
岸波白野被老板一阵云里雾里的演讲弄得迷茫起来,她小心开口打断:“您的心情,我或多或少能明白些了……所以说,您现在叫住我的意思是?”
“意思是——”女人指指芭蕾服,“可以给您打个最低折,要是钱不够,您可以寻思在我这打工抵债——直到可以买下它。”说着她又指使伙计掏出份签约单,“要来吗?同意的话在这里署上您的大名即可,随时生效。”
岸波白野迟疑。也仅仅是迟疑了片刻,她接过伙计给的纸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么,夫人。明日起我就来上班,我得先跟另外一位朋友打声招呼。”她点点头便告别了他们。
“哦?”老板套着白手套的手捏起雇佣单,眼珠牢牢锁在签署人名栏上。她笑了笑让伙计继续工作,随后踱回里屋笑得开怀,“岸波白野,是吗……瞧啊瞧啊,小羊羔自动送上门了,我可真走运。”
岸波白野回到借宿处——梅尔特的家。此时天色渐晚,紫发少女早已睡下,即使是门吱呀的打开声和屋外乌鸦的噪叫也没能将她吵醒。两支木拐交错倚在一旁,床上的梅尔特团成一团更显得人愈加娇小,看吧,她还是留了一席空位给迟来的少女。
轻手轻脚把人挪到内侧,岸波白野这次睡在了床外侧。临睡前她还点了支蜡烛动手留字条,寥寥字迹只是写下明天开始她将出门——近期皆是如此,而且还是早出晚归的那类,希望梅尔特小姐能顾好自己云云。
等清晨梅尔特醒来,那个人已经如约工作去了。
岸波白野在店里从早忙到晚,从配置商品到招呼客人,微小而迫切的愿望使她充满干劲,连先前对她恶语相加的伙计也不由得赞赏起来,于是他跑到老板前又替她美言了几句,得到的也是老板神秘的笑容。
就这样几周下来,岸波白野在不停往复间收到最好的消息——她可以直接带走那件纯白芭蕾服了。双手怀抱着那团柔软,岸波白野喜从中来,不明显的酒窝出现的瞬间还是掳走了伙计的少年心,但是已经晚了,他还来不及道出的芳言消失在少女奔跑跳跃的背影中。
今天是梅尔特休憩在家的日子,岸波白野推门而入时确切地看见了紫发少女眼里的光——比金羊毛还要璀璨。
“你这样会让我很难堪。”梅尔特还是低下了头,“究竟是侮辱还是好玩我也无从知晓,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抱着你的衣服立马从这里出去,二是让我用这把拐踹上你的屁股请你出去。”
“慢着,梅尔特小姐,”岸波白野阻止了意图取拐杖的那只手,她坐到一旁将紧抱的衣服塞进梅尔特怀中,温和地说道:“我并没有任何带有攻击性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想让梅尔特莉莉丝穿穿看。这件衣服,不论使用者为何人、场地在何处,只需穿者有心那便足够了。”
“你是个傻瓜吧。真的,是个傻瓜吧?”梅尔特手指摩挲,在布料间留下属于她的透明指纹。
岸波白野笑道:“梅尔特小姐,记得您与我说的那个宏大的梦想吗?在我看来,尽管那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但是梦想与心同在,您那尤为美妙的心着实配得上这件服饰。来吧,让我帮您,后背拉链应该需要我帮忙吧?”
“……有劳了。”梅尔特小姐苦笑后,终是接纳下来,她任由少女替她穿好舞裙。
白色彻底舒展开的一刻,岸波白野捂住嘴巴。等梅尔特满脸通红询问怎么样时,她才说道:“惊世之美,梅尔特小姐!”她兴奋地在人身边转了几圈,“相信我,您绝对适合永远地穿上它。”
梅尔特恼羞成怒推了把还在漾着笑容的棕发少女,低头扯扯裙角,又左扭右转显得很不适应般。可惜屋里缺少一面镜子。
“去那边——”岸波白野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一鼓作气背起梅尔特飞奔到湖边,将人放下后指指湖面,“是天馈的镜子。”
此时正是无风际,宽阔的湖面平静万分,连一丝涟漪也没出现,湖底的鱼也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休息了。真是恰到好处。
梅尔特莉莉丝,现在倚着双拐伫立在湖畔。皎月与伴星处于夜空畅游,湖中的倒影完整地将少女的丽姿展现出来,紫白相交溶于水,洁白裙衣上因为星空的渲染变得夺目奢华。梅尔特动了动拐杖,倒影也随之颤动,然而在旁人——岸波白野看来,那真是像极了挥翅欲飞的白天鹅。
踏着一路星辉,感到困倦的少女们回去睡觉了。经过辛劳的工作周,能喘口气的岸波白野沾上枕头便呼呼大睡起来,梅尔特没有脱下裙装,她静静坐在床沿,转头望着睡得正酣的人,俯下身在人耳畔轻轻说了句:“谢谢……”
今夜,梅尔特莉莉丝无法入眠。
醒来后的岸波白野第一眼看到的即是身旁的白衣。梅尔特小姐有些发黑的眼眶与整整齐齐的衣着表明了她夜晚的活动轨迹。“早安。”梅尔特努力笑笑向皱着眉头的岸波白野问安。
“您一夜没睡?”少女不知道自己声音里带了些怒意,“已是如此羸弱的身体,更要爱惜才好啊。”
听到羸弱二字气得梅尔特差点给她来上一闷棍。想了想还是决定忍气吞声的梅尔特小姐站了起来:“快去洗漱吃饭,我亲爱的岸波白野小姐。”她步向门外头也不回道,“我已经吃过了。早餐是面包,没有果酱的那种。吃完后赶紧出来,今天允许你与我一同捕鱼。”
岸波白野有点高兴,原因一是梅尔特终于愿意让她涉足工作,原因二是今天的面包片夹层是难得一见的甜甜的乳酪——她最爱甜食了。
她们乘上小木船。这是岸波白野第一次使用水中交通工具,不免有些摇晃不稳的重心让她紧抓船沿,额头沁出薄薄一层汗。梅尔特在旁大声念叨着:“放松,我说放松点小傻瓜,你这样晃会让我们两个都沉到水底去的。”
岸波白野看了眼梅尔特,才发现今天她依旧穿着为她买的那件芭蕾舞服。少女好奇地问道:“穿这身工作,不会不方便?”
“……”梅尔特沉默了下,立即回复说:“这是我的喜好吧?既然归我了,那么如何处理它——想穿的时间也该由我来定不是吗?”她高高昂起头,戏谑的声音充满这个小小的木船。
“没错。一切由您做主。”岸波白野手伸了过来,轻轻抚拍在梅尔特的头顶,笑得温柔。
梅尔特发出短促的气音,由脸上温度蔓延至掌心的手开始运作起来,她们缓缓划着桨驶向惯例的工作点。
到达湖心后,梅尔特即刻专注于工作。她撒开网,大大小小的鱼便吐着哀嚎的泡落入巨网的包围。岸波白野打了个喷嚏,却吓得梅尔特一震,她瞪视了这个无意间捣乱的少女,心想下次还是不要带她出来了。
“梅尔特小姐……”岸波白野疑惑的声音唤回还在积极捕鱼的梅尔特的精神力,“这个,是不是在漏水?”
听闻梅尔特大吃一惊,她回头——小小的船里已经注了浅浅一船底的水,她又四下查看,终于在坐位下方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圆形孔洞,她低声骂了一句:“该死!”
岸波白野也没闲着,知道目前处境的危急状况后,她与梅尔特开始寻找能堵得上那个孔洞的东西——然而船上除却两人与网,并没有任何阻挡之物。
看着水越漫越多,汲到三分之一时,梅尔特想到自己的拐杖。她火速将拐捞起,试图以此补救。然而因着急之下太过大力,戳向孔洞的拐杖却将危险扩大了几倍——水一下子喷涌进来,已经漫到半个船身了。
不安弥漫两人之间,现在回去已经来不及。她们就这样目目相视坐了半晌。木板断裂的声音一下接一下由底部传来,似宣告死亡的最后钟声,她们知道,这艘老旧的船快塌了。
“嘭”一声巨响,木船霎时断成几部分,眼疾手快的岸波白野抓住了最后一块木板——而其它的已经在爆裂的瞬间分流出去。她将毫无支撑的梅尔特拉住拖到木板上,然而小小的木块已然承受不起过多人的重量,她们抓紧木板时沉时浮。
“……莉莉丝,”岸波白野喘着气念着旁边人的名字,“莉莉丝,你听我说,我对于能认识你这样坚强、善良、又美丽的女子感到十足的幸运。”她偏过头,靠在木块上浅笑着,“不得不说时光真是位喜欢匆忙赶路的人,我好想让它停一停——停在出发前,或是相遇时都好。但这是不可能的,对吧?莉莉丝,看着我,你看我都没法搞清你脸上到底是湖水还是泪水亦或汗水了……”
岸波白野伸去手臂,细细揩去莉莉丝眼角盈满的水珠,之后她眨眨眼挤出些水分,“不行,再这样下去连最后的希望也要随之湮灭了。”她放开手,“我的体力已耗尽。请抓牢这份希望,梅尔特莉莉丝。一人的话……我知道你能飞出这片蔚蓝之湖。”她放开木板,“你穿上那身,真的很美——”
少女吐着气泡沉入湖底,渐行渐远的生命已经在梅尔特莉莉丝看不见的区域。湖面仅剩下绝望呆然的莉莉丝与她的木板。
莉莉丝仰头望天,天空依旧是纯净的蓝,她的逝去并没有带着狂风暴雨的呼应,就连湖面,都只是微微起了涟漪随即归为平静。但是,她的到来却在梅尔特莉莉丝这个平凡的渔人少女心里带来了万千波澜。
梅尔特莉莉丝转身推开了希望,她跃入湖中,闭上眼紧随她而去。
对岸,一个绿衣的年轻人倚靠在树旁,他把玩着手里一块圆形木屑,自言自语道:“最终幕是与‘王子’于湖共舞的天鹅公主吗?这番满载爱意的勇气姿态,真的要给予掌声了。”他扔掉木块,面向平静的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湖面大声拍掌数声,“但是,拿了祈荒老板的酬金还得为人做事呀——这也是我的准则。”随后年轻人回隐林间,林中只回荡着他腰间口袋里叮当作响的钱币声。
<主干道>
大道伸展开来,直达茂林深处。岸波白野踏在宽阔的石子路上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她哼唱起了异乡的童谣。就这样,一路唱着抵达了城都中心。
街上可谓热闹非凡,马车刮擦在道路的刺啦声、头戴角帽挥动树枝佯装骑士决斗的孩童们,再侧耳听听,还能听见不远处教堂唱诗班的美妙颂唱,与自己家乡的贫瘠与寡淡完全不同。大概这就是专属于王城的不同之处了吧。岸波白野这么想道。
“让开——让开——”一声粗野的喊叫使得大道上的人们四散开。那是一辆相较于其他马车无比高雅的马车,若是取下一根金色的流苏拿出来卖,似乎都能卖个好价钱。
岸波白野不幸被奔逃的人们推搡在地,马儿受惊的叫声让她不禁捂住耳朵。“哎呀哎呀,是什么东西阻碍了我——高贵的伊丽莎白的畅道?”马车里传来尖细傲慢的女人的声音。岸波白野抬头,她看见一对白色尖头靴从车厢踏出慢悠悠来到她面前。一只染着木槿花颜色指甲的手捏住了岸波白野的下巴,随即视线对上彼此。
眼前的人颇为年轻,收回判定女人的前言,岸波白野觉得她就是个少女,甚至比现在的自己小上几岁的年纪。
“这张脸,”少女先开了口,“看起来还不错。说不上惊艳,但也耐看。”她缩回手,抱臂继续端详地上的人,“本来你已经要被我的下仆们处以私刑了——看在还算合我口味的份上,小松鼠,上车。”
未来得及询问与辩解什么的岸波白野便被仆人们一左一右架起来拎上车。车轮重新滚动起来。
“恕我无礼,阁下。”从惊吓中恢复精神的岸波白野小心说道,“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少女交叉手臂昂起头,她说:“那个只会整些烂摊子女人的城堡。明明我比她更适合当女王。”后半句明显带有不满的情绪,岸波白野还是忍住了刨根问底的欲望。
“你一定对我很感兴趣,对吗?”少女看岸波白野沉默下来,率先挑起话题。“我是伊丽莎白·巴托里。曾经的贵族,嗯……虽然现在也一样高贵美丽,不过我转型成宫廷歌者了。”她自豪地笑着说。看岸波白野不可置信的模样,她又补充道:“还是首席,首席啊。”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这的确是件美差事呢。”岸波白野终于展露一点微笑,她又说:“现在轮到我的介绍时间了吧。我叫岸波白野,是个普通的乡下人,目前正积极的展开寻找与发现之旅中。”
“乡下人?虽然我对乡下的小东西们没什么偏见,但也不会抱什么好感。天知道那里可是时刻弥漫着牲畜们的粪便味啊,太糟糕了!”伊丽莎白夸张地捂额头作昏厥状。
“看来您是去过了?”岸波白野轻笑几声。尽管对面的人言辞激烈又不礼貌,但白野还是保持了一贯的忍让风度,谁让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这个蛮横的小姐手上呢?
伊丽莎白点头,她说:“去过一次,之后再也不想去了——就算那女人以王冠为代价请我去,我也不会再踏入乡间一步了。下雨后尽是泥巴路,没有穿着锦缎外衣的绅士贵族,更没有供我表演的华丽舞台,那边就是伊丽莎白的地狱!”
岸波白野叹了口气便不再作声,对话也由此终结。
马车终于驶到城门前,在向守卫出示了印有纹章的徽章后,一众人在城堡门口停下。伊丽莎白带领还在左顾右盼的岸波白野来到大厅,在告知稍待片刻后,侍女低头领着两人行至一间房门前——雕刻奢华的橡木门,上面浮着不知名的花。仅是这种图样,岸波白野就已经来回观赏了好几遍,她还是很喜欢的。
缓慢推开那扇门,前方那宽大的长桌上罗列着数不清的公文与书籍。闻声桌后的人站起身,从阻挡视线的堆积物中摆脱出来。“欢迎,”女性的声音优雅轻快地说道,“伊丽莎白小姐,我已经迫不及待想与你共度下午茶时间了。哎呀,后面那位小姐……看来还有一位客人?”
“哦!你能这般表达邀请我很高兴啊,”伊丽莎白毫不在意地大笑,她用手指向女性,“快叫你的仆人准备些点心和大吉岭,我已经累坏了。要知道发出动人的歌声可是需要先滋润一下的。”她转头看向岸波白野,将人推至前方拍拍其右肩,“这只野生小松鼠是我半路捡到的,探头探脑的样子有点讨人喜欢。”
岸波白野意识到眼前的人便是这座王城的最高统领者——小巧的银白王冠顶在头上,长发如同瀑布般倾泻下来,黛色长裙将人的身段展现完好,上面飞舞着几只紫黑蝴蝶。她低头单膝下跪,手放至左胸脯行礼道:“岸波白野,是个乡人。见到您不胜荣幸,女王陛下。”
“起来吧。”
获准起身的岸波白野看见她伸来手,她赶忙捉住,并弯腰吻上女性的手背。“呵呵呵,不过我倒是还没成为女王呢。但也快了,……快了。”岸波白野听到眼前发出嬉笑声。
“她啊,还只是个公主。所以我也只能在这时候欺负欺负她了。”伊丽莎白说。
“原来你是这样想啊,亲爱的伊丽莎白?”公主殿下嘴角咧了咧,“我听说地下囚屋还差一人满员,也许你会喜欢那里?”
“唔。还是算了吧,我不喜欢黑暗的舞台。”伊丽莎白见侍女端进来了茶点,便及时止住话题享用她的餐点去了。
岸波白野与殿下互相望了眼,紧随着坐到一旁。她们的闲聊也才开始。
直到咕咕钟的鸟蹦出来叫了四声,短暂的茶会才算是解散。伊丽莎白和岸波白野各自分配到了一间房。“反正这座城堡很大,既然来了便是要好好招待。哪怕是个乡下人。”未来的女王这么说道。
一边感激着她的慷慨,一边躺在松软大床上的岸波白野闭眼立马睡了过去。今天她真的太累了。但是隔壁倒是不怎么安宁,余劲未消的伊丽莎白小姐卯足了劲放声歌唱着。岸波白野恍惚间抓起一块枕头捂住脑袋继续睡去。
临夜,岸波白野睡足了便起身,她的困意已经消退,现在可以说是精神十足随时可以骑上马追捕野猪了。她轻手轻脚关上房门,任由意识引领在宫殿中晃荡参观。透过楼梯向下看,岸波白野看见几个守卫在楼下大厅门柱互相倚靠着呼呼大睡,长柄尖矛却被扔在一旁。她感叹起来这里的安全是如此不严谨。
岸波白野又向前走了几步,她看见办公房里透出几缕亮光。蹑手蹑脚走近门口,由缝隙向内张望,里面是那位殿下单手撑头伏案工作的景象。
瞧,这未来的君王,辛劳的姿态是多么让人心疼不已——而她也只是个年轻的少女。岸波白野心里念叨着。于是她摸到厨房,趁厨娘们不在赶紧冲了一杯可可牛奶,又顺手取了一碟甜饼。
岸波白野敲了敲门,得到略带惊讶的允许声后推开那扇门。“晚上好,殿下。”岸波白野将东西搁置到桌边,深深鞠躬行了一礼,“请宽恕我的冒然,殿下,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夜间进食些什么也许对您的工作更有帮助。”
“你知道的,乡人,打扰我也是死罪哦?嗯,但是这块饼干还不赖——”殿下捞了块夜宵小口小口地品尝,她喝了口牛奶后露出微笑,“我是赏罚分明的君主,所以说,就惩罚你永远待在这里好了。”
“我尊敬的殿下,”岸波白野施礼,“既然如此,奖赏部分该如何呢?依我建议,不如归我自由,毕竟乡人也是有梦想与追寻目标的人啊。”
公主吃惊地用双手捂住嘴巴,她叹道: “啊,你居然会出言抵抗,了不得的勇气。”随后却又狡猾地笑起来,“但我的存在即是命令,即是一切。乡人,你别无它法。”她站了起来,目中是睥睨一切的君王之姿,“孤独与王同在,所以我需要排解苦虑的‘玩具’,你的到来恰好解决了此问题。”
“殿下,您这样断言……”
“与其之后被我的士兵追杀,不如即刻剪断过往,在这里平安地展开新生活?”
“……”岸波白野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番败坏的地步,她眉头紧锁,咬唇却发不出半句驳论。君王的特权是无上的,只要这个少女愿意,挥手之间就能引发可怖的硝烟战争。
“哎呀哎呀,等不及你慢吞吞的回答了,我先去睡觉。”公主先行踱出房间。岸波白野愣了片刻,转头看了眼处理得非常干净的碟盘与玻璃杯,抚上额头回到客房。
一大早,兴高采烈的伊丽莎白拉上还在思考昨夜困扰之事的岸波白野来到用餐厅。岸波白野四下望了圈,长桌只安排了三张椅子,没有侍女也没有守卫更没有大臣,整间房屋显得空空荡荡。“小松鼠!”伊丽莎白把人推到一张椅子上,自己也坐到对面,她指着桌前丰硕的餐饮十分欢快地说道,“牛扒!整只烧鸡!还有,那边是什么,看起来是橄榄做的汤,老天啊——早晨吃这些真的有够刺激!不过我喜欢。”
岸波白野无言地看着十指大动的伊丽莎白,她几乎吃不下饭,即使是面前的奶油牛角面包也激发不了她的食欲。香蕉卷饼的甜腻气息愈来愈近,她猛然一侧头便看到伸出叉子的那个人——我们那不知何时来的,亲爱的公主殿下居然插了块卷饼亲自喂到岸波白野的唇边。
“最近请来的异域厨师做的,不尝尝看?”她的笑容加深,毫无缺陷的脸看起来既可爱又迷人。
岸波白野摇摇头,拒绝了她的一切。
“真恼人。”殿下发出气音回到主座,大力甩出的银叉伴随响亮刺耳的声音落入正在喝汤的伊丽莎白的碗碟内。
“喂,那边那个任性的公主殿下,你可不要因为泄愤胡乱糟蹋食物啊!”伊丽莎白愤懑地冲她挥了挥手中的汤勺。
话刚落地,殿下拍了拍手,伊丽莎白就被突然冒出的侍卫架出去了。“你这个——总爱乱来的女人——!”饭厅大门随之关上。
少女殿下呼出一口气,理了理衣襟重新收拾好笑容,朝向岸波白野道:“既然不想吃,可以陪我去外面转转吗?”
岸波白野点点头,在殿下离开座位后跟随她的脚步走到宫殿花园。与沉闷和辉煌并存的王宫相比,花园可以说是一片净土了。这里拥有占地面积不小的土地供人消遣,象牙白的亭座,铁架上爬满的藤蔓,以及大片、繁茂开得正艳的紫罗兰花海。
她们坐在椅上,侧目观赏这番美妙宁静的时光。对面的殿下用掌心撑住头,轻描淡写地对人说:“美吗?也只有这里,能带给我片刻的舒缓了。”
“那是您的责任,我理解。”
“不,你还不懂。只是乡人,明明只是乡人,又能懂得多少我的苦痛和辛苦。何况即将到来的即位日。”
“王与乡人,除却身份的悬殊,在辛苦度上其实也属相等。您的使命是保护这片城与人民,我的使命是保护家屋与爱人——”
“话虽如此,等一等,”殿下激动地挥手打断岸波白野的话,她瞪大双眼看向棕发少女,“你刚才是说,爱人?”
“嗯?”岸波白野疑惑了一下,转而笑得温柔,泛着柔光的眼神瞬时将对面的人暖化了心,“看来我是没有向您提过呢,我的爱人狐狸小姐,是个可爱、时不时又像个小精灵般爱捣乱的贤惠妻子。哎,出来很久,现在我非常想念她,真希望能马上见到她,不止是一个深深的拥抱,我还要送她一个比蜜还甜比蛋糕还香醇的亲吻。”
公主殿下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岸波白野浑身照射出的光太过耀眼,不止恋人间独有的甜蜜素发酵,还有这个人自身的温柔。一切,都太过耀眼了。那是她未曾触及的亮光,这个人也曾给予过她的暖光。公主殿下已经打好主意,她现在无比地渴望她,她渴望自己也能彻底占有这片陌生的柔光。
太阳斜下,已被阳光遮蔽的亭座处,公主殿下的紫发显然愈加晦暗。她低下头,双手紧抓长裙布料,她轻轻开口:“你可以留下来,对吧?”
“殿下,关于这个问题,我相信我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易懂了,希望您能理解,而且我也只是个普通乡人。”她依旧笑得温和,温软的声音如同涓流自口腔喉管内缓缓道出。
“……我们回去吧。”少女殿下猝然起身提裙头也不回回往宫殿。岸波白野苦笑声,便跟了上去。
各自回房的两人彼此沉默,但岸波白野倒是很快入了梦乡,沾枕头就睡的习惯真是雷打不动啊。另一个房间内,紫发公主交握双手抵在眉心,桌上的文件还有许多,但她已经无心顾及这些。许久,殿下终于露出笑容,她哼着夜曲更衣后上床睡觉了。
岸波白野再醒过来,双目触碰的是一片昏暗,她疑惑地想用手揉一揉眼睛,却发现手部动不起来。伴随“喀啦喀啦”的奇妙声响,岸波白野望去手关节,看见的是被钉死在墙的铁链,延伸下来的是紧锁自己手腕的铁制镣铐。她想站直,却发现着力点有些奇怪,低头看见的果然是同等的束缚器械——它们分别锁住了自己的四肢。
恐惧蔓延心底,岸波白野再怎么坚强她也是个年轻的少女,何况现在处于不知名的恐惧中。她甚至在想,这是否是自己做的一场梦,等噩梦醒了,自己也就摆脱这奇怪的诅咒了。
铁栏外面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抹亮光——那是火把。脚步声的主人停却在门口,她的声音响起——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早安,或者说,晚安?”充满调皮感的嘻嘻笑音。绝对没错了,那人即是公主殿下,昨日与岸波白野还在后花园畅谈的公主殿下。
“你醒得好快呀,我还以为可以多欣赏会儿你的睡颜。真是太可惜了!”她用足尖踢踢铁牢门,空旷的地下发出沉闷的回荡声。
岸波白野没有给予她任何回应。或者说她现在还处于迷惘状态,从天堂掉落地狱的感觉真是别样糟糕。
殿下命令守卫打开了门,她走到岸波白野面前,稍稍弯腰半蹲下来盯着那个垂下的面孔。“真是漂亮的眼睛,”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指轻抚白野的脸颊,“在这般环境也能透出明澈的光……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如此地,轻易地,让我心醉神迷?”
“看来之前的交涉失败了。我的劝言也无法让您回头。”岸波白野微微一侧躲开了那根指头,她用着凝重的口吻讲道,“尽管如此,我的回答不变,希望您能于此清醒,我迫切渴望回到故乡。”
因为棕发少女最后的抵抗之言,年轻的殿下更是感觉心头被不理智的火焰包围燃烧,越烧越旺。她的鞋跟重重踏在地面上,转身就走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亦是漫无止境的混沌与煎熬,岸波白野没有料想到那些人居然会连食物都克扣下来。她的嗓子里干燥得似乎点火即燃,胃袋早已空了个干净,就差吸食其他脏器以供自己活命。再过几日,她甚至开始幻听,脑袋嗡嗡不停;她又在做梦,梦到可爱的妻子系着围裙为她烤松饼。她舔了舔枯竭的嘴唇,再度垂下了头。
“小松鼠!”很晚才得到消息的伊丽莎白奔到地牢后,看到的是摇摇欲坠的枯叶般的她。但因贵族身份的剥夺,伊丽莎白没办法直接对守卫发出命令让其打开牢笼,于是她选择直接跑去书房找那个还在悠哉悠哉处理文件的女人。看着自己那颇为恼怒的首席演唱家的脸,吐出的一句话直接让她瘫软在地。
岸波白野重新醒了过来,这次不再是黑暗,而是柔白的天花板。要不是手臂传来的断续痛感,她会认为自己已经要由加百列引见那位大人。
“唔…”被岸波白野的痛吟叫醒了的公主殿下,缓缓从趴伏的床单上直起身,看见那个人的苏醒,她眼中的欢喜满溢而出。她说:“愿神保佑你!乡人,你可算是醒了!”
“啊,啊,我似乎还活着?”岸波白野想起身,却被殿下摁住肩膀。
“岂止!我说你,你就不要乱动了,给我乖乖听话当个顺从的臣民。”她强硬的话语带着刺痛的气流喷射在岸波白野面庞上。精致的脸上残余的哭痕却没被岸波白野忽视。
“殿下,”棕发少女还是坐了起来,她忍住苦痛强撑微笑,“还是被您救了呢,仅在此来说,我是要感谢您的。十分感谢您,感谢殿下。您可真是位善良的君主。”
年轻的殿下吞吐酝酿着话语,懊悔与自责于脸上出现。她想说很多,然而在眼前那个病号的淡然眼神中尝不出任何。公主殿下一步步退后,颤抖的身躯已经另她快支撑不住,若是再待几秒她怕是要跟随此人一同倒在病床上了。“你已经自由了。”她丢下这句便仓皇出逃,逃出了这间房。
岸波白野长叹,她转头看向窗外缓和心情。外面已是阳光灿烂,溜进房的炫目光线让她不禁抬手遮掩。
之后岸波白野再也没见过公主殿下,养好病的她无论怎么在宫内兜兜转转,那个人就像凭空蒸发了般,丝毫不见其影。直到某个月夜——
她看见孤独的背影立在城堡的露天阳台眺望星空。阳台的大门还是敞开的,于是岸波白野走了过去。“您似乎在躲着我?”
“呀!?什么?”突如其来的熟悉声道让她大吃一惊没有听清那个人的问询。在看清来人后,她如同警备的小兽倏然转身面对着岸波白野。扯了扯衣裙袖子,她抱臂开口:“可悲可怜的乡人,在我赐予你机遇的时刻不是该彻底远离这里?带着你那些破烂快滚吧。似乎你也没带什么?哈哈哈哈,毕竟是穷苦的乡人嘛。”
酸辣的讥笑充斥岸波白野的耳膜,但是她似乎不为所动般耸耸肩,随即靠近一步施了一礼。“尊敬的殿下,”她取下自己身上那件外套,直接走过去将之披到微微颤抖的殿下肩上,“即使是晚春的夜,您也该注意不要被寒霜侵入才对。”她又贴心地把人凌乱的发丝捋服帖。
“生病了不是更好,这样我就能远离那些肮脏乏味的人与事了。”她抱怨着。
“可是您有身为上位者的责任与义务,”岸波白野还是规劝起来,“要是您就此倒下,这座城可是会伤心到哭泣的。”
“又是这番言辞,照我说,根本没有任何人希望我健康活着!你知道吗,我身边,尽是些虚伪到底的家伙!为了得到什么而谄媚,看到他们摇起来的尾巴就反胃,呃——”她拽紧外套强忍涌上喉部的不舒适感。
岸波白野伸出手,轻柔地抚拍着那个殿下娇小的脊背,她渐渐靠近她的耳边,只是轻声说道:“那么我会感到难过。”得到殿下更为大的颤动反应后,岸波白野继续说:“您的身影已经留在我的心底,或许淘气活跃,或许稳重周全。要是您轻易说自己不愿存在,那我真要哭起来了。”说完她吸了吸鼻子,似乎已经哭过一番。
年轻的殿下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她觉得自身已经越来越热,外套成了多余物。她掩上口鼻,带着浓厚鼻音道:“我可以……依靠一下你吗?”
听完岸波白野只是将人搂抱进怀,那颗头颅在胸前显得潮湿又炽热。
此后的日子,就是我们的公主殿下为加冕典礼做准备的时间,为此她特地邀请了一位年长有经验的女爵帮忙布置事宜。等那位女士告辞后擦身而过,岸波白野都能闻到些许彼岸花的气息。她回头瞅她,没料到女爵也转头望了眼她,也就在一瞬间,岸波白野看到她目中的多层阴霾——尽管脸上堆积的是礼貌的微笑。
“再见了,岸波白野小姐。”女爵俯首点点头便离开了。
“咦?啊,再会女士。”岸波白野回应目送。
典礼即将举行,象征女王身份的桂冠也将戴在公主殿下头上。在那之前便是充满各色人群的舞池宴会,按照惯例,从各方赶来的王公贵族小姐们都会负责先把气氛炒热,等气温升至最高点,他们才会招来大主教并庆贺新王的诞生。
舞会非常热闹。酒杯彼此碰撞,长长的桌布扑满可口的餐点,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正一边开着不俗的玩笑一边吸吮沾满油脂的手指。舞池正中心,伊丽莎白被盛装打扮的贵族们围起来,她咳嗽数声然后努力吸口气,“愉快的宴会,请你们尽情享受吧!现在由我,未来女王的首席演唱家伊丽莎白为大家带来最新创作的歌曲——”
岸波白野不太喜欢这种乱哄哄的场面,她的视线不断寻找应该属于主人公身份的那位殿下,她的双腿经过伊丽莎白旁东倒西歪捂住耳朵的贵宾们,凭借原初的直感来到露台。果然,那个背影还是立足于此。
她先是咳嗽了声,紧接着用指关节敲了敲玻璃门才让转过身的殿下不那么惊吓。
“你又来了,‘突然’是你的代名词吗?”殿下上下打量了一下,揶揄道。
“那倒不是,”岸波白野摊手笑,“我在想,这场宴会的主人翁不见了那些客人又会怎么想呢。”
“别管啦,至少那不是你该考虑的范围。”她重新转过身背对着岸波白野,“我现在脑子里有些吵,拜托你让我一个人待着。”
岸波白野显然不是肯乖乖听话服从的人,她的求知欲与好奇心还是让她选择静默在一旁。她的背抵靠在铁栏杆上,仰首便能看见浩瀚的星空,她冲它们眨眼,而它们也偶尔反馈给她相等的反应。岸波白野忽然听到旁边的啜泣,她转头查看的同时错过了欣赏头顶那一颗流星飞过的历程。
公主殿下的小脑袋陷进双臂制造的漩涡,肩膀一下接一下颤抖着。“殿下?”岸波白野关切地出口询问,试图安慰而伸出的手却被打断。
她从臂弯中起身,猛然后退一大步,右手始终扣在裙袋里。岸波白野看见紫发殿下的泪眼带有几番惊恐不安,而她也搞不清事出何因。岸波白野还想触碰她,想抚慰下这个莫名躁乱的年轻殿下。
忽然楼下大厅传来巨大的喝彩声,掌声间迎来一阵minute in g的音符,她们了然。
岸波白野深鞠躬后再次伸开掌心,她对公主说:“可以与我跳一支舞吗,殿下?”
那位公主看了眼对面人的脸,丝毫不减的温柔荡漾在深邃眼底,她再一次在乡人少女身上深陷了。那人为她抹去了刚才的不安惶恐。她说,就这样吧。于是她将白洁的手搭在棕发少女掌内,随即便被轻握住了。
月下是起舞的好时光,不论远古神代还是近代的家族,他们都喜欢在夜晚举办各种美好的宴会。塞勒涅是仁慈的,是一视同仁的,她将亲和的光发派给陆上所有人与生物。当然,也包括正在垫脚尖跳舞的她们两人。
“你的头靠得太近啦!”殿下抱怨道,“脚步也不对。哎,不要踩到我脚!难怪是个乡人。”
“非常抱歉,相信您一定知道我不是有意的……”岸波白野笑了笑,然后端正了些步伐。
“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呢……”殿下无奈笑着望向沐浴在银光下的她。
“毕竟是个乡下人。”说完岸波白野似乎想吹个口哨,随即想起这种场合并不适用轻浮于是作罢。
年轻人学习能力是很快的,随着舞曲的逐渐加快她们也能顺利地跳得越来越激昂灵动。两颗心砰砰跳动,在某个贴近身体动作的瞬间她们听到了彼此响应的心跳声。楼下音调愈来愈高,得到的喝彩与欢呼也越来越大声,现在她们都听不清彼此之间的交流,只能依赖眉眼波动的流光传递短促的信息。
您先前的散发很好看,现在这样更不错。岸波白野眼睛瞄向用紫罗兰色发带在头发后打了个结的公主殿下,她想说出这样的夸赞信息。
你乱糟糟的头发在风的助力下显得更乱了。公主也盯上对面的棕色发丝试图说些什么。
最为激昂的首音符奏出时,空气中也传来一道被撕裂的细小声音,岸波白野直挺挺倾倒在她怀里,散乱的发丝揉杂汗水与人一起狠摔在地。公主的眼神涣散,她摸到了处于衣服之间滑腻的液体,即使是月光也没能分走那种液体的野性与恐慌。啊,真是可怖的红。
“喂,喂……你醒醒…”溢出泪珠的殿下摇晃、呼唤着她,“岸波白野,快醒一醒——”
“那个人已经没救了。你也无药可救了。你还是快站起来,接受最后的命运吧。”女爵从隐蔽处钻出来,保持着曾对她教授时的优雅笑容。“既然你迟迟不肯动手,那只好由我代劳了。还不准备拿出来吗,放在你右侧裙袋里的黑色小家伙?”
殿下缓缓掏出那把藏匿很深的器械,即使不去使用,它散发出的气息还是如此凝重——那是坦那托斯的使者。
悲痛欲绝的她伏倒在少女的胸口,支离破碎的话语组成最后的送别词。她在她耳边诉说,她在她眼睑上亲吻,她一遍遍擦拭她身上的污渍。那位公主摸着印有“S.K”标识的黑色把手,手指扣在孔洞处,管口对准了女爵。
“啊呀?你不会以为我会毫无防备?”女爵将Scloppi的续弦准备好了,她笑着对向未来女王,“天敌已除,本想让你慢一点再过去的,既然你已经准备好挑战了,请尽管来吧。”
楼下继续载歌载舞,在音乐的轰隆陪衬下谁也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
后记:
*标题及副标题、小部分文梗来自欧·亨利的《命运之路》。这是我读完他的短篇小说集中印象较深的篇章之一,有些故事蛮有意思,推荐翻阅其作品。
*似乎是第一次写be型……不愿吃下这颗70%黑巧的话,不妨当成她们在演舞台剧好了。
*关于角色:我对于原作里任何人其实都抱有好感,反派也好正义也罢,ta们的性格特质会让整个故事更饱满(所以说某个菌类真是太厉害了),因此在本文登场的敌对阵营角色特性若触碰到角色厨的逆鳞,希望不要见怪。
*因分时间段编写,思维的变更导致叙述描写方式的差异略大,还请多担待。
*其实叫弗朗西斯·扎比会不会更应景……
*fate/the road(大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