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景敞视监狱进化史——被权力支配的空间

  有据可考的最早的全景敞视建筑出自于十七世纪设计法国凡尔赛宫的设计师路易斯·勒·沃(Louis·Le·Vau)之手。在他设计的凡尔赛动物园里,你能看到与其它动物园完全不同的奇异景象。公园中心是一个巨大的八角亭,八角亭一面是入口,走进之后另外七面墙壁上窗户大开,正对着七个关着不同动物的笼子。散步的贵族游客们只要绕着八角亭的墙壁走一圈,无需在动物园里来回奔波。人作为“上帝的管家”,在圆形建筑内站立在力量的顶峰审视自己管辖之下的动物。

  没过多久,这种建筑样式就成了人类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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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管家处于动物世界的权力中心

  全景敞视监狱(Panopticon)由边沁在1785年提出,建筑目的已经显现于它这个词的组成之中。pan代表全部、所有,opticon的意思是监视。其基本构造是,四周一圈环形建筑,中心是一座瞭望塔。瞭望塔上开有一圈窗户,其位置处于光线、角度最合适的地方,保证通透的视线。外侧环形建筑被分为许多个小隔间作为囚房,每间囚房有两扇窗户,一扇对着瞭望塔的窗户,另一扇平行于前者,开在外侧,保证充足的光线。随处充斥的光线剥夺了犯人的隐藏,失去了黑暗,所有勾当都在瞭望塔里的监视者掌握之中。除此之外,边沁还提出了一个重要原则:权力应该是可见而不可确知的。瞭望塔的窗户上要装上软百叶窗,角度要正好让犯人看不到塔里的监视者而监视者目光不受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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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接近边沁规划的监狱

  1928年在古巴建成的Presidio Modelo可能是世界上最接近边沁理想中全景敞视形象的监狱。在古巴的草原上一共有五个这样的圆形建筑集中在一起,关押过包括卡斯特罗兄弟在内的2000多名犯人。革命者卡斯特罗成功逆袭后,专门被用来关押异见知识分子、反革命者、同性恋者和大大小小各种“政敌”,可见卡斯特罗是深刻体会到了全景敞视监狱监狱的魅力所在。如今这个建筑群被改造成博物馆,供失足游客体验革命生活。如果有感兴趣的读者,可以洗洗睡了,一觉醒过来你就到了。

  一座全景敞视的监狱到底意味着什么?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中央塔里的监视者的隐蔽性,让监视成为无时无刻存在的空气。在权力的边缘,人被观看而无法观看,在权力的中心,人能观看一切。被囚禁者无法确证监视者是否存在,为了把风险降低到最小,只能认为他一直存在。监视者的权力成为一个自动化的行为,哪怕塔里一个人都不存在,被囚禁者也能感受到权力的目光。此外,权力因此变得非个性化,甚至是非人化。中央塔的监视者成了任何人都能干的岗位,保安大爷、保洁阿姨、隔壁邻居。因为权力不再被掌握在权利岗位上的人的手里,而是体现在对犯人身体,对光线、对目光的统一调配之上。也就是说权力通过全景敞视监狱支配的那里的空间,让空间本身就带有权力的性质——对犯人身体,对光线、对目光的统一调配。谁来行使权力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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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时代的噩梦

  空间被权力支配的现象不单单是监狱独有的,医院、教育机构、军营、工厂,权力弥漫于空间中。以常见建筑为例,一般来说,会堂座位的形状是个明显的扇形,边缘向讲台收拢,讲话领导人势必处于这个透视点的垂直中线之上,那里是通过空间聚合的权力的位置,宣示着自己掌控了所有人的目光。相比,剧院和戏院里的座椅出于声学与演出效果考虑,多是半椭圆形与半环绕式。此规律不适合中国,因中国剧院在设计的时候就要为会议使用做牺牲。

  对于全景敞视监狱是否有演化成暴政的可能,边沁认为,这取决于中央监视塔是黑暗的还是透明的。这一点完全推翻了他自己的理论。

  进入新世纪,闭路电视(CCTV)开始普及,监狱鸟枪换炮,不需要臃肿的环形建筑了。在“人道化”的外衣之下,实际上监控变本加厉,更可怕的是,全景敞视结构通过新技术开始在整个社会中无形的扩展开来。印证了福柯的预言,权力监控的数量爆炸增长,开始非制度化,成为我们文化的一部分,它被分解成各种微小装置,在整个社会散布,灵活地接受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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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类繁多,任君选择

  在这个时代,博弈的对象从囚犯和狱监转向监控技术和人的躲藏。在传统的摄像机的基础上,制造商们推陈出新,用红外线设备在黑夜里寻找光明,可转动镜头无死角视察一切活物,单面滤光罩禁止人类目光捕捉镜头走向,日益深奥的存储技术总想挑战永恒。权力还强制规定哪些空间里必须装摄像头,以及用什么规格的设备,清晰度要达到什么标准,视频要保留多长时间。于此同时我们的建筑顺应监控,在城市规划时,处理摄像头视线范围与建筑物形状之间的矛盾是必作的功课。不允许有任何起遮挡作用的棱角,不允许有狭窄、无法窥探的回廊,一切为闭路电视服务。在城市里,难得的开阔空地之中,有根柱子。它不是街灯,不是电线杆,不是指路牌,它就是权力用来支配空间的工具。

  想象监控帮助抓捕犯人的场景总是能让我们安心些许,它被视作一个威慑,能打退恶人犯罪的主意。在最先使用监控技术的英国伦敦,截至08年已在设备与维护上投入了数十亿英镑。根据官方调查数据显示,监控在解决案件方面具有十足的作用,在一些地点如停车场,一半以上的案件都是依靠监控画面解决的。与辉煌的数字相比,犯罪率只平均下降百分之四。【1】摄像机可能根本没有起到任何威慑的作用,很残酷,它是一个把人送进监狱里的工具,我们司法系统的润滑油。

  最后,走到我们今天这一步,全景敞视监狱的新恐慌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在万维网之中,少数有意识的人还会对网络服务供应商(ISPs)的能耐说上个两句,没有隐藏能力的普通人裸着身子到处跑,蜗牛一样在自己身后拖上踪迹。这里要拜服大师德勒兹,早在1991年就开启了对大数据——当时被称作数据库(database)——的批判。空间已经不是承载物质实体的场所,它是信息流汇集之处,虚拟空间将是权力将来力争支配的一个竞技场。我们已经不是被监控,我们在把自己祭献,在愉悦的万维网之中,亲手把自己的历史、兴趣、人格解剖开来。

  关于如何避免泄露个人隐私请看http://www.zhihu.com/question/27335909 虽然根据德勒兹的说法你所做的只能帮你躲过非权力,面对权力就死蟹一只了。



【1】“Public Area CCTV and Crime Prevention: An Updated Systematic Review and Meta-Analysis” Welsh, Brandon C.; Farrington, David P. Justice Quarterly, October 2009, Vol. 26, No. 4. - See more at: http://journalistsresource.org/studies/government/criminal-justice/surveillance-cameras-and-crime#sthash.5m7hF6U1.dpu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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