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儿何处归（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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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初的乡村，大都还拥有完整且相对独立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结构，即便是广陌这种处于赣南山区的穷乡僻壤，也五脏俱全，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在乡里的中心广陌村，这一点表现得最为明显。小小一个村子竟然集齐了乡政府、粮站、林场、派出所、供电所等政府事业单位，建有全县最大的水电站、一家钢铁厂、一家电镀厂，有自己的工业园区。村子中央的集市每逢圩日便特别热闹，邻村的妇女们往往天刚亮就挑着农副产品出发了，为的是占一个好一点的摊位；外地的商人也被吸引到这里，他们的摊子上摆满了各种新奇的玩意，经常“人满为患”；工厂的煮饭阿姨们则挂着鼓鼓的腰包款款而来，她们要在这里挑选大量的蔬菜和肉类；准备从事副业的人们，进山前也会在这里大肆采购，通常挑些盆盆罐罐和不易变质的食品…… 集市的周围分布着卫生院、银行、邮局以及五金修配店、理发店、照相馆等各种商店，虽然数量不算多，但门类齐全，完全可以满足乡民们的生活需求。

所以他们很少外出，下广东打工的人也屈指可数，反而，这里倒是经常可以看到外地人。年富力强的男子往往上半年在农田里忙活，秋冬两季便从事些副业，副业以伐木为主，这得益于当地丰富的森林资源和工业区的木料场。

村子里有两所学校，一所初级中学和一所中心小学，学校生源充足，学生们还没有填写过留守儿童登记表。村里的老人们依然保留着年轻时的干劲，耕田、插秧、挑西瓜、割稻子样样都参与，冬天则放放牛，打理一下自家的小果园。

也许你会轻蔑地一笑，觉得作为一个乡的中心，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所在的乡就比这强。那就请你仅把它当成一个村子来看待吧，因为面积小又偏僻，后来它真的面临以村的形式被邻近乡镇“兼并”的危险。能有现在这样的发展实属不易，这将会是所有广陌乡民记忆中的黄金时代，现在它正慢慢死去。所以还是请你对它尊重一些吧，哪怕像尊重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那样也好。不过，现在谈这些好像为时过早，我们还是且欣赏当下的“繁华”吧！

凤翔已经在外婆家呆了好几个月，这段时间他得到了外婆的精心照顾。他长得特别可爱，头比一般小孩大，但大得并不离谱；头发漆黑，眼睛大而明亮；脸上肉嘟嘟的，却并不显得肥胖；外婆本就喜欢他。那天早上，凤翔没有上计生办的当，使她一家人免受牵连，她当时便觉得这个小外孙很聪明，于是变得更加喜欢他。她尽量把伙食弄得好些，除了去深山老林里采草药外尽量把凤翔带在身边，她还教凤翔认识各种植物，哪些有毒、哪些可以当药材、哪些是可以吃的野菜，因为他好像对这些比较感兴趣。凤翔咳嗽了，她便用枇杷叶炖冰糖给他喝，这可把晓燕气坏了，要知道她咳嗽的时候，奶奶通常是给她喝又涩又辣的姜汤的呀。晚上凤翔也很少再哭了，现在妈妈的样子已经有点模糊，外婆似乎比妈妈更亲一些；但是知道明天外婆便送他回家去见妈妈时，他还是很开心。

明天，农历十七，是广陌乡的圩日，李家老奶奶特地选了这个日子送小外孙回家，这样她可以顺便去赶一趟集，她已经好长时间没去凑这个热闹了。年初养的那群小鸡已经长大，她选了八只分别装在两个笼子里，准备明天挑到集市上去。一同要带去的还有一大捆晒干的蛇舌草和一小坛自制的酸菜，前面一种是从田埂上拔来的，后者来自门前的小菜园。

广陌村的集市位于一块山间盆地上，村民们围集市而居，居民区的外围是一片片农田，农田呈缓缓的阶梯状向四周的山谷抬升。山是低矮的丘陵，树木以杉木和马尾松居多，夹杂着各种阔叶乔木和小灌木，这些树木大都四季长青，因而虽然是深秋，除了房屋、农田、天空以及极少的枫树、乌桕树外，放眼望去，依然满目绿色。一条发源于深山的小溪从集市旁缓缓流过，注入不远处的“大河”（当地人这样叫，但河并不算大，没有发展水运）。大河岸边地势较为平坦的一侧，可以说是广陌村的文明发祥地了，本来那才是村民最大的聚居地，集市原先也设在那里，不过八年前的一场大洪水改变了这种布局。洪灾过后，集市搬到了现在这个地方，大部分居民也随着迁了过来。事实证明这一举措是正确的。这倒不是因为洪水经常肆虐，而是搬迁使集市摆脱了原来那条狭长的河谷，有了更广阔的发展空间。新集市所在地交通也更为便利，有一条大马路从旁边的居民区穿过，它是整个乡的主干道，以它为主分开不少岔路，将各个村子连接起来。圩日的时候，人们便从各条岔路分别向这条干道的两端汇集，最后相聚在集市里。

现在，李老奶奶正挑着担子走在其中一条岔路上，凤翔手里拿着一个刚煮熟的鸡蛋，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天色还早，今天又降了霜，虽然红彤彤的太阳已露出了半边脸，但到处还是白茫茫的，远处的山还在烟封雾锁之中。要去赶集了，老人家好像并不高兴，她在想着女儿的事情。

对于七妹，她始终怀着一份愧疚，当初她是看到张家家境还不错，而且张家三儿子人长得不错，又有文化，才答应把女儿嫁过去的。可是谁知道自己看中的女婿，脾气竟然如此糟糕，三天两头暴打自己的女儿，七妹每次回娘家都说这里痛那里痛的。从小带大的女儿她自己再了解不过，若不是女婿不好，决对不可能闹到这种地步。她知道，七妹生这第二个孩子，女婿一直不同意，不知道如今生下来了，女婿的反应会是如何，不会又打起来了吧，还真不是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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