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百年炉火》第七章

长篇小说《百年炉火》第七章

2015-02-18 11:2253

雒武告别穆松堂两口子,心思沉沉的往回走。刚上将台子,铁锤已急火火赶来叫他。雒武不用开口只用眼睛询问,铁锤靠近来小声说:“我婆又发作了,快些!”雒武并未着急,母亲的病已经几十年了,他明白那主要是精神上的,一时清楚一时胡涂,清楚时与常人无异有说又笑,只是从目光深处能看见隐隐的恐慌。发病时一切全然不知,只一个主题一个想法,不住声地询问“娃哩?娃哩?”直直到把雒武的手攥在自己的手心里,才会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沉沉地睡去。这一睡大概就是一两天,很少有半日醒来的。醒过来时老人就象赶了很长时间路一样疲劳,似乎这一两天的里她压根没有睡,睡觉的是别人,而她却像是于了一天的体力活。尽管知道原委,雒武还是不放心地问:“还是老样子?”脚下却已加快了步伐。“我爷说这一回像是不一样,出了许多汗,顺头发根子往下流,衣服都打湿了!”任何时候一听见母亲有病了,雒武会放下手头的任何事情住回赶,这是他与父亲两人几十年来的共同之处。父亲知道母亲病的源头,他知道母亲这一生只为一件事揪心。迈进父母住的窑,上窑里已经用下六七个人。父亲在搓着母亲毫无知觉的手,妻子娇小的身体靠被垛坐了,怀里拥着母亲。此时母亲沉沉入睡,额头上弯曲的贴扭着已经湿透的头发。衣领解开,领口上也有一圈暗湿的汗渍。众人见雒武进门都退出门外,只留下宋家大妈与管家许天星老汉。妻子无助的眼睛看着象一座铁塔伫立在炕煎的丈夫无奈的说:“刚睡下。不停地冒汗,顺着头发根往下流,说话也不象以前有气力,得请个先生看一看!”父亲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儿子儿媳会更妥贴恰当的处理这样事,完全相信他们只会比自己做的更好更有效。雒武说,好。当下安排下富平请申先生。妻子瑞卿说要不先叫温先生看看?不了,只会拖时间误事。转身叫宋天星安排德仓骑牲口下富平,后面空牵着一匹矮马去驮先生。安排好清医生的事,雒武协助妻子安置母亲平躺了,更换了额头上湿透了的毛巾,接过铁锤用他那个釉色褐黑窑变异赏的高把老碗端上的茶水,咕嘟咕嘟嘟几下就喝光了。铁锤接过碗出去了,妻子给父亲熬上茶才用围裙擦擦衣襟上臂腕里的汗渍,示意他陪父亲坐一会。望着迈出门坎的妻子单薄的身板,雒武一时竟弄不明白她身上到底潜藏了多么大的能量。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她总能安之若素平淡处之,把一切都处理得很顺溜,父母亲和他一样,一直对远嫁而来的梅润卿高看一眼,心里是暗暗的教佩,天黑喝罢汤,雒武上炕睡下,给母亲擦洗了身子换了衣服回窑来的梅瑞卿平静的说:“武哥,我感觉这一回妈的病与之前的情形不一样,大汗象蒸笼一样往外冒,头上身上都一样。要好好诊治一下,不可大意。”雒武说你是对的,申先生看后我再下耀州请封先生和马先生,还有三原陂西的郝先生,一定要拿出一个管事的好法子。

二日下午三点光景,远远的文昌阁宫路上看见了两个骑牲畜的人,院外铁锤跑进来报告说申先生到文昌阁了。在陈炉三条官道上走来的牲畜。除了官人和军爷是骑着牲畜走的,其余山南海北来的客商都不会光牲畜驮人进陈炉。牲畜出陈炉每具驮子上都稳稳扎扎绑满了瓷器,大套小或整捆碗绑扎一驮,同时赶牲畜的人身上还视身体状况背了瓷货。谁舍得牵着牲畜空人走?进镇的牲畜不论东西南北都驮着粮食地产或农用家用物什,整个同官县的交易市场有一半在陈炉。上店,立地坡,黄堡,陈炉四镇,以陈炉后来的规模为最大,整个县里的粮食市场都在陈炉镇子上。耀州城西整个七十里大阪原没有一个市场。商州、安康的小货郎赶不起牲畜,就用担子担了山贷,走二百里山路又横跨关中平原百四十里路到陈炉,卖了山贷换瓷器,总是把装瓷器的一头放在前面,换肩时用壹根棍子支起担子,身子灵活从担下穿过,重新肩起上路。瓷器一头的挑筐时刻都在眼煎,总怕磕磕碰碰的打碎那或许是几个月的生活用度的希望所在。这些客人见人就捧上笑脸,生怕一句话不合适发生纠葛毁了这一担瓷货。赶牲畜的客商大气了些,小的三五结伙,大的几十匹牲畜一路走来漫延一二里路,大家说说笑笑浑黄无忌,似乎全不在意自己身上行囊里货物的份量。其实,这些常年走四方的驮队脚力行,没有好的体力是根本不能进入这一行当的,日夜兼程随食住方便安排行程,食一顿可以扛一天,睡一觉可以连续十几个小时赶路,练出了好身板也练出了豪迈的性格,鞋烂脚流血但嘴里的酸曲怪话凉话是不能断的,这己经是他们行程中另一种入大餐了。所以进镇来的人畜搭眼一看便会判断个八九。

申先生一领灰色长衫,一顶褐色呢帽。在铁锤端上的瓷面盆里净了手,就要给母亲诊脉。梅瑞卿捧上茶盘斟上煮好的青茶,申先生伸出纤长的手挡了挡,顺势把帽子交给德仓,抬脚褪鞋上了炕。雒武母亲还在沉睡之中,气息似有似无。申先生号脉良久,察看了肤色翻看了眼睛,下炕退出到偏窑,才净手喝茶。留下雒武父子,开口问病人以前的状况与今次发病的情况。以前的病史尚未说完,就听见上窑里传来母亲惊恐而尖利的询问:“娃哩?娃哩?娃在阿达……”。梅瑞卿一窝声的回答:“在这在这,娃在这达哩,在这达哩……”。众人冲进上窑,看见母亲双手攥住梅瑞卿递上的手臂,释然的自言自语:“噢噢娃在哩娃在里,快叫娃吃饭,快吃饭……”,说着话声音越来越小,又缓缓躺下睡了。此时她的头上汗蒸如热锅之气,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额发稍流淌下来,已经解开的领口也往外蒸腾着潮热之气。申先生打开一方黑灰的精致腰包,抽出一根起码有三寸长的银针,迅捷地捻入人中,又抽出两根两寸长的捻入颅骨两侧,又抽出两根分别捻入两侧锁骨的什么穴位。一会的功夫,母亲疲劳地睁开了双眼,惊异地望着围在炕沿的一圈人问道:“你们围在这弄啥?都忙忙的,我刚做了个梦寻娃嘤。大嫂你来坐……”。闻讯赶过院来的雒武大伯母拉住母亲的手,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母亲对大家说大伙都忙去,我和我大嫂说说话,大嫂又和谁致气了?

偏室里端上饭食,申先生淡淡尝了一点饭,开口说道:“二位老少掌柜的,久闻家府大名,我就照实说了。医家说事不说肯话,但二位都是经见了世事的人,我就不演示啥啦。老夫人灯油熬尽,早作准备吧,没有多少日子啦。可怜老人因事惊恐致病,时好即发,已耗损真元之气,话虽如此,醒后服我两丸丹药或能强些心气,少些苦痛,但与大事无补。我本想多住几日,服侍老夫人康复,一传我医道,二来也好交接你老少二掌柜。今实情如此,留已无益,明早回富平,就不叨扰了。”

话既至此,雒武知道留也留不住,就早早安排申先生歇息了。回到上窑,母亲背辈被垛坐着,伸手端过梅瑞卿给她喂汤的碗自已喝。拉梅瑞卿坐到自已身边,深有歉疚地说:“总是给你们找事情哩,啥时候是个头啊?把你们都害得该咋哩些……,”说着就掉下了眼泪。聪明的儿媳帮母亲揉搓着肩膀,嘻笑着用吴越软语说:“妈甚时变成小孩子啦?”惹得妈妈破涕而笑,儿媳是老人的开心果。给母亲服了一丸申先生的药,雒武要求夜里陪母亲的要求照例被拒,便回到自已的窑里。

小镇初秋的早晨常常是浓雾笼罩的白色世界。从南堡子直望军台岭,岭上的尖梁露出一抹山脊,四五里路的河谷全埋在雾中,整个顺谷漫延的桃岭被埋在浓雾里就没有了踪影。南北堡子遥相望,中间梁上的街市也隐在雾中,八大号的高大楼院也没有了晴时的高峻与挺拔。西望永受堡与雾面齐早,只有堡顶的树影在天慕上映贴着,西堡深埋雾中,西堡背后的双碑原和穆家庄原上,隐约能看见原面在云海边隐现一道灰色。雾底传来的是牲畜颈下的铜铃叮铛,还有盘错间道上喝道避让的喝喊声。街市的叫卖与瓷器的叩碰声隐隐约约,只有候家沟的泉水如瀑哗哗传来,方泉下的十数丈泉瀑带着轰响从云雾下面滚涌传响。

雒武走出窑门,已见妻子往偏窑里送进早餐,知道父母亲那边也早已安排好了早餐,但他还是迈进上窑去看。朱红色的小炕桌上,精致地摆放着几样小菜,红白萝卜丝,油炸花生米炒鸡蛋,夏天窨子里存放的龙柏芽。父亲给母亲夹着菜,想照顾小孩子一样精心。母亲象常时一样招呼起吃饭,雒武说还要陪客人,就蹲在方桌两侧的方椅上看着母亲吃饭。铁锤用高把老碗端上早茶,雒武吸溜着喝了几口有点烫,拉过父亲的卷烟小篮飞子开始卷一支烟。他对这个业务非常熟稔。家里的日子渐渐好起来后,父袭就放下了烧心起痰的旱烟袋,用各地客商运来的烤烟自制烟卷。看父亲卷的时间长了,雒武就试着给父亲卷,竟然卷得有模有样。从此卷烟就成了他的一项重要工作,直到自己也开始抽上烟。他也和父亲一样只抽烤烟。雒武清楚记得他开始卷烟的时间大概是十三岁。那时候母亲也抱病,但犯的频次一年就三四回,但现在一年就要犯七八回且症状越来越重。这一次更是不一样。

在餐后给申先生封上出诊费,申先生说什么都不收,说作为医者我今次什么也没做,怎么能收你银两?再三推让后收下了一块银元,又原款叫德仓陪同,两人骑上牲畜上文昌阁梁,一路往富平去。

雒武与铁锤两人骑上牲畜顺道直上军台岭,沿走马粱一路下到了同官川里的五里铺,然后往北一拐直往金锁关方向两去。一头雾水的铁锤问主人:“不是去耀州城里请先生,咋又往北拐,耀州该往南走啊?”雒五哈哈一笑:“乖乖跟上走,不要多问。”主仆两入一前一后过了同宫县街市,过孟姜女祠,进入金锁关,在女回山或搬转山前往西一拐,走上前往旬邑的官道。这里山大涧深,夹岸悬崖峭壁,山上树木苍劲,山涧瀑布激湍,一路往西的官道隐现在树林与灌木丛中。牲畜气喷声喘,只能放缰缓行。

雒武与铁锤奔波一天,夜宿旬邑县城。说是县城,其实还不及陈炉古镇三分之一大。天擦黑时街面上已没有了人影,一条夹着尾巴的当地土狗落寞寂寥的看看黑乎乎的店铺,连讨点吃食的希望都设有。一阵马蹄声带着两个人进了唯一的客栈,开门关门刹时就又一片黑暗,土狗连汪汪一声的意思都没有。

除了客栈街面上没有其它象样的饭铺,客栈里上好的也是唯一的美食是饨羊肉和半拃厚的锅盔。这倒对了主仆二人的胃口。要来店家盛油泼辣子的碗,两个人往自个碗里一拨,半碗辣子就没有了,两个大海碗上面就浮上了一层润润的暗红。铁锤泡了两大片锅盔进去,碗里登时就没有了汤,掰成块的锅盔成了红辣椒疙瘩。铁锤忽忽啦啦一阵急速的吞咽,一大碗饭已下了肚腹,然后看着雒武吃。见铁锤已经停止了咀嚼,雒武头也不抬的吩咐店家照份再上一碗,铁锤的脸绽放的象浓秋的龙爪菊。

这季节还不到旬邑刮大风的时候,只听见闷闷的风扫过密林,兴起持续不断但却绝不张扬的林涛。那是一种只有常年生活在林中做才会深切感受的涌动的力量,雄壮而不高亢,沉稳而又厚重,滚过林野但却却绝无鼓躁。这恰恰象一种酝酿中等待暴发的岩浆的流动。雒武想起了封赞化和当年由穆青云表哥挑头一起经历的那件大事。

封赞化比雒武年长六七岁,耀州下楼村人,号北极。赞化家父有些文墨,在未入塾前父亲就对他启蒙施教,使他比别的孩子早早就多走了几步。再加上赞化职敏异常,识字早又喜读书,入塾就显得特别,先生说他已是腹有文章了。十岁时就以优异成绩考取秀才,顺利进入泾阳青楼书院深学。不幸的是十二岁那年,父母上地干农活他一人在院外玩耍,一条游走的饿狼猛然跃过围栏将小赞化扑倒在地。赞化匆忙中也忘了害怕,厉声喊着大和妈,手里的小铁铲子就顶上了狼脖子。狼咬住赞化半边脸在脖子被顶痛时猛一撕扯,赞化的半张脸就被狼叼着跃栏而去。那时候野曾伤人的事是太普遍了,被咬伤留下残疾的人比比皆是。但不幸的是赞化的伤在脸上,脸上有伤破了相是不可能步上仕途的。青楼书院给赞化父亲说,学业可以继续下去直到结业,但想参加取仕考试是没有可能了。建议边学书院功课边攻一门实用技朮,或许凭他的好学与聪明能干出些名堂。从此赞化学业之外拜师研习医学,从黄帝内经到本草纲木,从伤寒论到千金宝要到孙思邈的千全方千金翼方海上方,把心力全部投入到了精进医学理论和诊疾施药上。十六岁时经媒妁作伐与三原高氏女结为连理,但女方只知赞化为秀才且攻研医术,对被狼咬伤身有残疾未有所知。拜堂入洞房,一根竹筷挑下新娘火红的盖头,新娘娇羞之中未敢抬头审视新郞就吹灯合寝成就了男女之事。初尝性事先是心惊肉跳后则喜不自胜的新妇早早起炕,摸黑下炕出门走到公公婆婆门前轻叩门环给老人倒了夜壸,又洗漱停当为一家人作早饭。早饭摆放妥贴认真审视觉得无懈可击,恭请公公婆婆坐上桌子用饭。见新郎尚未起身,就回自己的窑洞去叫。推开门扇见丈夫面朝窑里正在穿衣,一夜亲蜜一次匆忙探索一番胶着十分疯狂和十二份的惬意后,两人又一次次摸索抚爱再一次爬上峰顶领略了阳光下更为宽广的更加宜人情的景致后,新娘娇娇蜷在酣然入睡的丈夫背后恬然自足的睡去。此刻见施与她爱抚与她一起成仙将与自己美美享受一生的男人正在背身穿衣,一股蜜意柔情升起指引她娇娇上前从背后抱住了自己一辈子的靠山自己的男人。一夜兴奋的折腾把赞化从挑开新妇盖头看到那个俊俏的脸庞时昂扬雄涨起来的豪情挥洒了一屋,从不睡懒觉的他竟然沉沉睡去优游在美妙与兴奋之中长长地呼吸直到太阳升起。来自背后的拥抱他知道是那个要与自己相拥一生不停点的演绎昨夜激情和美好的娇人儿。他自在的享受这份温情,良久才转身想拥新妇入怀再点燃她温润嘴唇上的火焰。但就在这一刹那,新娘跌坐在地双手捂口惊恐万分的斜看新郞,一段陌生一阵羞愤一股恐惧一丝恼怒完全打垮了她。她慌忙中退缩到墙角居然不敢再抬眼看那个昨夜与她一次次作神秘之旅的人,她的想象和享受的甜美以及对今后美好生活展望所构建的宝塔一下子倒塌的稀里哗啦,一时间她想到了死亡……

新妇痴痴呆呆地躺在炕上不吃不喝,几天过去人就瘦下去一轮,怎么劝解也只是流泪却没有话语。夜晚和衣入睡窝在炕角直发抖。赞化卷起铺盖把那一夜的仙境神游的奔逸与壮美也打进铺盖对新妇说,你要回家我送你,你要不回家我永不休你。我今日搬到果园住,你款款住着,想好了给我言传。从此赞化把果园草庵修茸整理一番,就在那里攻读研习,一直到第一个孩子出生才又搬了回去。此是后话。且说新妇哭哭泣泣在众人的劝说中个把月就过去了,无计可施时又添了烦心事,干呕不止饮食无味。过来人的婆婆知其就里,就托邻居婶嫂与新妇亮话,既然嫁为人妇,就没有了选择余地,如今你已是有孕在身,自然更是不可乱想,总要为腹中的娃娃想想莫动了胎气。封赞化虽被狼咬破了相落下残疾,但知书达理考了秀才进了泾阳书院,虽无仕途但学医精深目前已是远近有名的郎中,没有相貌但有能力将来家道殷实生活优裕会担承一辈子的家庭责任。找丈夫穿衣吃饭比相貌堂堂生计艰难要靠谱要实在要安心省事这才是好。几番话语车轱辘惯耳进去叫新妇开了心窍。既为人妇已别无选择,是沟是崖只有往下跳了,如今身孕在怀更无再思量的余地。想想那一夜的慌忙惊喜与热烈激情,那一切本与相貌没有关系,日子要过孩子要生自已也不能就此混日月,于是下炕洗漱穿戴开始忙活院里窑里的家务,赞化父母理解儿媳心思看见她的转化自然暗喜在心,也就对儿媳呵护有加冷暖照顾犹如父母,自此一家人日渐和谐放下心结去生活已无旁心。只是封赞化结庐果园不仅游医四乡还学习天文地理书法绘画雕刻剪纸扎灯笼等等,四乡传为奇人。“不为良相当为良医”。赞化医术日臻醇熟,奇方简方治大病,仅伍配几味药就疗疾显效,常常出人意料。旬邑县一少女腹胀如鼓面黄肌瘦茶饭不思坐卧不宁,更可怕的是常抓碎石土块往嘴里塞,衣服口袋常被土石装满,遇无人处抓食咀嚼如食饭食一般,因是怕旁人看见眼睛老睃巡周围,天长日久就不会用正常眼光看人了。赞化号脉观状料定此女腹中有虫。抓把巴豆特别炮制随冷水一次服下。两个时辰过去该女入厕泻下尺长白虫两条,以前病症霍然而愈,月余时间形容焕发喜笑颜开与前判如两人。类似情况不胜枚举,乡间称之为“封半仙”。

转眼到了民国七年,回民乱匪又一次袭扰同官耀县,且驻久不撤,为害乡里派款派粮绑票抢劫奸淫妇女无恶不作,引起极大民愤。四乡传帖要举事抗击,同官耀同时动手。传帖者是谁不得而知,但事先封赞化到古镇约见穆武举和?安信,备细交换了合作抗击的时间和方法,听取了穆雒二人的意见。举事时众口一词都认的封赞化封半仙博学多才有胆识,声望高人熟给点子绸有号召力,三老四少一合计踏进封赞化的院子,请他挑头举事,四乡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把糟害人的套匪赶出去。大家诚恳地说:“如今传帖举事,公民踊跃,人心激奋,只是没有人站出来挑头组织,这需要象先生这样有见识有魄力点子多办法多的人把总调合,你说咋办就咋办,我们都听你调度调遣。有你参加主事我们就有了主心骨,就一定能把这事办好。不管传帖的人是谁,这个点子是好的对的,这多年套匪把咱四乡糟害成啥了你都清楚。你举旗我们大家出人出钱举事。咱干!”封赞化少有雄心,只因被狼咬才诀别仕途走入民间寻找为良医的路子,期间又学习了那么多东西,仅以悬壶济世显然不能发挥他潜心学习蓄积已久的才学。若干年来套匪横行乡邑无法无天,闻说套匪来了,大部民众扶老携幼远逃他乡致使田园荒芜民不聊生。幸有未逃者者或无亲可投或无力上路,就只有饱受盘剥欺凌甚至搞得家破人亡。抗击套匪已是众心所盼之事,乡人愿破尽家资与其拼个死活。封赞化答应出认团总,该武装称“硬肚团”。

套匪实为宁夏河套地区民间集聚的武装力量,长期以来骚扰陕西关中地区,劫掠财货,私派粮款,杀富户欺百姓,关中北部深受其害。最早可追溯到明朝的万历十二年也即一五二四年,一队千骑人马组成的队伍冲破金锁关劫掠纸房后一路直上同官县重镇陈炉,一路洗劫耀州城后啸聚文王山。一路快马大刀,逢商铺与富户杀进去搬走财物,但有不从一律大刀侍候,杀人如杀鸡,毫无道理可讲。

陈炉古镇为同官县的富庶之地,当然是兵匪劫掠的重点目标。时陈炉古镇安逸已久,瓷业正是红红火火大发展的时期。窑炉总数达百二十余座,尤其以北堡子东坡到前河口三里地为最盛。当时雒姓人口计百又三户,就住在这片地方经营着七十多个窑场。自洪武与永乐年间移民至此,雒姓人与十一个户族都选择了以瓷业为主土地产出为副的生模式,土地经营够年粮收益略有盈余就行,陶瓷为主要产业。他们以居地建行坊窑场,瓷业一时十分兴盛,这里叫雒家坡。套匪五百人马将古镇团团围住,拉网式劫掠浮财。由于雒家坡家家以陶瓷为业户有存银,匪人将百余户人全部集中到北堡子上,一队挨家挨户去搜,一队现场挨户过堂,未曾开口先打一阵棍子,许多人就被押着去藏财物的地方起财奉上。有钢口好死活不开口的,或吊打男人逼女人开口,或绑起男人打女人逼男人松口。三天时间,把陈炉洗劫一空,雒家坡更是象被铲了一层地及一样干净。窑炉捣毁,作坊被砸,家家窑洞被挖的千疮百孔。匪兵退走时,选被围妇女中姿色优秀者带走七人,从此再无音讯。雒家坡遭此一劫元气大伤,举族征求意见,愿意继续留在本地的不勉强,族人地产窑场全部贱价卖给;愿意迁往靠近长安城不受匪人袭扰的择日南迁。虽首遭套匪,但其势甚嚣,尽管官兵将匪兵赶走,但官兵调度之缓慢,匪兵为害之惨烈气焰之嚣张却不可轻视。随后,以农为主且家中老小便的十几户雒姓人留下,其余人家全部举家迁走,走时带走了家谱神卷,自此留下来的雒姓人就再也说不清自己家族谱系和前代祖先了。

据史料记载,陈炉自万历十二年之后就屡遭巨匪兵匪之乱。明崇祯七年也即一六三四年,李自成军师满天星率十万之攻同官县城,经三日方退。其时官兵两万就驻扎在耀州城中却置若罔闻置酒高会。崇祯十五年李自成占领长安城,副将刘宗敏率十万兵攻延安和绥远,居民逃避空。顺治六年李自成将刘洪才攻陷同官县城,杀了知县,同时劫掠了陈炉古镇。清穆宗同治元年即一八六二年,套匪又至,大掠而去。同治六年套匪复来,洗劫同官、耀州,盘踞黄堡镇劫掠四乡。民国四年巨匪高坚三千人陷城寨,肆淫掠。六年高峻掠扰同官。民国七年元月,套匪卢占奎带万余人马驻耀县,后派杨生荣三千人驻同官,开设炮局,征丁拉夫,派粮派款。到乡间寻衅滋事时家禽家畜挨着过,粮食更是连吃带糟踏,他们的牲畜吃不完抛撒了也不叫民人吃。民众或投亲戚或进深山,路上遭遇上的单身妇女常被凌辱至死。一时间,一股类似雒武在旬邑县夜宿时听到的那种风涛,低沉而又庞大,厚实又似悲吼,壮阔又很压抑。传帖始于谁始于那里没人知道,但那几个简单明了的字却向众人说明了一切:月黑二十九,大刀斩套首。帖子传遍西原,也传遍了陈炉古镇。人们私下窃窃议论,都在期着这一个神秘的日子会发生什么,怎么与套匪干,谁领头组织大家干,人们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但到二十七日时,耀县西原人传“这事只有找封半仙”,陈炉镇上传的是“穆武举打套匪,雒安信打头阵”。事情就按些这样的安排无声无息地向前推进,人们屏息等候激荡人心能让人长长出一口气的时刻的到来。在耀县的三老四少找到“封中仙”要求他出面承当抗击套匪的总头目的同时,陈炉镇的各社理事望族长者也都聚在穆家或者雒家,说出了同样的话。在不能也不该推脱的情况下,穆武举出任陈炉镇团总,雒安信为团副,该武装组织起名叫“硬肚团”。到了二十九,耀县楼村结集千人宣布成立抗击套匪的民众武装“硬肚团”。

封赞化老早是有经国济世的雄心大志的,但自从被狼撕咬之后,就已经把平生志愿由“不为良相,就为良医”,一心一意钻研中医之精妙和药石之神奇,庙堂之上与仕途经济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世事是个精灵古怪的老头,有时候要做一些匪夷所思的安排。一个研磨药石多年的著名医师肩负起了统率一支两千人的队伍的重任。封赞化直到陈炉镇早年曾抵御过李闯王手下刘洪才的队伍,抗击过太平天国军队,多次与套匪周旋,就到陈炉镇找到联头雒武和早年中举的穆青云穆武举,请教带兵打仗的事。精瘦结实一领长衫的封赞化给雒武与穆青云留下了很好地印象。早年的事,无非是“深挖洞,广积粮,高打墙,武装护民”。至于“七义烈”和张五十、赵循祖等都是没有大规模组织的抗击和个别人的个人行为,大的队伍该如何带领还真的没有经验。封赞化就详细询问了“七义烈”和张五十、赵循祖的事。崇祯末年李闯王起事后,从一六四二年到一六四九年,闯王所部多次攻打或劫掠同官县和陈炉镇。一六四九年刘洪才率领两千余精兵劫掠陈炉镇后欲去立地镇,立地镇时有杨先声、赵丰楷、杜三秦、任增魁、杨库、雷加赤、陈登第一杆忠勇之士,眼见陈炉镇惨遭劫掠,不愿意立地镇重蹈覆辙,安排好乡亲们,就驻扎在闯王军去立地镇的必经之路陈炉镇的南堡子上,进行了坚强的抵抗。最后全部壮烈牺牲。雒武找出同官县著名大儒生寇慎先生给“七义烈”撰写的碑文。封赞化仔细一读,确属忠勇大节之士。碑文如下:

日星丽天而太空不晦,川岳互世而大地常辉,义烈之在人也亦然。自逆闯首祸,余孽未熄,其乌合兽聚,蔓延陆梁,复拥刘洪才以为渠率,蹈藉屯堡,蹂躏三辅,官兵云翔而莫制者,数年于兹矣。迨已巳(按崇祯二年,与所叙事不合,应是己丑之误,已丑为清顺治六年)岁暮,始出太峪,越底镇,逾上店,翱翔于陈炉;索金帛,要饩供,莫敢逆其颜行。其立地镇人谋曰:震邻急矣!然降心揖寇,污行也:重币和戎,逆节也。此巾帼所羞,其何以戴有须眉哉?于是伐鼓肃众,为战守具,周之以木樵校联,布之以蔺石渠答。部勒甫定,而前驰至矣。堡人杜三秦、赵凤喈等,率所部横击,悍如啸虎,贼遂踉跄苍慌却去。越翌日,组练映雪,旗幢干云,虏空营而来,邻堡遂陷,彼获据建瓴之势以凭陵我,乘我外围未善,瑕衅可乘、堡人犹背城借一,酣战不已,贼亦大创,第众寡不敌,伤哉杜三秦、赵凤喈等逐毙凶锋矣!然堡人犹贾其余勇,乘墉对垒,而生员(廪生)杨先升指挥一面(独当南堡,贼未敢近),并任增魁,杨库,陈登第,雷加赤,各捍御信地,从睥睨间抛石击贼,皆中炮而毙,旧志谓四人,贼皆去后以火药伤死。伤哉痛哉!然贼亦引去矣!堡赖以全。是役也,我堡之战死者杨生等七人,而贼之应弦而倒者不知凡几,皆咋指相戒,不复呜镝南下,从此萎糜不振以至剪灭,不可谓非子房一击之力也。因此有感于七义士焉:其抱志忠贞,足以决衡云;其赴义果决,足以贯白虹;可以为击贼之笏,可以溅侍中之血,可以固睢阳之守,可以断常山之舌。惜国家无有用之者;而令英风浩气以草莽掩也,悲夫!堡人赵凤鸣、赵光前等特请余勒之碑铭以托不朽,铭曰:维水泱泱,维山峨峨;义烈既殁,生气不磨。杲杲者日,烁烁者星:侠骨义胆,昭揭上清。

封赞化先是默看,后来就是诵读,再后来就是朗声诵读。到最后居然声泪俱下,为义烈的壮举感极而泣。三人商谈甚欢,置酒夜话,商量如何同时起事。最终三人洒酒为盟结为兄弟。

回到耀县,按照三人共同商量的办法,借鉴“义和团”管理办法,由各村建立分团,各自习练拳脚武功。封赞化亲自撰写《硬肚法手册》,绘制了五十多种火器图志,组织力量制造千子雷炮,七星炮,万火飞砂神袍,轰雷炮,地雷炮,还有多种火箭、火葫芦、烟火滚球等。

当时耀县城驻扎着已经有套匪转而成为国民靖国军的卢占奎所部三千骑兵。借筹集军粮军饷之名,大肆搜刮民脂民财,巧立名目强取豪夺。每家每户要出“月月银子”,月月的例银缴纳不上,轻则杖责逼债,重则收监关押,直到交银为止。强行勒令民众种植大烟,每亩增收烟税二十块大洋。小小县城突然一拥而入三千军马,县城内商号学校全部关门成为军营,县署大堂有院子,直接被辟为马厩。土匪出身的这支军队,杀人越货的事早已习以为常,纪律松散,横行乡里,拉票勒索,奸淫妇女,民众深受其害,纷纷逃往富平、三原。由于征粮交款数额完成不到位,全村过半的男丁都被关进监狱,所以方家巷居民集体静坐抗议,恼羞成怒的军人居然放火烧了方家巷。崔家坡妇女被当着丈夫的面轮奸,气愤不过的丈夫挣脱敌手,抢过菜刀砍伤了两个军人,后被当场击毙。军人犹觉不过瘾,又组织百十名军人血洗崔家坡。寺沟南堡水浇地常年选择种蔬菜,供应县城市场,村民不愿意种大烟,武装抗拒,被三次攻破村寨,烧杀抢掠无数,引起极大民愤。

传帖事件很快集聚了楼村、小丘、稠桑、下高垫两千多人组成民团。他们集体练硬肚法,上阵之前默念法咒,哥哥怀揣可以避刀枪的符,见卢军就杀,自信刀枪不入,一时间逼得卢军龟缩在县城里不敢出来。时间一长,他们的练兵办法被卢军探知,刀枪不入只不过是给自己仗胆,土火器难以对敌人形成杀伤性威胁。卢军经过精心筹划,先用骑兵冲散民团的阵型,然后又分兵两路夹击合围,在中髙垫、下高垫、任家庄形成了一的包围圈。一场旷日持久的杀戮,民团尸横遍野。就在杀戮的间隙,封赞化的两名护兵架着领袖通知家属老小,连夜突围,经淳化到彬县,化名王姓隐居起来。不是突围及时,当下就没了性命。

封赞化皂色短打,肩搭稍马搭子,手里时常周转着两个古铜色的大山核桃,脸象刀刻般消瘦,浓黑的剑毛下是一双内敛而又能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目光。胡茬青葱一片自两腮垂下却并没留长髯。自耀州事败遁入淳化邻县,他时常是一身农人的打扮,既不象先生也不似读书人,当地人只知道此人懂得医道却不知此人原本就是一代名医。他是骑着自己的牲畜来的。雒武要他骑铁锤的大骡子叫铁锤牵者好走山路。封赞化淡然一哂:“我有如此老朽吗?”只所以自骑毛驴是回头不必有人送,山路二百里非常不便。雒武说路上不安全,封先生拍拍腰间说:“咱还怕有一两个贼人吗?经过了那么一场子事,咱把一般的事都不在心上放了,放心吧。”雒五憨憨的笑了。经历过那种场面的人还怕走夜路钻深林路遇一两个歹入吗?

诊脉查体后,他的意见与申先生无异,油尽灯干,早做准备,服一些温和的延气补药即可。身无大病,多年的殚精极虑耗损阳气,病发时又神不统御,更是 是雪上加霜。老人将无痛苦而去,再后发病会多频,后期发病尽可能在老人身边,不留遣憾。封先生不酒,只以青菜佐食软面。来时一路拉话,把当年拜见四乡豪杰办理硬肚团的事回忆了一遍,往事不堪回首。目前只求自保四邻安宁就行了,儿女也不受牵连,乐在世外度余生,众人不度莫我怪。感谢老弟当年及时相劝,否则,我老少一家不知身死何处。硬汉子眼里竟有了晶亮的泪光。久留无用,盘桓两日,在镇上蹓达观光,感叹古镇四堡擎天的形胜,炉火瓷场生意兴隆的生计,集市上物品齐全贸易有序的商情,都给封先生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站在南堡子雒武平日练鞭的北门广场四望,陈炉镇及四乡尽收眼底。末了,冯先生平和的说:“说几句话兄弟好自揣摩。镇上的胜时胜景自不必说。只是,在胜景中暗暗有一股煞气在聚集,宜好自化解,不可用强。豪杰是久长而非折断。兄弟要三思啊。”雒武听了这一席话心里咯噔一下,十几年东西两大社的明争暗斗和前年抗击套匪的事又历历浮现在面前。

封赞化一生授徒三十余人,其中有香山医僧朱清太,有光淹死明心和尚等人。着有《外伤各症妙方》《清瘟五十余种》等,后人辑有《封北极手治妙方集》。五六十年后还整理出版了《中医封赞化医稿》,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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