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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黄嘴把手下一百多人给调到胥长逍身边。入夜后仅有胥长逍这一块的人营帐相连,并分成三组巡夜,兵器放在身边以备取用,连甲冑也穿在身上。但放眼望去一片呼声,骤雨后雨势潺潺,令人只想窝在帐中安眠。有人来问章黄嘴会何要结营,他回道以策安全。
包括区元陵在内的所有士卒都不相信火凤兵会夜袭,新承大败的他们此时城中静谧,探马回报城墙四面守军士气低迷,看不出攻击迹象。军营沉浸在战胜的喜悦,这是打马贼外第一场真正的大胜。
驻守城内的将领乃是九翼之一的秦沐,据传与极玄军五战五胜,未尝一败。
原野上静得只能听见雨声,连巡夜人的脚步也没入夜色。胥长逍看着擦拭干净的横刀,上面仿佛还留有血痕,他真的杀了人,而且那时他才知道原来在战场上杀人没有感觉。一切只是为了原始本能,想要活下去而已。他忖父亲为护大军撤退杀了数万百姓时,内心是否有过同样的矛盾。
夜深人静时,胥长逍默默吊念因他而死的火凤教徒,对他来说这些普通人。明日还有一场攻城战要打,但他并不信任区元陵,今日若非误打误撞,被屠杀的就是这所属的第一军团。经此一仗,胥长逍发现火凤兵的装备并不精良,但士气非常高昂,主将更是指挥得当。丘力猛若没被他所杀,应能拔得头筹,剿杀他们。
平狗通他们呼呼大睡,但方一针却跟胥长逍一样辗转难眠,他作在营帐口,盯着绵绵雨夜。
“方叔,你也睡不着?”
“胥少爷,俺吵醒您了?”方一针赶紧欠身。
“没事的,只是睡不着。你呢,在想什么?”
“不瞒您说,俺只是想军中装备齐全,刀兵、长枪兵、弓兵,甚至轻、重骑兵都有,竟还差点败给火凤那样的农民兵。唉,区元陵师心自用,误人生命。”方一针笑看着胥长逍,“若是把军队交给您管理,结果肯定不同了。”
胥长逍连忙摇手,“别开玩笑了,咱什么都不会,也只听过些阵法,再说咱这样的人,怎么管军队。”
“胥少爷未免妄自菲薄,您重视下属更甚于己,所以章黄嘴才会相信您能保他性命。”
“唉,若能回绝骑镇就好,咱没有被依赖的能力,总怕误了大家。是说夜里静悄悄的,看火凤兵也不会袭击了。”
“凡事小心的好,战场瞬息万变,没准会发生何事。倒是穿甲冑睡觉挺不舒服,俺睡去了。”方一针走回自己的位置侧躺下。
胥长逍望着帐外的雄丈,虽然区元陵特地给他独立的营帐,他依旧坚持坐在能守护胥长逍的地方。
雨声催促胥长逍窝回位置上,阖起疲惫双眼。
夜入四更天,帐外忽然发生骚动,一夜浅眠的胥长逍猛然苏醒。雄丈掀起帐帘,身上沾满雨水,他疾声道:“主公,火凤贼来也,已破右军。”
所有人都听见这消息,一时间大家赶紧抄起武器,奔相走告火凤夜袭。
外边乱成一团,只见远方有无数火光,正尽速往大寨集结。
“举盾,快举盾。”胥长逍喊道。
盾兵立即在四边组成盾墙。区元陵来不及穿上甲冑,连忙命令旗官传令御敌,号角响彻三军,但火凤兵已越过哨兵,直入营内。许多人还未清醒便断送性命,一万人如慌乱蝼蚁乱窜,忙找自己的盔甲、武器。
漆黑夜空里亮起点点星火,让人以为是繁星殒落。火箭漫射大营,让手足无措地士卒满地乱跑,推挤中被踩死的大有人在。盾兵紧紧相连,挡住飞来的火箭,这场雨很快便扑灭火势,但真正的攻势方要展开。马声嘶鸣,撞得人仰马翻,火凤兵并无骑兵,因此可见马房也乱不成势。
虽然号角频吹,真正会意过来,投入战斗的人员却寥寥无几,除了区元陵所属两千亲卫还能略做阻挡,左、右军泰半已闻风而逃。
“溃退者斩!反击!”区元陵将令失效,他匆促穿上盔甲,领着数百亲卫重骑在营内恢复秩序,催促逃兵复战。
但没多少人听区元陵的命令。
“大哥,俺们也跑吧,留在这里也会被杀的。”
“不可以,跑了就能猎物,咱们聚在这里还能当陷阱。守到天亮,能看见路时才走。”胥长逍也拿不定主意,但他知道弃阵而走只会变成追杀的对象。
“胥少爷,盾兵围墙,枪兵执系,弓、刀手立于内,把所有能用的兵器都收进来圈子。”方一针说。
胥长逍等人待敌方停止射箭后,在附近搜括所有能找到的武器,然后聚成方一针所说的阵型。火光逼近眼前,数不清的溃兵从旁而过,区元陵已放弃大营,带着亲骑撤退。
一场混战在他们身边展开,亲兵节节败退,秦沐引兵杀入营中,砍倒大纛。白天的胜果遭到逆转,第一军团兵败如山倒,被缠着红巾的火凤兵追赶。
“那里有人,上!”上百名火凤兵瞄准胥长逍他们。
“吼!”雄丈双手持长枪,刺穿两人,枪兵也跟着突刺,挡住攻势。
那些人似乎没想到竟有队人马组织起来反抗,当下唤来弓手射击。方一针喊道:“举盾。”盾兵分成上下两层护住阵型,这些人虽是新兵,但受过基础训练,只要有人下令,他们便能照做。
弓手射击,步兵跟着围攻。除了少数箭矢射进圈中,大部分都被盾牌挡下。要在如此近距离发挥弓箭效用非常困难。火凤枪兵从四面为来,方一针对己方弩手喊道;“射!”
弩手在盾兵保护下隐蔽射击,有效的阻绝进攻。火凤兵集结成群,以优势兵力迎战弩箭,一个倒下另一个便补上来,仿若有不死之身,胥长逍这边连番射了几轮,已无箭可用,火凤兵看准了这点,蜂拥而上,盾兵互相紧贴,挡住火凤兵推进,雄丈带领枪兵击杀,但对方却一波一波冒出来,杀到枪杆断裂,仍有黑压压的人群。胥长逍这边开始有人倒下,方一针要求维持阵型,这些官军虽然装备齐全,但不改新兵本色,除了顺风仗,只要有丝毫逆势便生退却之心。
平狗通也窘迫地问:“大哥,怎么办,快挡不住了。”为了自保,他已经砍了好几个人。
胥长逍帮着方一针喊道:“撑住,快撑住。”手中横刀也没闲著,杀伤两个钻漏洞进来的火凤兵。此刻已没有善恶之别,一切都为活命。
雄丈一人便有如千军之势,拿着断枪挥舞,杀得火凤兵不敢朝他这里攻,纷纷攻往其他方向。但雄丈再勇猛也无法扫完这如大何泛滥般的火凤兵,秦沐一直未现身,这些火凤兵便会不停歇攻击。
章黄嘴慌恐地说:“俺们不如投诚吧?”
“都杀到这里,说投降太晚了!”胥长逍恼道。他自己也是一阵乱,若能投降他也不必打得这么辛苦。
但他们坚守总算换来代价,火凤兵发现胥长逍等人不好对付,全部掉头离开,转杀其他散兵。见火凤兵撤走,这些士卒无不感到勇气倍增,但他们不敢骄傲,毕竟还有不知数的敌军在外徘徊。盾兵恢复成圆,枪兵守稳每个缝隙。
直至天光乍现,云层散开,雨势骤停。胥长逍总算看见周围散倒旗帜、兵器,还有大量尸体。尸臭伴着潮湿泥味蔓延,胥长逍等人已是又饿又累,满身血污。
围绕在身旁的是火凤教大旗,火凤兵虽疲惫却排列整齐,气势昂然。他们准备做最后一次总进攻,忽闻角声响彻,声号乃行军所发,但区元陵已经败却,不可能再结兵回来。只见火凤兵摇旗呐喊,仓促转身,往四面奔去。
“举盾!大家都举盾!”方一针连忙喊道,神色相当惊恐。大家已习于听他指挥,不管手边有什么都抄来挡。
话未说完,上千只飞羽从天而落,倏然一排火凤兵倒地,接着又是一阵箭雨。这些箭射得又狠又准,明显不是第一军团能比拟,经过夜袭后火凤兵早已疲倦,因此阵型很快出现破绽。
马蹄隆隆响起,仿佛大地冤。箭声已绝,胥长逍等人放下盾,看见上千骑兵追逐火凤兵,那些骑兵用马弓射敌,就像在草原上狩猎。拥有如此众多精熟的弓骑兵,除了长期与回回交战的边镇外,行军之中只有屏州拔岳军。
火凤兵退向城中据守,那些弓骑兵也停止射击,纷纷往中央大旗聚集。军阵指挥从容不迫,进退有序。众人都看见拔岳军的旗帜,没有人问他们为何从屏州跋涉来此,经历一场恶战所有人倦得瘫坐于地。
接着骑兵又往四边散开。
一支铁甲骑兵队发现他们,胥长逍开心地挥手,因为带头的将领正是杨梦枪。杨梦枪深目蒜鼻,跟常来绝骑镇做生意的回回人相似,胥长逍一眼便难忘。
“你们是极玄军的人?”杨梦枪疑惑地看着这些疲惫的士卒。
“咱是长逍啊,杨副将,您还记得咱吗?”
杨梦枪先是一惊,随后张大那双深邃的眼瞳,忘情唤著:“方大夫,这不是方大夫吗?从关外回来后便没你的消息。”
盾兵立刻让开一条路,他向方一针抱拳道:“方大夫,我们足有十年没见了。”
“杨、杨副将?”胥长逍不明白眼前的情形。
“副将,副将,这还有个怪物。”拔岳军士卒戒备地盯着雄丈。
雄丈与火凤兵鏖战一夜,看起来像被鲜血染色,在日光照耀下发出光泽。
“不必担心,这位是胥少爷的保镳,是自己人。”方一针拍拍尘土,也起身作揖,“十年,确实十年了,杨副将,别来无恙。”
“咱说,杨副将?”胥长逍又尝试唤著杨梦枪。
“这位公子认识杨某?”杨梦枪客气地问。
“您还记得在汶阳城时,有个瘦小子骑马去找您,去救被阉僧欺压的父女?”胥长逍述说起与杨梦枪见面之事。
“哦,杨某记起来了,你是胥小子。怎么,你也加入行军了?”杨梦枪总算忆起胥长逍。
方一针笑了笑,向两人说:“还想向两位介绍,想不到早已打过照面。且适将军常说天命,或许正是如此。”胥长逍闻之色变,且适乃胥宜表字。方一针继续说:“这位胥少爷,便是且适将军的公子,杨副将竟没认出来。”
“方叔,你认识咱父亲?你早知到咱的身份?”胥长逍惊讶地问。
“胥小子,这位方一针曾担任极玄军首席军医,与你父亲的交情笃好。”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发生那件事后,俺就离开极玄军四处流浪。”
“天啊,方叔,你居然还有这一手,早该说出来让俺们崇拜。”平狗通赞叹道。
胥长逍脑子紊乱,还在想着怎么把这些事情连结在一起。但这终于能解释为何方一针对军阵如此了解,还能细微的针砭人物。
“早知胥小子是故人之子,当初就该将他留在身边。”能在这地方见到故人与故人之子,杨梦枪显得神情欢愉,他拍手道:“诸位抵挡凤贼都乏了,我军已设下营帐,请先休息。”
杨梦枪的旗官下达扎营的指令。
安顿好第一军团残军后,杨梦枪邀胥长逍与方一针到大帐内叙谈,但雄丈坚持不能离开胥长逍身旁,杨梦枪便让他待在帐外守卫。
“我听说天汗军在这里攻城,来时却只见到你们,究竟发生何事?”
于是两人便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杨梦枪怒捶几案,嗤道:“草菅将士的纨裤子弟。区天朗私自募兵不说,还把军队交给这废物。”
“幸而逢杨副将相救,是郭防将军派你来援吗?”方一针感叹道。
“是啊,区天朗一直不发征集令下来,整个屏州乱了套,光凭三千人根本守不住。郭将军决定先召集三千名平时受我军训练的郡兵,再要杨某带兵来援望州,率郡兵便不犯出境之令。”杨梦枪负手于后,叹道:“但以六千之兵抗三十万火凤贼谈何容易?虽我劝郭将军学区天朗私募,但郭将军讲规矩,不肯犯禁,事实上动用郡兵他也再三考虑,但望州迫在眉睫,他只好让杨某来救。若征集令不发,各军只能原地不动,如此将助长贼势猖狂。”
“为何天汗军能进京杀阉党,其他行军不能跨界逐火凤贼?这完全没有道理。”胥长逍绝得荒谬。
“政局不同了,如今太政臣、大将军都姓区,他们诛了阉党、阉僧民心所向,我们什么也不能做。”杨梦枪的语气满是悲愤。
“俺猜,区天朗在等角要离主力,打算一举攻溃,才放着火凤贼到处闯。”
“无论区天朗有何算计,此时先拿回锡羊城才是首务。”
但杨梦枪所率两千士卒,除八百骑兵,仅有步卒一千二百人,这点兵力若要强攻有数万火凤军固守的锡羊,必然伤亡惨重。此时只能引火凤军出城野战,但火凤军见识了杨梦枪的厉害,自然不敢出城讨战。
这时帐外有人报道:“杨副将,营外有支溃兵称是天汗军第一军团,前来投靠。”
“是咱们的人。”胥长逍忖会用“投靠”这字眼,肯定是残兵败勇,区元陵是不可能如此低声下气。
“哦,共有多少人马?”
“约莫两千。”
“嗯。”杨梦枪低吟了一会,拍桌道:“好,有法子了,快迎他们进来,供给吃食,让他们休息。”
“杨大人,您想到什么法子?不会与咱们有关吧?”
“哈哈,胥小子,不愧是且适将军之子,果然知道杨某的想法。在下心有一计,不如让胥小子领残兵佯攻,杨某则到附近躲著,火凤贼见你们人少,又无骑兵掩护,定会出城再战。不过此时新败,要战,需是夜袭。”
“要咱们趁夜攻锡羊?”
“非也,是让火凤贼再次夜袭你们。有方大夫从旁辅助,加上且适将军之子,此役肯定痛快。”杨梦枪笑时皱纹极深,宛若他的深目。
攻城计画谈妥,胥长逍只能再次被迫上场。杨梦枪走出大帐时,见到寸步不移的雄丈,露出嘉许的笑颜。
新编入的残军听说要当诱饵,纷纷闹出怨言,他们才刚经历生死交关,现在又要再一次,当然无人肯服。章黄嘴出面声援胥长逍,并将他们挡住火凤兵的事蹟大肆渲染,这些残兵面面相觑,又听章黄嘴说得头头是道,只好答应。
何况不从,一旦拔岳军撤离,他们的命运恐怕不会比当诱饵好。方一针要众人饱食后就寝,以做好夜袭的准备。
入夜后,杨梦枪的部队已经到附近埋伏,伺机而动。锡羊城外的布局又似昨夜,同样微雨霏霏,没有设防的第一军团依然看来如此安详。不久前发生的混战彷如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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