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用肢体如何表达?”
戏剧老师问完,刚刚雀跃的孩子们都没了声音,盯着老师手中的山川图片出了神,一个孩子小声说:好多绿色啊。
我站在教室一角,想哭。
这里是宁夏西吉县王民乡,位于宁夏南部山区,干旱贫瘠。其所处的“西海固”地区,曾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称为“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域”。站在乡中心放眼望去,遍地黄土丘陵,鲜有一抹绿。
作为“雪域童年”支教团的一员,我要在王民乡小学授课一周。这里的孩子多半来自少数民族家庭,兄弟姐妹多,往往弟弟妹妹在王民乡小学,哥哥姐姐们就在隔壁的王民乡中学。九年义务教育期间国家拨款,他们吃住上学均免费。
校舍是平房,窗户低矮,成年人可以直接从教室外翻墙进屋。课桌侧面写着“希望工程”的红字,一些学生背包上也印着“xx爱心书包”。教学工具依然是黑板粉笔,唯一的电教设备在老师办公室,基本没人会用。上下课铃声有当地老师敲击特殊石质工具,声小,学生们耳朵却很灵。不过七凑八凑,上学的硬件似乎也齐了。
只是,还缺老师。
王民乡小学近300名学生,仅有不到10位老师。他们分饰多角,素质课便以自习代替。于此,“雪域童年”的志愿者在出发前,设计了数独、手工、哲学、戏剧、中外文化、电影欣赏等素质课程,个个摩拳擦掌信心满满。但到达当晚,复旦长驻支教老师却幽幽的说:给这里的孩子上素质课,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我一脸费解。
然而站在教室的此刻,我全然明白了。对于黄土遍地,每天喝水都要计量的学生来说,要如何想象青翠山林里的春天,和那红花绿草小黄鹂呢?
1 别喝那个水!
在教师宿舍自来水管前,我被室友一声吼愣住了。教师宿舍有自来水,据说是在支教团来之前特意通上的。但水盐碱度太高,喝不了,洗完手都觉得涩。饮用水要去几公里外的地方打,再用推车推回来,称为“甜水”,其实只是不那么咸而已。
来之前,我们被告知一周不能洗澡,务必省水,宿舍四个人为此绞尽脑汁。第二天,长驻老师还是说:水塔里的水抽不出了,你们真的要再节约些。
羞愧难当却没有主意,几个人去跟长驻取经。两个长驻大男孩来自复旦支教团,均是研究生。复旦支教西吉地区18年,每年派学生到这个地区的四所学校。王民乡由于环境恶劣,女孩受不了,所以此地每年只能是王民兄弟团驻扎。
孙老师教历史,活泼开朗。张老师则寡言少语,做事默默的。为了融入当地老师,他们也累月不洗澡,衣服轮着换,最后只有脏和更脏的区别。实在没得换,要趁周末坐1小时汽车到县城,住一晚快捷酒店,洗澡洗衣服,再带着湿衣服回学校备课。
“前一晚的洗脸水要放着,第二天一早得继续洗”他们如此讲述省水经。
当地的学生们每天只分得一小桶水,保证洗脸就不错。老师开玩笑说,若男学生连续几天洗脸,那一定搞对象了,要重点监护。由于长期无法清洗身体衣物,教室里面满是腐败咸鱼的味道,哪怕长久开窗通风,都无法散去。
某次孙老师分享了张上海游泳池的照片,学生满脸惊奇:原来水还可以这样用啊。
深深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他们中间多数没有出过西吉县,有一些连王民乡都没离开过。那些“城里人”理所当然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是无法想象的奢侈。
然而,这是生活的全部。
2 只有老师有资格开灯
下课回办公室的路上,学生们在操场看书,排列的整整齐齐,像是集训一般坐在地上默默背。我问孙老师:这是学校组织的吗?他笑笑:自发的,外面天亮。
我一脸困惑:背书不能在教室吗?外面太阳这么大。
他回头看我一眼: 王民乡15年才通电,学生珍惜资源,从来不会主动开灯。在这里,只有老师有资格开灯。
靠天阅读的方式,使得不少学生得了近视眼。但由于不知道配眼镜,他们就这么生活。
我不禁想到几千公里外的上海,带着眼镜的小学生们,他们早早学会用手机平板打游戏看动画。可是,那些只能安放在电子设备上的童年和操场上读书的这些学生们,哪个更幸福?
支教第三天,王民乡全乡停电。晚上十点依然没有来电迹象,我和几个老师在校园散步。操场上近处远处闪着点点手电筒的光,每个光源下都是一本书。
这里的学生们似乎已经习惯各种境况,他们从不抱怨,想尽一切办法,书总归要读。似乎有这个目标在,走怎样的路都变得不可怕了。
我不经意抬头,黑暗中繁星满天。
3 未来的样子
“我想让地球上的每片沙漠都变成绿洲”。
四年级的一个小男孩站起来分享他的梦想,由于营养不良,他和其他同学们一样,比城市的同龄人瘦小很多。
然而我被触动了。
这节梦想课未有太多期许,按照领队的说法,往期的学生还需要先了解梦想是什么。他们也这么问,我说就画你想象的未来,要有你自己的未来。比如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你的样子。
他们很聪明,在低头不看我的十分钟里,未来便跃然纸上。
这个主动举手分享的小朋友说,我想让家乡多一些绿色。大概便如,他们前一节的戏剧课上,被吸引住的“绿色”的样子。
残酷自然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学生,动作异常敏捷。问他们上学远不远,都笑着说不远。两位长驻老师立刻补充,他们不远的概念通常要翻几座山。
我哑然失笑。
隔天跟着学生去家访,边走边跟旁边的小不点聊天。他上三年级,背的书包却一直到膝盖。问他家远不远,他低着头小声说不远不远,走走就到了。
走了半小时,目的地遥不可及。
孙老师拦了个四年级的学生,开着三轮车把我们一行人拉上了山。
对,是四年级的学生开的三轮车。
蹲在车厢里的时候,我感受着油油的头发被压在帽子下面,发尾随风拂动。头顶着蓝天白云,路边黄土地被快速甩在身后。我很想大笑,这片神奇的土地,再过几十年,也许真如学生所愿,遍地绿洲。
谁敢说一定不会?
柴静曾在《告别卢安克》一文中讲述外国支教老师卢安克,在文末她说:教育,是人与人之间,也是自己与自己之间发生的事,它永不停止,‘就像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触碰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只要这样的传递和唤醒不停止,我们就不会告别卢安克’。
就是如此,未来充满期待。
傾盡所有,只願妳好
图:澎湃新闻摄影记者 小新
文: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