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向地府的船(十一、十二、十三)


泊向地府的船(十一、十二、十三)_第1张图片

十一

南通是一个公园一样的小城,城中有濠河穿过,两岸风景旖旎而整洁。当日蓝天碧水,太阳虽大但并不很热。闲言不表,我直奔狼山而去。这座山贮立在长江的入海口,山形如狼,故名狼山。爬山的感觉真的很好,要是可以没有世间忧愁,终日徜徉在山山水水之间,去征服一座座高山,一条条大河,直到有一天老了病了,随便跌入哪一个山涧险滩就地死去,倒也不失为一种逍遥……爬了没多久,忽地闪出一座大墓。墓前开阔,立了一个牌坊,上书一行大字“唐骆宾王之墓”。哦,骆宾王、初唐四杰,我读过他的《讨武曌檄》,文采飞扬,听说在追杀中不知所踪,没想到竟葬在这里……我继续爬山。山路并不陡峭,行人稀少,树木葱茏,走走停停。有时候向下望去,视野一片开阔——长江入海前碎成了很多支流,把群山环绕的田野冲刷得纵横交错。再向远看,山色如黛,伏伏隐隐之中,抹去了心中堆砌的块垒。一些时刻,我甚至忘了曾经发生过的事,忘了这几日的经历。

狼山并不很高,也就一个多小时,我就看到了山顶铺排而下的明黄色山墙,佛教的氛围扑面而来。又走了一会儿到了寺门口——广教寺——这是大势至菩萨的道场。我那时对宗教丝毫不明白,只知道大势至菩萨是西方三圣之一。看旅游书上说,这座山以前被白狼占据,后来被高僧收服,建了这座寺院。我挨个大殿拜了拜,也不知道到底该求些什么。正在这时……

“小伙子,过来抽个签啊,免费的”一个当地大妈在旁边招呼我。

我当时是有多单纯啊,竟然真的相信她了。跟着这个大妈进了旁边的小屋里,一个大师模样的人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前方的供台上放了一个签盒。我走过去,直接摇了一支,是下签!又按签上的序号从旁边取了一张写着对应签辞的纸片。

“来来来,让师傅给你解一下签,很准的,也便宜,一百二百的都可以。”大妈说。

这时我意识到上当了,也没解,直接夺门而出,之前爬山时的好心情,瞬间消失了。

这之前我在学校附近的月山寺抽过签,在国外的关帝庙抽过签,这以后在山西藏山抽过,在泉州关帝庙抽过。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下签。而且,这一次和山西的那次,签面内容都一模一样……

我打开那张纸,上面有四句话“游鱼却在碧波池,撞遭罗网四边围。思量无计翻身出,事到头来惹是非”——听起来似乎不太好,好像自己被困住了一样。算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也不可能再差了,再说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

我悻悻地往外走,脑子里杂七杂八的全是事儿。这究竟怎么了,进寺前还不错,怎么拜完了成这样了,再说这应该也是名寺,怎么还有骗子进驻,实在扫兴。我一边想着,一边下山……

“小伙子,算个命啊”——这山不大,骗子不少。我循声望去,差点乐了。只见一个穿着灰色半截袖凉衫的老头坐在地上,前面摆着算命的破纸,用石头压着。最可笑的是这老头竟然梳了一个抓髻,典型的道士发型。拜托您也专业点,这刚出了佛教寺庙的门,好歹也得办成和尚,再不济扮成居士,哪有在这儿装道士的。懒得搭理他,我继续往下走。

“算算吧,不要钱”……

“你最近不干净啊”……

“老头我主动帮忙,过了村没这店了”……

“嘿嘿,水鬼可跟着你呢”——我站住了。

“你说什么?”我转身回来,问道。

“水鬼啊,下边等着你呢,看样子跟了你有一阵子了吧”

“然后呢?”

“然后?你还想有然后?”

“怎么的,我能死啊?”

“等会儿我看看啊”……接下来他问了我的八字,用一双脏了吧唧的老手在我手上搓完脸上搓,神神叨叨半天,咳嗽两声,说话了。

“死不了,要死的话上个劫难就死了,不过也好不了,你欠着债呢”

“什么债?”

“这可看不出来!”

“你刚才不是看出水鬼了吗?为什么不是别的鬼?比如吊死鬼什么的”

“这个简单,现在天这么热,太阳照下来,你的影子里面透着水气,当然了,这个一般人也看不出来。呵呵。这地方是佛门,那东西肯定不敢上来,那就是在山下等你呢。我估计啊,你今天爬山肯定心情特好,因为就这段路没跟你。不过你脚下水气那么重,估计最近两天肯定发生过事情。”

“那,有办法破解吗?”

“没有,看你自己了。”

“那怎么办?您帮忙帮到底啊”到这时候,我有点相信他了。

“……这样吧,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把事儿从头到尾讲讲。”老头说。

不知道是有病乱投医还是我真的信了他了,也是压抑了太久。我一股脑儿的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那些压得透不过气,想说又不知道跟谁说的话全都说了一遍。

……偶尔有从山路上下来的游人,很奇怪地看着我对一个算命的滔滔不绝。可能真的是说出来就轻松了,我渐渐感到了山上的风,林中的鸟,一边说,一边感觉背上的石头被卸下来……

“嗯”算命老头沉吟了一会儿,“这个事呢我是解决不了的,但可以给你指个方向。那些鬼跟着你,明显不是想害你,再说一般的鬼也没害人的能力,都是人自己吓唬自己。我估计一定是有什么事儿你欠了他们了,也有可能让你帮忙做什么事还债。这个我也断定不了,我建议你一年之内回到出事的地方一趟,可能有帮助。不能拖,越早越好。”

“可是,按照在水里见到的,还差一个没出现呢”

“你以为是拍戏啊”,老头乐了,“能早去就早去,对了,我在送你两个建议。一个呢,你命里属火,水能灭火啊,你赶紧给自己起个字或号,里面要有木字旁的字,实在不行网名也行啊,水能载木啊。第二呢,没事儿读读佛经,会有帮助的。”

“好,那就谢谢您了,我先走了,咱们后会有期”我拍拍屁股上的土,准备下山。

“等会儿,还没给钱呢”

“钱?你不是送我的建议吗?”

“那是最后两个,前面的可是收费的”

“好好,给你一百!”

…… ……

关于算命,我插一句自己的见解。鉴于在之后的岁月里我又接触了不少这方面的东西,我给算命这种事情大概总结了几个规律:1.算命先生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骗人的;2.算命的有一套自己的语言技巧能让人觉得他很准,手腕高的堪比心理学家;3.通过手相面相看命运,这个谁学了谁都会,这里面是有关联的,掌握好了就很准;4.能感知到鬼魂与你的关系的也有,但不多,这个如果有高人肯教也不难;5.极准的那种很多是被附身或养了小鬼,这是损他阳寿的;6.超牛逼的神仙级别的貌似只是一个传说。

狼山上遇到的这个算命老头应该是属于第3或第4种情况。之后的经历证明,他说的基本不准。哦,也不对,他有一点说中了,那就是,我应该回去一趟。

十二

又回归了以前的生活节奏。同样的单位、同样的同事、不同的岗位,每一天固定的上下班路线,每一天都差不多相同的饭菜。这时候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还好,在那里面没有发生太过离奇的事情。新的工作总能让人一下子投入进去,很多的烦恼都随着想要证明自己的冲动而淡化了。我当然没有忘记那个算命老头的指点,但也并不十分确信,从河北到河南虽然不是非常远,但来回折腾也挺闹心。实在不行,再找其他人算算?……我开始打听,想从当地找一个口碑好、算得准的大师。没多久,同事介绍了一个。

大师人称三哥,诸多事迹很是牛逼。同事人称刘大便,是年轻一代中沟帮子文化的代表人物。他和他媳妇多次找过三哥算命,那天他们两口子开车带着我,沿着银河路一直向南,过了银河大桥又走了两三个路口,直接拐进了右手边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小区。再次电话联络后,我们进了一个单元,三哥家就在一楼,门口的上方,还自装了一个摄像头。进了屋,还有几个同样求算命的排在前面,我们只好等着——这间客厅有着两教合一的特点,一进门的侧墙上,挂着一副看不懂的书法作品,好像蚯蚓一样,明显是道教的符咒,只不过篇幅更大而已。茶几上、电视柜上,还有些转经筒、念珠等佛教用品。等了大概四十多分钟吧,终于轮到我了。我独自进了里屋,三哥在一个桌子后面端坐。

“来啦?”他问。在这里我要重点说明一下,赵本山的小品这么多年一定改变了绝大多数中国人的认知习惯,以致于我一听到这个三哥的东北口音,立马就想到了卖拐的大忽悠……

“跟三哥聊天,你要放得开,得说实话,你明白不?”三哥看上去四五十岁,穿着粗布褐色唐装,人很瘦,尖楞的眼睛,八字胡,说话嘴皮动腮帮子不动。

“啊,明白明白。”

“你想算算啥呀?”

“就是感觉最近不太顺……”

“把你名字、生日都告诉我。”——我照做了,三哥口中念念有词,用一支笔在纸上划圈。大概过了十来分钟,他又开口了——

“哎呀,你这个不太妙啊,你犯了小鬼了,你明白不?”

“……”

“最近几年去过南边吗?”

“去过。”

“有被你带回来的,你明白不?”

“……”

“不过你别害怕,不算很严重,你明白不?”

“……”

“今天过来,我把这个仇怨给你解开,回去后保证你工作生活越来越顺。即便有小人妨碍,也奈何不了你。不过三个月后你要再来,再巩固一次就完全没有问题了。九、十、十一,十一月份你再来,明白不?”

“……明白”,我起身,从兜里掏出了事先在门外就已说好的二百元钱,递了过去……

“三哥算命是帮忙,三哥不要钱,我不是为了钱才帮你的,你明白不?”

“……”

“你把钱献给菩萨吧,再拜上三拜,保你平安无事。”顺着三哥的手,我这才看到屋里一侧的神龛中,有三尊硕大的菩萨造像,于是给了钱,拜了拜,出来了……

“这回你肯定没事儿了,三哥那是相当的准,我们每隔几个月都会来。”刘大便淡定的说。

从这次以后,我对算命这个事儿基本无感,但我还是相信风水、运势、命运是有着复杂关联的。于是,我从亚马逊上买了不少解读易经等等的书来看,也算有所收获。鉴于在之后的经历中这些知识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所以现在就多说几句。

先说说风水。以我所居住的这个小城为例,恰好夹在北京天津中间,其中有一定的玄妙。元朝的时候,元人将元大都定在现在北京的北城,如果坐飞机顺着走一下,很容易看清:关外龙气聚集,磅礴大气,经燕山一脉向南,北京城就如同这龙脉的龙头,直对着整个华夏大地。到了明朝的时候,燕王迁都北京更多的考虑是军事上的;清代满族人也是在关外来,龙脉的考虑和元人如出一辙。但清朝的统治者更多了一层担忧,害怕自己的祖庭之地再诞生出什么英雄豪杰,起事夺了天下,于是,在康熙一朝,派人在吉林乌拉,也就是寓意潜龙饮水的地方,人为地把龙身切断。如此一来,全中国的龙脉除了已经僵死并多次被血洗、早已失去了灵气的南京之外,就只有北京的燕山之龙。它如同一条出洞巨龙,家已再回不去,只能更加凶猛地俯瞰天下。我们这座小城就在龙须之下,不可能有太过饱满的阳气,那样会耀了龙的双眼,也不可能是极阴之地,只能尴尬地充当一个缓冲带、下风口。

如果从地图上看,本市北凤道、南龙道、西昌路、东安路,这四条路不规则的围起了城市主要的区域。我猜城市的规划者也一定请了风水师,将北面命名为“凤”,以此对接北京城的“龙”,而南面命名为“龙”,以此镇住那一方的阴气。这种方法比较有效,以前光明道属城市内部极阴的一线,现在已经好了很多,将积聚的阴气向东南、西南两侧泄掉。再说北面,把城市的墓葬群设在这里,命名为龙河,且在龙须之下。这样的设局,阴而无煞,反而更好地以阴养阳。再从小的范围看,说回到城市内部,阴阳相对平衡。既有广阳道、和平路、银河路这样的极阳之地(和平银河最南端又入极阴),又有光明道之前的阴气,还有爱民道这样的西阴东阳。但光明道的气场多少被人为减弱,所以现在,几条小的道路开始阴气加重,纵横交错,毫无规律,容易出事。比如说,群安街、建国路,还有几条街道的某几个段,以及开发区的一些地方。

如果从住宅小区来看,首先是越老的小区越容易出事。因为老小区的建筑往往建于六七十年代,那时候阶级斗争如火如荼,封建糟粕被无情批判,城市里面盖楼谁还敢提风水一说。所以,分尸案、烂死在家中的这种事儿比较扎堆。现在的小区不一样了,举个例子,某小区建成之后受三方煞气,开发商为了不出事,马上在临街的一侧又加盖了一栋L型楼房,比之前的楼都要高,以挡不详。建成之后,光跳楼坠亡的就有两起了,但其它的楼房相安无事。

这些说的不一定对,都是从书中看来,然后对着地图推理出来的,各位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啊。不过了解了这些知识,整个人相对平和了不少,即便偶尔再遇到些古怪的事情,也不会像从前那么一惊一乍了。当然,古怪的事情还是在发生,但是,从次数上、激烈程度上已经好了很多很多。有时候,我甚至自己都把它们忽视掉了。主要有两件事:

一个是发生在家里的面包片减少事件。这个说起来实在有些荒诞,不吓人,但持续时间很长。我那时常从超市买上一大包全麦面包切片当早餐,随手就放在餐桌上面。每天早上热一杯奶,吃几片面包,然后去上班。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注意到,每晚下班回来时面包片都比早上吃过之后的数量要少。不只是少一片两片,至少四片五片。家里没丢别的东西,如果是动物也不可能那么整齐的就拿走那么几片。接连多日发生这种情况,甚至有的时候,早上吃过面包片,剩下的仍旧装在包装袋里,为了防止变干,袋口我都是收紧的,但是晚上回来时却是张开的。有时候,早上吃过之后我会查一下剩下的片数,可每当我仔细查过之后,当天反而不少了。这种状况持续了很久,后来我索性早餐在外面吃,也就没什么事发生了……

第二个事是在单位的办公室,茶杯、花盆、资料、拖把,这些常见常用的东西会出现移位的现象。明明这一刻我喝完水把茶杯放在了右手边的桌面上,去了一下厕所回来,茶杯到了左手边。我那时自己一个办公室,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忘了,但发生过五六次之后就觉得不对劲了。最过分的一次是花盆,我养了一小盆绿萝,一直放在窗台上,有一天早上来上班的时候发现花盆竟然被放到了文件柜的顶上。我以为有人恶作剧,拿下来又放回窗台,隔天早上又出现在文件柜上面。如此四次,我决定不动了,放在哪儿都一样。

上面说的这两件事并没有让我多害怕,但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们”没有走,至少是没有全走。出事的那个地方,我还是要回去。事实上我在几次假期的时候已经都准备去了,就是临到买票之前又犹豫,一直拖了下来。这么拖着也不是事儿,哪怕时间再短,先去看看再说……机会终于来了,2009年的清明节假期前,办公室同事们商量着结伴出游,在我的撺掇下,目的地定在了河南。

十三

当时我们办公室除我之外还有3名女同事积极响应,正好一个项目上的小伙子临时过来帮忙的,也很有热情,于是,两男三女,一支旅游团成型了。临走前一天,单位一个老领导的夫人也加盟了进来,老老少少6个人,走之前按各自分工忙活了起来。有负责订票的,有负责记账的,有负责准备吃的的;我的职责,是负责路线规划。行程其实很简单,先到郑州,再转车去洛阳,游览牡丹园和龙门石窟。再乘大巴车到焦作,游览云台山。我仔细算过每个景点大概的游览时间,以及车次时间,最后,故意在洛阳空出了半天时间用于自由活动。

走之前的好几天,我都睡不好觉,也不困,整个人处于亢奋之中,似乎马上要迎来一件惊险刺激危险重重却又期待很久的事。我把以前的旅行包、运动装都收起来,挑了一套似乎更适宜野外生存的装备:一件美军铁血版M65风衣、牛仔裤、登山鞋、帆布包、高聚光手电筒、折叠匕首。那时候刚刚学会游泳,技术还很差,我把游泳镜、泳裤,甚至鼻夹都放到了包里,当然,肯定少不了我的NIKON D300相机……4月3日终于来了,一行人等出发了。

这是我参加工作以来,仅有的一次和同事一起组团出游。大家都很高兴,一路上说说笑笑,时间过得也快……到洛阳的时候是清晨,一上午在龙门石窟很仔细地一个窟一个窟的看过来,那尊最大的卢舍那大佛据说是按武则天的面相雕刻的。她依山而刻,面朝洛水,似乎已看穿了一切。这里游人很多,巨大的喧嚣在佛祖与女王合二为一的威势下显得轻薄如纸。从龙门回到市里,又在王城公园看了看牡丹,中午时分,我们随便找了家饭店品尝了一下洛阳著名的水席。吃过之后,回饭店休息。

“我去洛阳师范学院看看大学同学,一个宿舍的,吃过晚饭再回来。你们先休息,晚上也别等我了。”我跟大伙儿请了假,一个人到了街上。

我确实有个大学舍友在洛阳师范,但我和他约的是晚上见面。提前出来,就想下午单独行动,赶去当年出事的渡口探探情况。洛阳的出租车还算比较好打,没多久就来了一辆,和司机讨价还价,最终以600元的价格包了一下午。

车子出城,上高速,大概两个小时,到了新乡;又大概半小时,到了原阳县;再大概半个多小时,到了双井村。进村前我远远地看到这片村庄枯黄色的影子,以及更远处黄河的滩涂,心中一种悲悯的情绪油然而出,非常想哭,但眼眶是干涸的。嘴里感觉苦苦的,喉咙不自觉地吞咽着咸涩的好像变成了气体似的泪水。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受,我特别想大声的嘶喊,憋足了气一下子喊到力竭,让自己干枯成尘土,飞散在空气里……

出租车在村口停下,我先预付了300,留了司机的电话。中午从洛阳是十一点半左右出发的,这时候大概已经快下午三点了。

“五点之前出来啊,再晚了可得加钱。”司机说。

“好,肯定及时出来。”我回答。

5年了,村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我虽然不是这里的人,虽然之前我只来过这里一次,但村头的那条路却无数次出现在我的记忆中、睡梦中,熟悉得好像回家的路一样。这里还是很穷,进村的路是泥泞的土路,好像前几天刚下过雨,到处还有积水……我遛着边一脚深一脚浅地进了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个小卖部。小卖部的门开着,显然还在营业,门口的牌子上,仍旧写着“住宿”的字样。还是那个大妈在吗?我心里开始打鼓——我就这么进去?估计她肯定不认识我了,但我咋说?我说我还活着,可是她儿子死了呀。虽然不是我的错,但不管怎么说是带我去对岸看戏惹出来的事儿啊?她知道我是谁了之后会不会怪我?或者,会不会哭天抢地的撒泼?我该怎么办,已经到这了又不能不进去了?唉——我正踌躇的时候,“啪!”我的左肩膀被人使劲儿的拍了一下。我回头去看,那个角度正好逆光,我的眼睛被刺得眯着,在下午的阴影里我十分清晰的看到了一个人——小卖部这家的老二!

我吓得几乎快尿裤子了,虽然之前的这几年我经历了那么多恐怖的事儿,但被“鬼”拍肩膀的事儿还是第一次遇到,不仅拍了,还一个劲儿的冲我乐。

“你咋来了呢?我老远看着就是你。”

“你,你是人是鬼?”

“噎,你咋说话嘞?当然是人呢,那年咱不一起被救起来的吗?”

“啊?我以为你淹死了。”

“没有,咱福大命大造化大。咱俩也有缘,跟我进屋吧。”

我松了一口气,跟着老二进了小卖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大妈。和前几年比,她老了好多。

“娘,你看这是谁?”

“啊,不认识啊,买东西嘞还是住店嘞?”

“不是,你忘了那年,翻船的前一天在咱家住的,第二天和我一起掉水里了。”

“呀,你咋回来了?快坐,今天晚上不走了吧?”

从他们娘俩的唠叨中,我又知道了很多当年出事之后的事情。那年我们掉到水里之后,当地武警、村民、渔民,出动了上千人进行搜救,听说后来副省长和市里县里的领导都来指挥了。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因为他们在搜救的时候我早就被送到了新乡市医院,和我一起被送来的还有十几个人,其中就包括这家的老二。他那时候水性就不错,只是呛了几口水,第二天一早他妈就来接他出院,顺便把我的行李也一起拿来了。我那时还在昏睡,他们就先走了……

“你说说那俩鳖孙,伤天害理啊,为了赚钱人命都不顾了,差点我儿就没了,后来捞了4具尸体上来,还有不少失踪的,呸,俩挨千刀的!”大妈越说越气,开始骂那两个船夫。

“嗨,咱们命都大,再说那俩不是也判刑了吗!”我赶紧劝她。

“判刑?判的那叫啥刑?才六年!明年就出来了。等着吧,到时候到他们家闹去。”大妈又来气了。

我跟这娘俩其实就当年的一面之缘,因为那次事故联系在了一起,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叫什么,所以顾虑也就更少。聊到火候了,我就把这两年大概发生的那些事儿挑重点简单说了一下,当然,我故意隐去了在水里,以及梦里有他家老二的那个片段。

这娘俩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农村人更信这些事儿,一个劲儿“哎呀妈呀”的感叹。当时我倒是不再害怕,有一种曾经沧海的感觉。

“我跟你说,孩儿啊,你必须得找人给你解了。你多住几天,我们邻村有个神婆,特别灵。”

“下回吧,我租的车还在村口等着呢。”

“唉,你可不能不当回事啊。”

“肯定当回事,这不都过来了吗。”我说,“对了,大妈,当年救我的武警是哪儿的?真想好好谢谢人家,也不知道去哪儿找。”

“啥武警啊,就咱村儿的打鱼的。”

“我看新闻上不是说出动的武警吗?”

“武警也不中,都不熟悉这一带的水性。咱村的村委会组织了几个渔民,成立了救援队,其实就是捞尸体的,黄河里这玩意儿也多。那次都是他们救起来的,其他人都是瞎咋呼。”

“那谁救的我你们知道吗?正好来了,去道个谢。”

“我知道,我知道,”老二赶紧说,“我在水里扑腾但没晕,你离我不远,就是村西头那个老袁头救的你。”

大妈狠狠的瞪了他儿子一眼,明显是怪他多事。“他家最好别去了”,大妈说,“那年出了这个事儿之后,那老头就从救援队里出来不干了,村主任批评他也不管用。老头儿平时就自己住,性格怪的很,你去了他也不理你。”

“没事儿,去看看,不理我我马上就走。”

我从小卖部买了两瓶最贵的酒,老二前头带路,一起往村西头去。路并不太远,这个村子原本也不大。老袁头家明显比村里其他人家更破一些,一间特别旧的瓦房,很多地方还围的是塑料布。院子不大,但很干净,里面支着架子,上面晒着渔网。他家的围墙一部分是拿石头堆的,有些地方就是木头片子插在地上。最难以忍受的是他们旁边的一个大坑,可能村里的垃圾都在这儿集散,很臭。

“当当当——”老二上去就开始敲门,不多一会儿,一个老头儿从里面出来了。

他打开门,也不说让我们进去,直愣愣的瞅着我们。

“大爷,那年翻船你把我救了,我是来谢你的。”我说着,把两瓶酒递了过去。老头儿没客气,直接接住,还是不说话。

“噎,咱都进去说呗?”老二着急了。

“啥事儿,就在这儿说。”老头终于说话了。

“啊,……,那个,我当时晕过去了,那个,不知道是咋被救的,想听你给我讲讲,除了救我,你还救了不少人吧,大人孩子的?”我说。

我似乎看见老袁头儿瞳孔放大了一下,好像真想说道说道,他瞄了一眼老二,然后脸色一变,“不知道”——门被重重的关上了。

我们只好往回走,路上我一直在想,从刚才的情况来看,这里面一定是有事儿,好像他不喜欢这个老二。好,等这个假期过去之后,找一个周末,我专门来一次,一个人,直接来……

这时候时间大概也快五点了,我辞别了老二,临走时还留了他的电话号码,也问了他的名字,姓闫。司机在村口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一出去,他嘟囔着马上发动了汽车。

“着啥急啊,天还这么亮呢?”

“你是不知道,那年这一片翻过船,死了不少人呢。后来听说这几个村一直闹鬼,我们常跑车的都听说过一点儿,你再不出来我自己就走了。”

“闹什么鬼?出过啥事儿啊?”

“都是传说,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当时除了死的不是还有找不着的吗?有一家是个小孩,走的时候拿一个溜溜球。后来那家晚上总有那个玩溜溜球的声音,好像那孩子又回来了……”

我没敢继续搭腔,沉默了一会儿,司机也不说话了。晚上八点多,按照我那个舍友在电话里说的地址,出租车把我拉到了洛阳市东边的一个超大型夜市。我又见到了当年一个宿舍的哥们儿。也正是从这一天开始,曾经的噩梦以另一种方式呈现了,更加离奇,但我能感到,离最终结束不远了。


无戒365天训练营 第23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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