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万仙山

1

我叫元长水,小的时候,莫名青睐于武术,梦想成为一名武林大侠,游走江湖,扶贫济弱,威震八方,扬名立万。

离家二十里地的万仙山中,云雾飘渺,带带缕缕,终年不断,一条小河从山谷穿过,清澈见底,鱼虾游弋其间,无忧无虑。山谷一路向北,芳草萋萋,约有一里地的功夫,有“青云梯”矗立眼前,攀越而上,精疲力尽之时,一座道观赫然在目,翘起的飞檐,铜铃挂于四角,风吹铃动,飘飘渺渺,疑是仙音。

观中老道,鹤发童颜,传说金刚护体,有飞檐走壁之能,踏雪无痕之功。平日里,盘腿而坐,诵经论道,仙风道骨,气宇轩昂,羽扇纶巾,恪守山中岁月。

十四岁上,练功之念日痴,于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秉承“程门立雪”的圣统,跪在雪中整整一天,祈求仙长收我为徒,执念感动上苍,仙长成了我的师傅。

从此,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闻鸡起舞,心无旁骛,“最是一生好时光,修生养性万仙山”。山花烂漫的群山,如带如缕的山谷水,小野兔东奔西跑,烂漫着山中岁月,浸润着练武时光。

最妙的是师傅在道观大门上的一副对联,“殿前无灯凭月照,山门未锁待云封”,诗意盎然,充满了哲理意趣,氤氲着道家院落,文着山化着水。

三年下来,我也由一个毛头小伙长成了金刚铁骨的青年,师傅细心传授,我悉心领会。终期满学成,然与师终日相伴,情深意笃,如同父子,免不了撒泪而别,回到阔别一千多个日夜的家乡。

“学成文武艺,献于帝王家”,师傅一再告诫我,要走正道,武艺贵在“防身”,千万不能“杀生”。

2

元长山,一米七八的个子,正应了他的名字,一切以长著称:长长的手臂,长长的腿,长长的脸颊上长满了长毛,完完全全的一个毛脸雷公。走路迈开长步,大步流星,风驰电掣一般。

长山长于管事,生产队的时候,他包揽了队里“看秋”的营生,专管偷核桃、偷玉米的“贼”,一点五的视力,“河东狮”的霹雳吼,再加上快如闪电的追击能力,一般的小偷小摸在他的“重拳”出击之下,都消遁于无形,渐至灰飞烟灭。凡有过被抓经历者,记忆犹新,谈虎色变,所谓的刻骨铭心,风声鹤唳应用于此,都不为过。

寒风凌冽的冬天,一年一度的唱大戏又拉开了帷幕,长山也开始“粉墨登场”,维持着戏台的场面秩序。爱看热闹的孩子,跑上了舞台的化妆间,看不见的孩子爬上了舞台的前台,都在他的管辖范围,“雷公脸”眼睛一瞪,“霹雳吼”一喊,连滚带爬,瞬间便销声匿迹,恢复到秩序井然的状态。

如此一个“爱憎分明不忘本,立场坚定斗志强”的人,应该是我们学习的道德楷模,是又红又专的阶级标兵,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长山善与人吵架,而且总是赢家,不是赢家誓不罢休,吵起来的时候,张牙舞爪,头发胡须随时会竖起来,样子着实令人惊恐。久而久之,人见之绕道走,唯恐避之来不及。

他不但长于管村上及队上事务,还“长于”管家里事物,但管的稀里糊涂、乱象丛生,常常使家庭矛盾处于一触即发的边缘。

他是我一生的“噩梦”,他是我天生的宿敌。

他是我的亲哥哥,他叫元长山,我叫元长水。

3

我并不叫他哥哥,我叫他元长山,虽然是一奶同袍的兄弟,但我们打小时起,就不对眉眼,势同水火。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弟兄”在我们这里,已是穷途末路,顷刻间灰飞烟灭。

临近结婚的年龄,我们便迫不及待的“分道扬镳”,另起锅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凭本事吃饭,看造化显能。

元长山的大街门直面一条大路,从风水学上讲,叫做一箭穿心,我甚至在心里暗暗祷告,他有一天能发生意外,大家可能会说我心狠心毒,但我们的关系就是这样,我承认这样的兄弟世间少有,但我们之间的确是这样。相信他也是这样忌恨我的,只不过我是说出来罢了。

元长山恶名在外,待到娶媳妇时,才知道遇到了一生的难题,媒婆请了不少,说的女家很多,要么三缄其口,要么摇头示意,好话说了一火车,东西出了一大堆,到头来,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这可难煞了我的父母!

好在老天发了善心,眷顾了这个恶人一次,在他二十四岁上,十里开外的一个哑巴姑娘,成为了长山的新娘,长山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哑巴新娘虽不漂亮,却也能端茶做饭,上地干活,里里外外也是一把好手,唯一令长山痛苦的事情是:不能和她作正常的交流,咿咿呀呀、比比划划,令人费解不已。

二十二岁上,我结了婚,新娘是本村我最心仪的姑娘,亭亭玉立,唇红齿白,我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她是我心目中的女神,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同是兄弟,婚姻上有着天壤之别,元长山的嫉妒之心也在情理之中,他眼里冒出的火焰让我心惊胆战,不寒而栗,虽然我是练过武术之人。

4

我在百十里之外的钢厂上找了一份工作,知道我有过练武的经历,便让我当了保安。武术要用在正道上,我秉承师傅的理念,起早贪黑,忠于职守,狠狠的打击了一部分偷盗团伙,让他们抱头鼠窜,令他们闻风丧胆,我在工厂稳稳的立柱了脚,鉴于我的出色表现,工厂提名我当了保安队长,肩负起全厂的治安管理。

长山有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八岁,遗传了父亲的因子,长的比一般孩子要高,二女儿六岁,却遗传了她母亲的因子,又聋又哑,令长山懊恼不已。都是上辈子造下的孽,这辈子作下的祸,我在心里默念着。

我的女儿两岁,粉妆玉砌,简直是水做的精灵,真个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爱她宠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有了一份安定的工作,有温馨的家,有娇妻爱女,如此生活,夫复何求?

“鸿运高照,否极泰来”,当一个人处在“巅峰时刻”,难免会飘飘然,悠悠然,被幸福冲昏头脑。保安队的队员们都想见识见识我的“绝活”,为了彻底怔住他们,我沿着楼道的阴角,三下五除二,便上了二楼,他们目瞪口呆,我暗自窃喜。不料想,正好碰到了二楼裸露的电线,只觉得手臂一麻,我便凌空而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幸亏身子结实。否则真不知会出什么事。但右脚后跟,却落下了行动困难的终生残疾。它是一个耻辱的标签,印记将残忍的伴随我的一生。

有苦有难的时候,我想到的并不是亲情,从来不会想到毛公脸的元长山,我不想和他有任何的交集,我宁愿我们是两条并行的平行线。

5

在家养伤的几个月,娇妻幼女陪伴在身边,幸福的生活比蜜甜,我沉浸在无边的幸福当中。

元长山开始疯狂的对我进行恶语中伤,借以弥补他心理上的平衡,说我调戏人家的小媳妇儿,被人家打成了这般模样;练了几年功,都是屁登登之类的话语,闹得我和媳妇之间满心的不愉快。无奈“有心杀贼,无力挥枪”,恨的我牙根直痒痒。

旧恨未除,又添新伤,一道又宽又大,无以弥补的心伤,一场更大的灾难在等待着我。伤好之后,我回到钢厂上班,工作的乐趣使我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直到有一天媳妇给我打来电话。

那一段,我老是心惊肉跳,尤其那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我彻夜难眠,右眼皮在不自觉的跳动,常言说得好“左眼跳财,右眼跳歪”,难道有什么事?

第二天,我媳妇给我打来了电话,声音极是悲壮,让我抓紧时间回家去,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预感到家中出了不测,马不停蹄的回到家中,媳妇一见到我,嚎啕大哭,“一支梨花春带雨”,把我的心都哭碎了,随后“扑通”一声给我跪在地上,弄得我莫名其妙,六神无主。在我的一再追问之下,媳妇才说出了缘由。

在哪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人面兽心的元长山潜入我的家中,对我媳妇做出了禽兽不如之事。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做出如此有违人伦之事,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人世?

我当即到他家,施展我的拳脚,调出了浑身解数,要不是我爹从背后抱住我,我想我一定会打死他,纵是如此,他也浑身是血,在医院整整躺了一个月。

我把他家砸了个稀巴烂,不管不顾哑巴和两个孩子惊恐的目光,我疯了,我彻底疯了!

可恶的元长山,有我没你,有你没我,我要你死!

元长山,我的噩梦,你等着!

6

“家丑不可外扬”,我爹一再告诫我,自此他却一病不起,终日里长吁短叹,不久便两眼一闭,驾鹤西去。我的老娘在我爹走后的三个月,也走完了她的最后岁月。

三个月内,“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把账都记在元长山的头上:毁了我家庭的幸福,气死了我的爹娘,都是他的恶行造成的,我不会让他好过的。

自此,我的家庭,总是被“内战”的硝烟弥漫着,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总是找媳妇的茬儿,她整日以泪洗面,日渐憔悴。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但心里就是憋屈,脑子就是拗不过这道弯。

我也向元长山发动了全面进攻,今天上房揭瓦,明日砸破了他家的锅,后天大门前污秽一片,无端的挑起事端,闹的他“鸡犬不宁”,元长山自是有苦难言,倒是村里的村民,对我发起的舆论攻势,把我描绘成了彻彻底底的“恶人”,成了比元长山更恶的“恶人”。

“恶人自有恶人降”,元长山你是山,我元长水就是水,“水滴石穿”,我元长水要彻底把你击垮,你是我的噩梦,我也要你彻尝“噩梦”的滋味。

这件事的发生,不仅毁了我的家庭,也毁了我的工作,由于心事重重,我工作上出错频频,同事们怨声四起,我的队长给撤了,又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员工。“四面楚歌”压得我终日透不过气来,巨大的落差让我心神俱疲。

所有的一切都是该死的元长山一手造成的,复仇的火焰充满胸膛。我痛下决心,整治元长山。深陷其中,我彻底忘记了下山时师傅的一再叮嘱:“要走正道,武艺贵在防身,千万不能杀生”。

在世事纷扰中,在家族纷争中,我是凡夫俗子。

7

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白天在钢厂上班,傍晚披星戴月的回到家中,秘密的跟踪元长山,只为划定他的行动轨迹,而后伺机下手。

元长山每天晚上都是在村子里转转悠悠,是个彻彻底底的“夜游人”,他习惯到干部家“谈心”,他习惯走夜路,像一个“幽灵”,飘荡在村子的大街小巷,倒也没有发现什么恶劣的迹象,好吧!元长山,“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我在心里拟定着完美无缺的计划。

我找了一个我的“合伙人”,媳妇的兄弟,我的小舅子,一个嫉恶如仇的年轻人,他知道了我家的事,对元长山怀有刻骨的恨,恨不得置之死地而后快,我给他透露了自己的想法,我们一拍即合,只待时机成熟,我们就动手。

元长山依然我行我素,并没有任何的防范意识,并没有意识到危险在一步步的靠近,“天欲令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元长山,你等着我!

此后的几天,大雨滂沱,尤其是夜晚,一阵紧似一阵,“真是天助我也”,行动就在今晚,收网就在今晚,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复仇的火焰把我的心肺都烤干了,把我的眼都烤红了。

是夜,风雨大作,我尾随元长山出门,跟至李姓干部家门口,元长山敲门而入,我和小舅子隐蔽在黑暗的角落,等待他出门,虽然有滴滴答答的雨声,但我还是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街上行人很少,开始还有几个,但随着夜幕的深入,雨的加大,没有人再外出了,除了元长山。

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元长山出来了,他大步流星的往家里赶着,我们小心翼翼的在后面跟着,大约有十步之间的距离,借助于风声雨声的掩护,他并没有察觉到后面的“跟踪者”。

马上就要拐进我家的大胡同,也是一个比较偏僻所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紧追几步,拿出准备好的绳子,在接近他的一刹那,一下把绳子套在了他的脖子上,然后背起他就走……

仇恨,伴随着风声雨声,在哪个晚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8

事后的一段时间,我心里感到无比的舒畅,困惑已久的难题终于处理了,积在心里的恶气终于一吐为快,“顺我者生,逆我者亡”,我找回了自己久违的自信,快乐又开始在我的心中微微荡漾,“男子气壮,胸中吐万丈长虹”,的确够荡气回肠的。

元长山多日未归,家里人四处找寻,均是无功而返,我也发了“善心”般的加入了寻找的行列,卖力的表现着。派出所的民警也立案侦查了,并且把我也做为了怀疑对象,可我有不在现场的证人证言,在询问了几次之后,没有查出蛛丝马迹,也只好作罢。再加上,他们孤儿寡母的,在沸沸扬扬一段时间后,也就不了了之了,未尘埃落定,遂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本以为,此事已风平浪静,再不会起任何涟漪,不知起于何时,起于何人之口,村里竟风言我杀了元长山。有好几次,我回来经过人群的时候,人们的说话会戛然而止,并且用素不相识的目光盯着我。

妻子也陷入了这样一个“怪圈”,同样也遭受了如此的“礼遇”,难以融入大家的“圈子”,虽然她并不知道我所行的一切。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纵着一切,让本已平静的一切波澜又起。

过去和我走的比较好的朋友,无端的都离我远去,善于帮忙的亲戚也都不再登我的家门,真的有点“众叛亲离”的味道,我比过去更孤独了,我爱上了吸烟,整天吞云吐雾;但我并不敢喝酒,我怕喝多了,酒后失言。

更为诡秘的是:元长山一次又一次光临我的梦境,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呼喊着“拿命来”,张牙舞爪的向我冲过来,一次次的把我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的我,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不敢再睡了。

不错的,元长山依然是我的“噩梦”,过去是在现实中,现在在梦里,离我零距离,存在于我的脑海里。

9

我总以为,时间会磨平一切,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会烟消云散的,然而事实远非如此。

风言风语仍在继续,目光仍然在盯着看,妻子交往的圈子在缩小,神情也日渐落寞,亲朋好友也鲜有登门,我们成了大海中的“孤岛”,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在钢厂,我和一位老叔相处的很不错,他无儿无女,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对他很好,处处想着他,处处护着他,不是父子,情同父子。看到我愁眉苦脸的样子,他总是给我解闷,希望我开心一点,快乐一点。我告诉他:我想迁到他们村,他同意了,我们成了名誉上的父子关系。

我背井离乡,真正的离开了家乡,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故土,离开了滋生“噩梦”的地方,就是想和过去的人和事作彻底的告别,就是想和那个“恶人”不再有丝丝毫毫的联系。

妻子和女儿很快的融入到了新的环境中去,和村子里的人相处的极为融洽,再加上我乐于帮忙,在村子上赢得了很好的口碑,我们顺利的融入了新的环境。

“树欲静而风不止”,白天工作的时候,我可以心无旁骛,但每当夜幕降临,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的时候,我的心幕便打开了,元长山便会接踵而至,把他的“噩梦”般的嘴脸在我的梦中展露无余,我惊醒、失眠、冷汗,头发大把大把的掉,眼窝深陷乌青,我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虽然远离了故土,但“恶魔”离我更近了,就在我每天的脑海中,亦步亦趋,如影随形。“心魔”是比“恶魔”更厉害的一种东西。

我整日整夜的睡不着,工作也处于下游,妻子埋怨我挣不来大钱,我的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一触即发。

终于,在一次和妻子大吵之后,我买了一瓶农药,走向万仙山,在想着师傅的教诲“学成文武艺,献于帝王家”,要走正道,武艺贵在“防身”,千万不能“杀生”声中,我喝下农药,走向了极乐世界。

10

走过“望乡台”,跨过“奈何桥”,眼看就要喝迷魂汤了,完完全全的进入一个新的世界之前,我回顾自己一生,想留下自己的劝世良言。

“善作魂”,把善良当做灵魂的根本,与人为善,善行一生。如果我和元长山和平相处,如果我们不处处为敌,如何我们能化干戈为玉帛,不为琐事而斤斤计较,也可能就不会发生一切的一切。与人为善才是我一生最大的缺憾,悔之晚矣!

“为人莫作亏心事,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这是千百年来的真理,善恶有报终有时,我虽然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但却被绑缚在道德的十字架上,苟且偷生十几年,每天都活在道德的审判之中,心理上备受煎熬,“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人啊!人啊!快快张开良知的眼睛!

马上就要喝“迷魂汤”了,再一次奉劝世人:与人为善,善行一生。

(此故事纯属虚构,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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