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28（12.28）妈妈

妈妈是最后一批插队下乡的，也是第一批参加恢复高考的。

小时候，见她炒股票，期货，开饭店。那几年兴下海，她用火车皮去北方进来一箱箱苹果，家里堆成了山高，那年我开始不爱吃苹果。

后来她跑去了凭祥和越南交界，在那里遇见一位越南卡车司机，用笔在纸上比划着，让卡车司机把她驼到了越南境内。那叫一个开眼，当时发现邻国的东西比国内的还贫，像发现了新大陆，她预谋起倒腾越南香料。只是这生意要长年不在家，她狠不下心丢我成留守儿童，作罢。

九十年代，妈妈厂里效益不好，欠了一屁股债，于是厂长发动员工去四川讨债，她冲在男人们前面，第一个报名。去了好几次，直杀四川厂长老巢，还和厂长夫人打人情牌，讨回来的债有几万提成，那时我家就是万元户了。

她每次出差回家，像变魔法一样可以从包里掏出好多天府牛肉干，尝到甜头，我问，妈，你什么时候还出差啊。后来又要去广州工厂讨债，她操着南宁口音的白话，就南下广州充当粤语翻译。 在我心里，她总是比爸爸厉害。她的不安分总没处放，那时瞅着，敢情好多事情比待在厂里每月拿几百块的工资要强多了。于是申请了下岗，做了几年传销，然后卖起了保险。

卖保险是她一直做到现在的职业，每个月都有冲业绩的指标，她常拿先进。公司的人都叫她张姐。

几年前，她只身到法国来看我。

巴黎机场初来乍到，我托朋友卡卡去接应我妈，她对着照片半天找不见卡卡其人，最后实在忍不住在机场大喊卡卡的名字，原来他就站在离她10米开外的地方，俩人互相等了对方1个多小时…… 卡卡说当时真想装做不认识走过去！好不容易把妈送上火车，从巴黎到南特，火车遇事故停在半路1个多小时的事情也让她碰上了，她用手语告诉对面的法国女人："可以借你手机打电话给我女儿吗？" 只是，她把daughter说成了dog，居然人家也听懂了，没觉得她是骗子，还把手机借给她啦！

在南特的那段时间，我没能好好陪她出去玩，她在youtube上自学了几句法语，就出去练手啦。在城堡拍照就靠一句s'il vous plaît（请），加上手语……

那天找不见她，我有些着急。后来知道她的下落，是接到一个陌生法国老头的电话，那头说正请我妈在喝咖啡，我又生气又好笑。把她领回家，她责怪我不尽人情和老头板着脸。

一天，我把放黄油的小盒子打开，发现里面有一团面，原来她把它当发面盒用，我和帕斯卡相视傻眼啦…… 我的创造天赋就是从她那里继承的。

那年，我们在意大利度了母女蜜月，和所有的“情侣”一样，有欢乐也有争吵 。

罗马广场，她边摆pose边拍照，边感叹：哇，太高兴了！

哪能那么容易高兴呢？

佛罗伦萨的夕阳下，她非要我把手拖住太阳来配合摆拍，折腾完一轮太阳都沉下山啦。

威尼斯，看到轮船上的大狗，她急着上去和它合影，完全没理会那狗嫌弃的眼神。

每次一见面我们就有吵不完的架，像床头吵床尾和的夫妻。我想努力不要像她，但却像极了她。可常常想，什么时候想通了，会回桂林多陪陪她呢？现在，她身边有条叫宝宝的狗狗，走丢了又去买回来一只，还是不改名。那些年没有蓝莓，她总是把狗狗当小儿子哄，把我当狗姐姐: 姐姐是不是没有给你带好吃的啊？让姐姐带你出去玩吧。

蓝莓出生前，邻居们都怂恿她，怎么不来法国陪女儿坐月子。是我婉拒了，心里对她那套奇怪的育儿理论有所抗拒，比如小孩子要哭够肺活量才大，要常捏捏蓝莓的鼻子让它挺拔，两餐之间要喂水……

妈妈做外婆了。现在我也常发蓝莓的照片给她。隔一段时间，她就要换一部手机，说内存满了。她的手机一定存了好多不会删去的照片。

妈妈说:"你怀蓝莓之前，就告诉你，有了孩子，你会很幸福，你也可以兼顾事业。"

她说要是我们回桂林，会带蓝莓去新开的儿童乐园玩。就像当年每个周末牵着我的小手去七星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