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去过颍州,但知道这两个字和认识颍州的人却有十几年了。
那个夏天开始流行拉直发,我和几个好姐妹正值芳华,面对美与时尚总是毫不落后的,相约了一起走进发廊,其中一个陌生女子是英子带来的:“她家做仪表生意,才来几天,和我们是邻居。”
“我老家安徽颍州的,本来在江西开店,才搬到醴陵,叫我芸芳吧。”秀气朴实的她看样子比我大五六几岁。
“颍州,没听说过,哪个字啊?”我挺好奇的。
“新颖的颖那个禾改成水,念一个音。颍州很有名的,这个时候,西湖的荷花开得正妩媚动人呢。”她说。
我哦了一声,又听见她和英子打招呼:三百多元太贵了,我不做了,我去超市买点东西,等下来找你们。
我笑着点头,进去做头发。心里却纳闷:西湖不是在杭州吗,什么时候跑到安徽叫颍州的地方去了?
几个小时后,我们几个全都清汤挂面,只有芸芳扎个短马尾,她夸我们好看,眼睛里全是笑,虽然是单眼皮,虽然眼角有丝丝细纹。“我才逛了一下,你们醴陵城很繁华哦,到底是工业城市,看来我们来这做生意是来对了。”芸芳一边说一边撕开那包才买的铜罗烧饼干递给坐了一下午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我们。
“我们这有大大小小几百家电瓷陶瓷厂,做你们这行的很少,生意一定好做的。”英子说。
“拜托美女们也都帮我们介绍介绍哟,你们做久了熟人多。”芸芳和我们挥手告别,生意人特有的热情半晌还余留在耳畔。
大家都和瓷厂做生意打交道,偶尔会碰上,聚上。就算不见,各自的情况也会在圈子里被传播。芸芳和老公陈老板最早是在江西帮大伯干,几年下来熟络了,于是跑到醴陵来另起炉灶。陈老板生来就是块经商的料,勤奋努力,每天早出晚归,向每一个工厂宣传推销自己的产品和自己,善于交朋结友,最会请饭邀茶,更懂得顺着金钱延伸的轨迹嗅到商机潜伏的位置,敢于朝着那个方向下注。他还从不忘将家乡的美告诉对方:我们颍州最美最有名的就是西湖了!
颍州有西湖?能美过杭州西湖?
这个时候也是陈老板最和人较真的时候:“论面积,在四大西湖中,我们颍州西湖是赛过杭州西湖,惠州西湖,扬州瘦西湖的。论美?苏轼,大才子,知道吧,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大千起灭一尘里,未觉杭颍谁雌雄!还有很多文人骚客为颍州西湖的美景留下墨宝,那位欧阳修先生,在我们颍州西湖游玩写下92首诗,并且不回江西老家选择在此养老呢。”
这么说颍州可真是一方宝地,湖光山色,亭台水榭,如诗如画呀,有机会值得一看。
“机会就在眼前,我带兄弟们去!不过我还不能在家接待各位,还是破旧的土坯房。兄弟们多多关照我的生意,等下次再去,我好在家里尽地主之谊。”陈老板握着一摞订单直奔火车站买了好几张回故乡的车票。
醴陵,颍州,归程是来路,来路亦归处,故乡,在途中。
常言道曲线救国,陈老板是曲线经商。一旦说起安徽的陈老板,没有人不说他客气,重情的。而我又总是立马想到胡雪岩。都说办企业的做生意的没有不看巜胡雪岩全传》的,连外国人都看。也不知陈老板看了没有,大约他是不需要看的,他自己就是徽商,厉害。
胡雪岩有句话叫:机会是会持续发展的。陈老板就很会用经商之道诠释这句话。做到第四年时,他开了一家小酒楼,名天康。不管怎样,起码自己每天在外宴请的花费先自己赚了。我曾多次在天康吃饭,土菜湘菜嘛,唯有一道点心与众不同,让我记忆深刻。馍,长约一尺,宽约半尺,很厚,这样大,堪称馍王了。芸芳看大家惊讶的眼神,说:“这叫枕头馍,我们阜阳家乡点心,还是缩小了尺寸做的。”
我问:“枕头馍?奇怪的名字,为什么要做这么大?”
“大馍历史悠久,源远流长。相传南宋初年“顺昌之战”(阜阳古 时又称顺昌),正值新麦登场,为了支持宋军抗金,顺昌府百姓使用新麦做成大馍带入城内,宋军每日发一个,饿时削 一片充饥,困时枕头而卧,因此称枕头馍。”芸芳对家乡的美食典故传说很是熟溜。
她还告诉我们,枕头馍是选用精细面粉,精工蒸制而成。馍焦呈金黄色,似油炸过一般,并未油炸哦,放心,不上火。我用小刀切上一片,馍瓣洁白,层层相包, 湿润柔筋,干而不燥,香酥可口,松软而又耐嚼。我是最不习惯吃面粉类食物的人,枕头馍我倒是每次尝了。由于馍实在是大,一桌点一个有时也是吃不完的,芸芳一定让顾客打包带走:蒸制前没有放碱、发酵粉,存放几天也不霉不硬,味道依旧。
一道家乡菜,说道咀嚼在唇齿,异乡也就有了故乡的味道吧。
芸芳细腻热情,陈老板则酒量奇好。酒桌对于含蓄的中国人来说,是最容易彻底敞开肚量和心扉,亮出底牌,合作交友的地方。疾风知劲草,沙场点秋兵。供需双方成了朋友,生意的战舰自然长驱直入,机会当然也就持续发展了。
当时醴陵有两家国营大陶瓷厂,我们一圈子人都与之做生意,后来倒了,货款难收,最末以提价数倍的瓷器抵货款,我们公司就拉了两车餐具。只有安徽的陈老板帐面为零,压根儿不用讨这亏得揪心的帐。
后来,听得有人讲,跟他去看颍州西湖了,秋天的湖真美。欧阳修说的传神,行船却在行舟下,空气澄鲜,俯仰留连,疑是湖中别有天。还去陈老板家里了,新居落成,完美 气派。
我后来当然知道徽商是指徽州的商人,我翻看地图,徽州在南颍州在北。陈老板不是徽州人,是颍州人,但绝对是徽商。徽商胡雪岩就在晚清,他的商言依然可借鉴。有一句是:人生就要不断的做出阶段性的调整。
像颖州西湖的风光,四季在调整,到底有多美,芸芳讲过,拍摄过有图片,美,温情赋予了向往之人的意境。
春天,颖州西湖是用烟雨漂洗,用柳色画影的。着一袭月牙旗袍撑一把油纸伞,任追梦的心随着一湖碧色涟漪点点舒展。
夏季,荷香十里,红粉轻漾,清晨的时候去西湖漫步,念一阙苏轼的《浣溪纱·荷》:四面垂杨十里荷。问云何处最花最多,画楼南畔夕阳和。天气乍凉人寂寞,光阴须得酒消磨。且来花里听笙歌。当阳光倾泄在湖面,流光易散还是流光溢彩,看心情而定了。
秋天,青山寂寂,水湄空空,唯候一轮月,欧阳修的诗句却童趣调皮:啼禽似与游人语,明月闲撑野艇随。每到最佳堪乐处,却思君共把芳厄。
颍州西湖边有腊梅吗?有?江淮时报有个巜颍州西湖赋》:冬则阆苑千葩,素裹银染,鹭静松香,湖光斑斑,腊雪方融兮,桃开已见。雪,素裹着一朵朵迎寒轻绽的腊梅,在诗风词韵里流转一抹暗香,冰肌玉骨,随风洒落在湖心,与春的灵魂初相逢。
多么美的故乡,难怪在异乡付出多少努力拥有多少的繁华,心中依然有千万个放不下。而哪一座城,不是因为有许多异乡人的打拼才更美丽?而人生到了一定的阶段也必然要调整。
陈老板在醴陵买了车,房,在衡阳还买了一座矿,除了做仪表还做化工原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陈老板身体每况愈下,烟酒过度终是一种长期累积叠加起来的伤害。前年春节前,他果断地关了酒楼,生意全交给了侄儿子打理。
城市的冬天风很大,夜的灯火未见阑珊,努力打拼的人总是晚归家。
站在一城灯火里,陈老板说:和醴陵一样,颍州每天都在向更美更繁荣发展,我要回去了,颍州,不再是途中的家,不再是梦里的天涯,欢迎你们来颍州,我随时在西湖边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