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咽爱情灰烬

不是复杂的事儿,强奸杀人呗,凶器是一把菜刀。那女的长得贼丑,年纪轻轻的,前年刚毕业。在工作方面还行,生活作风可是有很大问题。

对对对,勾引顶头上司。

这位上司,嘿,可比她大整整二十岁。你说这么一个有家室有工作的优质中年人,为什么放弃一切和这么丑的女人跑到陌生的地方做杂工啊?

爱情吧。

滚你的吧,这得多真爱啊。

这种事儿多常见啊,只是苦了原配了。

新闻上说凶手是精神病?

是不是精神病都说自己是精神病呗,都是套路。

这人也挺逗,带把菜刀奔赴千里强奸杀人,尤其是······还他妈强奸的是那么丑的······这女的会下蛊吧哈哈哈。

知道吗,女的肚皮都给剖开了。

哎呦,够恶心的。

更吓人的还在后头,知道凶手还干嘛了吗?

操,别吓我。

他拿胖大海,对,就是那个泡水喝的胖大海,填满了那姑娘的肚子。

这······以后让我怎么直视胖大海。

这人估计是真精神病吧。

那个上司怎么样了?好像之前这三人是一个单位的。

一起被杀了,倒留了个全尸。

唉——。

人生如戏哟。

畜生的父母呢?

他没爹,母亲把他拉扯大,也是苦命人一个。儿子干出这种事情,换了我我非疯了不可。

啧啧啧,命苦哎。

看这篇报道了吗 ?这人从小还是优等生呐,你看看,大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种变态肯定是天生的。

那可不,你看网上爆出来的他妈妈的照片了吗?披头散发双眼无神,看面相就不祥。

······



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我身边的人统统毁于爱情。


我的父母婚姻破裂。他们恋爱时心都不诚,结婚也过于草率。

父亲是普通工人,初中学历,一生只追求金钱二字。母亲家庭富足是知识分子,前几批大学生之一,小资情调浓重,爱喝红酒吃牛排,读海子和泰戈尔。她之所以下嫁给我贫穷无知的父亲是因为她彼时正处于一场严重的情伤,闹到几乎自杀。父亲那时候花言巧语极尽温柔,尽心尽力追求她,自己种了一整株玫瑰,买种施肥浇水,等到花终于开,已经过了两年。

母亲最终接受了那束没有花香只有腐土味道的瘦弱的玫瑰。

后来在我还小的时候,他们吵架,父亲最常骂的一句话就是:

“肏你妈,你他妈不挣钱就知道要花,还他妈得是鲜花,还他妈得是玫瑰花。”

他们没有婚纱照,只穿着借来的礼服办了两桌婚宴留了一张合影。父亲一方十几个兄弟姐妹穿着老土满脸喜气,母亲的唯一的哥哥穿一身笔挺的西装耐着性子绷出笑脸。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父亲其实并不爱母亲,他只是为了往上爬才费尽心思把老厂长的独生女骗到手。等他根基立稳了,就撕破了脸皮想方设法吵架。

他的骂声伴随着我童年的每个晚上,每个周末,每个节假日,每个春节。伴随着春晚的喧闹,飘来的饺子的香气和窗外的烟花声。他不顾我和母亲的眼泪去办了离婚证。现在那张离婚证还像一片猪肝一样,沾满泪痕地放在母亲陪嫁的梳妆台上了锁的空旷抽屉里。


初中同桌是个浓眉大眼留着圆寸瘦高顽皮的男生,他被杀时就在我身后。

那是春末的放学路上,那天夕阳很美,当天发月考成绩,我两都考得很好。他妈妈已许诺给他买一台笔记本电脑。我们正吊儿郎当走着,故意用黑道片里社会人甩西装的方法把二十斤重的书包抗在单肩上,使我们从背后看起来像两个腿脚不便的残疾。

我们走到一条必经的人烟稀少的小巷里。蜜糖色的落日倾泻一地,路边院子里的大树已经长出浓密的叶子,金灿灿的直晃的人睁不开眼。我们面前是从蓝黑渐变到粉红再到如血般通红的天际线,头顶是一片无边无垠千变万化的绚烂火烧云,背后是明艳的硕大落日。我们轻松地行进打闹,后脖梗暖洋洋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在那一刻突然通了灵,我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天地的阔大,我感受到时间在有声的流逝,夕阳穿透我的身体,生命在那时像一条透明的鱼,除此之外我还有一种隐约的不好预感,那像是某种警告的信号。

下一刻,从墙边窜出来一个拿着刀的男孩,是高年级比我们高一头壮一圈的学长,为了同桌和他都暗恋的那个美丽的女同学,窜出来拿刀指着同桌逼他告饶放弃。

学长面朝夕阳呆站着,如泥雕木塑,他戴着血红的红领巾,脸是奇异的橙色,下巴抬的很高,手里如他人一般厚重的菜刀像面镜子闪着光,微微颤抖。

我因没和那女生过多搭讪而幸免于难得到了逃跑的机会。我面对着刀尖胆战心惊,学长话音刚落我回头就跑,边跑边为同桌祈祷。

夕阳在我眼里变大,把我吞噬,似乎是我在奔向夕阳,又像是夕阳在奔向我。

跑过一个拐角,我听到了同桌清晰的惨叫,这叫声撵着我,啮咬我的后背,让我脊椎发痒双腿发沉脑子嗡嗡响,让我从此不再敢看太阳。

我同桌人不坏,对女生也没抱着什么严重的淫秽念头,他只是嘴硬,那就坏了,被学长用把王麻子菜刀一刀从喉咙劈到生殖器,血汩汩流到小巷的阴沟里,后来养了很多怕阳光的蛆和蚊虫,晚上在昏暗的路灯下聚成黑乎乎的一团。


刚工作时提拔我的主任,已过不惑之年,人善心软,品行端正,却被刚毕业的实习生迷了心窍,抛妻弃子,远走他乡。

实习生姑娘可堪称东施再世,脸很严重的歪,雀斑点满大半张脸。

在东窗事发主任老婆追到单位哭天喊地趴地抹泪导致主任带她跑路之前,我与她曾有过一次短暂交流。

我在茶水间沏一杯茉莉花茶,她带着麻子脸走过来,笑盈盈的。

您沏茶呐,听您嗓子都哑了,上火了吧?我这儿有胖大海,去广西旅游时候买的,买了很多呢,没关系,等我给您包起来,不贵,真没事,您得多喝点水注意休息啊,我这儿还有。嗨,我也老爱上火,常备着。

她声音很好听,京腔糯米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脆生水灵,纤细温润。她说话时,乌蒙蒙的眼睛里只有真诚,直直的盯着你,但不令人不悦,她工作很仔细,有条不紊,温文尔雅。她是一块玉,有瑕疵形状难看但极为细腻的美玉。

但我感受到了,她很危险。

世上的爱情都危险,主任老婆豁出去的泼辣危险,初中女同学天真的美丽危险,父亲歹毒的甜蜜危险,她柔软细腻的温柔危险。你只要跃入爱河为情所困,就难逃情网。爱情是只黑寡妇蜘蛛,有意或无意,懵懂或世故,她诱惑你束缚你,在你与爱情交配过后吃掉你,连骨头也不吐。

我今年三十岁整,处男。我的爱情的种子也许被那把王麻子菜刀随着同桌的生殖器一起砍掉了,又或者在未出生的时候就被父亲种成了一把玫瑰。我不敢再爱人了,我害怕因爱情可能袭来的所有巨大痛苦,那些苦难尤为真实历历在目,是惨叫、痛哭、叫骂、死亡的混合物。

可在那个茶水间里,我手里捧着满满一包胖大海,满鼻是沏开的茉莉花的清苦,胖大海的清香,和她身上的清甜。她早已转身走开了,房间里很冷,水蒸气氤氲不散。

那个傍晚令人颤抖的通透感再次袭来,我变成一片一丝一缕,我没有重量没有颜色没有温度,我成为世界,世界成为我,我变成灵魂,灵魂变成我,我遍布世界的每个角落,把宇宙掖入心脏,因心脏的沉重下坠和肉体的轻盈浮升被重重撕裂又缓缓融合。

直到我回过神来,思绪开始不可避免的沾染红尘,被肮脏的世界淹没。我满脑子都是龌龊的想法,还有少许孤岛似的明亮剔透的温暖,和占据整个画面的一个巨大血红的感叹号。

我受过的教育让我鄙视自己,但我开始清楚地听见我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呐喊一些再粗俗野蛮下流无耻不过的话语,这声音不是我发出来的,连我都惊异于它的狠毒,可我享受其中,我爱听这些乱纷纷痛快快的脏话,像在闭目欣赏一首悠长优雅的交响曲。

还有时候,一般在我失眠的深夜里,那个嗓音变得哀伤,哼着一首哀伤的歌,他对着皎洁的月光问: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我只好常常上街散步,因为家里只有已被我体温烤干的散发着糊味儿的孤单。我偷窥着街上黄脸婆与中年男肩并肩,偷窥妖媚女与混混男嘴对嘴,偷窥女学生与男学生手牵手。我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为爱毁灭,尸骨无存。我看见他们无论男女老少都在我眼前血肉横飞地爆裂,像满城烟花的盛景。他们的心脏通红,疯狂地跳动,妄图长出触手触碰拥抱自己的爱人。我甚至已经闻到了血腥味,然后发现我在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嘴唇。

我咽一口吐沫,像咽了一口融化的热铁。

我是一头发了情的公牛,在戈壁滩上被曝晒,被宰杀后剖开血肉,再放在铁板上被炙烤。我心里有只雄鹿奔波往复,撞击我的内脏,撼动我的心房,饮食我黏稠的热血。我悲观寂寞,丧失力气,找不到方向,我开始出现幻觉,比如面前的一轮夕阳。

我想爱人,我渴望爱人,我想疯了一个丑陋女人的笑容,她可能的娇气的公主病和她贤惠的背影。我日夜感觉自己额头滚烫,双眼通红,我以为我在发一场永远也退不了的高烧。我发抖,抖得像那些游泳馆里怕水的旱鸭子。从镜子里看自己,我是一具刚从五百年前的棺材里爬出来的阴郁僵尸。我灰头土脸,嘴唇干裂。爱情使我饥渴。假如这饥渴能被乞讨到,那么我将摇尾乞怜,永生永世做一条狗。可我知道,没有女人会爱我。

我买了一把菜刀,我最后残存的理智告诉我不要坐火车或飞机,以免被安检出来。

我开车,不睡觉地开了三天三夜。我停泊到每个途径的饭店,点很多热汤热菜,但不可能吃饱。

我给主任打了电话,我说我感谢您的提拔,得知您现在工作困难急需要钱,我来借您。

我开到了他们的住所,是一间简陋的合租毛坯房。这里湿漉漉的,带着爱情和生命的香气。

这分明是一眼泉,泉水一定甘甜。

我拿出菜刀,主任以为这是送给他们的礼物,他笑呵呵伸手要接。

我的手微微颤抖。我说:

“我要带她走。我爱上她了。”

他一瞬间惊慌了,立刻抓住了那只女人的手。

我突然害怕了,发疯了,失控了,我汗毛竖立。我面对夕阳。我的牙齿在颤栗:

“我要杀了她,不杀你,你走。”

女人抖如筛糠地把他推向门口,他们崩溃地推攘了一会儿。我看着。拿刀敲了一下那颗背对我的头颅。主任晕过去了,血流下来,泉水被染红了,爱情的气味变得狰狞了。

我挥刀。


我也将因爱情而毁灭。世界是火炉,夕阳是燃料,爱情是那些鲜艳的、已在舔舐你身体的火舌。我的灰烬上会开出一朵赢弱的焦骨玫瑰,胖大海的香气铺天盖地。

我已被烧尽,我沉醉其中。

吞咽爱情灰烬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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