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1章 邂逅沪杭线
连载08
林浩恩说：“舍妹和颜小姐读高中时，我在美国读研究生。颜小姐去美国，我正好回国，错过机会和颜小姐见面。去年，我回国前，在美国商店购物，见模特穿着颜小姐这条粉红色连衣裙做时装表演。”
“这裙子确是美国去年的时尚款。”她说。
“怪不得我觉着眼熟。”林浩恩说。
这时，一位弟兄走到讲台，带领会众开始礼拜前的唱诗赞美。礼拜前半小时，会众跟带领人唱赞美诗，有时学唱新赞美诗。
这次唱的是《普天颂赞》圣诗集里的《天父世界》。
颜宝惠自幼就会唱这首赞美诗, 这是母亲颜师母教她的第一首赞美诗。熟悉的圣诗，一下子把她带回儿时，与父母在一起的日子。
当她想到，如今孤身一人，不禁泪水涌流。她悄悄从手提包里掏手帕擦眼泪，不想让人发觉她在流泪。
这首歌，徐永道不会唱，但学得很投入，没注意到她在流泪。
林浩恩会唱，不用看歌词。唱诗时，他不由自主扭头看颜宝惠，发现她在流泪。他看着她边唱诗，边流泪满面，刹那间，有种莫名的怜爱，在他内心发动，当他意识到这种奇妙感觉后，面红耳赤，想打消这感觉。他提醒自己：“她是徐永道的女朋友，不能对朋友的女人有非分之想。”他把头转回，装做没看见，继续跟着唱第三段：
这是天父世界，
叫我不可遗忘，
黑暗势力，
虽然猖狂，
天父却仍做王。
这是天父世界，
我心不必忧伤，
天父是王，
宇宙同唱，
祂治万国万方。
当领诗者带大家唱第二遍时，钢琴声戛然而止。
只见司琴，手捂腹部，面露苦楚，领诗者赶紧走过去，问她怎么了？她说：“突然肚子疼。”领诗者扶她下来，到礼拜堂侧面祷告室休息，叫两位年长的姊妹照看司琴。
领诗者重新回到讲台，说：“各位教友，司琴忽病，我们清唱吧，虽没有人手所造的钢琴伴奏，主必悦纳我们用主手所造的歌喉赞美祂。”
领诗者话音刚落，颜宝惠身不由己，站起身来，说：“我可以伴奏。”
礼拜堂里，顿时寂静，会众眼光，集中在颜宝惠身上。
徐永道，林浩恩，一脸吃惊，看着她说。
领诗者问：“这位是？”
不等她回答，徐永道很快站起来，说：“她是我的女朋友。”
领诗者认识徐永道，问：“这位姊妹受洗了吗？”
“我十五岁就受洗了。”颜宝惠说。
“请你来弹吧。”领诗者说。
她用手帕擦干眼泪，轻盈快步走向钢琴。
感人的琴声,从她指尖发出，回响在礼拜堂。
琴声，表达她对父母的怀念，对天父的赞美。
徐永道和林浩恩，第一次听她弹琴，又在这样的场合，两人都被琴声带入另一世界，歌中境界：
“树木花草，苍天碧海，述说天父全能。祂爱普及万千，风吹之草将祂表现，天父充满世间。”
徐永道心里说：“主啊，我爱上她了，这是我等待多年的她。”
牧师证道前，颜宝惠回徐永道身边坐下。
这场证道的题目是《活在爱里，万物皆美》。
“看世间，人人追求美，尤其女人，想方设法自我美化。但极少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很多人都不知道，美是从哪里来。圣经告诉我们，真正的美，是和谐之美，比如，鼻子不能单求自己的美，要与肤色，面庞，眼睛，嘴唇，头发等部位和谐。和谐，造就美人。有的女人，单看五官某部位，不觉得美，但容貌、气质、衣着、举止、体态、眼神、灵性、言谈，乃至思想的魅力，搭在一起，堪称美人，和谐美人。”
“同样，世界之美，也在和谐。万事万物，外在的和谐之美，在乎万物的同心合一，尊重神造的秩序规律。人活在爱里，才能同心合一。合一，乃和谐之本；合一，来自人敬畏神。与爱之源相连，人就会有爱；与爱之源失联，恶就会泛滥，因缺失了善。约翰一书四章告诉我们，神就是爱，爱从神来，住在爱里，就是住在神里，凡有爱心的，都是从神而生，并且认识神。爱的源头，就是基督。基督的爱，显明在祂甘做替罪羊，代替我们罪人，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基督，是美之源，联于基督，人就有美善。”牧师讲道。
当牧师说“和谐美人”时，林浩恩，徐永道，不约而同，看颜宝惠。
“想活在爱里，首先要知道，什么是爱，爱从何来？”牧师继续讲。
听到这句，颜宝惠转身，看着徐永道。
徐永道正转身看颜宝惠，二人会意微笑。
这一刹那，浩恩目睹，甚是羡慕。
“圣经关于爱的教导，很多人都会背诵。哥林多前书十三章四至七节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约翰一书四章七节说，‘亲爱的弟兄啊，我们应当彼此相爱，因为爱是从神来的。凡有爱心的，都是由神而生，并且认识神。’这几处经文告诉我们，爱从何来。”
“三位一体的神，救主耶稣基督，道成肉身，来到世间，替罪人的我们，死在十字架上，担当我们的罪，救赎了我们，就显明神的爱。凡承认自己是罪人，接受耶稣基督为救主，就是神的儿女，活在彼此相爱里。人与人彼此相爱，万物才会和谐，和谐则万物皆美。”
林浩恩听道，一向做笔记，听牧师说“和谐美人”，就把这四个字写下来。他忽觉得，和谐美人，正是自己等待已久的佳偶。她，远在梦中，近在身旁，徐永道的女友颜宝惠，就堪称和谐美人。
徐永道对“活在爱里，万物皆美”甚有体会。他听的时候，不住地点头。他觉得，今天这篇道，专为而他讲。他领略过法国乡村田园风光，没觉得笕桥小镇有多美，可是当他带颜宝惠从杭州到笕桥的路上，方才发觉，平素熟视无睹的花花草草，鱼塘飞鸟，牧童村姑，农舍田埂，竟美的那么奇妙。
颜宝惠从这篇道中，感悟出天父的爱。她的生父，她的养父，都离世了，不能再保护她。她认为，天父差派徐永道，接替父亲颜牧师来保护她。当她听牧师讲到希伯来书十三章五节的经文：“我总不撇下你，也不丢弃你 。”泪水又止不住地流。她想起父亲对她说：“心里被主的道充满，就生活在天父世界里，无论身在何处。地上父亲，不能永远保护你，但天父却能永远保护你。”
礼拜结束，徐永道对林浩恩说：“宝惠要赶回杭州，我送她去火车站。”
“今天我没什么事，陪你去送颜小姐。”林浩恩说。
“好。” 徐永道说。
前天是农历七月十二，是笕桥人采水红菱，吃水红菱的时节。
徐永道刚把吉普车开到笕桥火车站站台，林浩恩就见站台上有提竹篮卖水红菱的，他赶紧下车，买水红菱，用手帕兜着，送给颜宝惠。
颜宝惠上车前，徐永道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撕下写有自己通信地址的一页，递给颜宝惠，让她把她的地址写在笔记本最后一页。
林浩恩说：“我就不留地址了，颜小姐如果要我帮忙，告诉舍妹沐恩便可。不过，沐恩快要离开上海，随她丈夫去澳大利亚了。”他说这话时，心里希望她也让他写个地址。他这层心思，让受过军事训练，又懂男人心理的徐永道看出来了。
徐永道盯着林浩恩，说：“宝惠若需要你帮忙，用得着绕一大圈麻烦令妹吗？她告诉我，我去找你，不更方便？”
林浩恩听这话，没作声。
颜宝惠把林浩恩用手帕包的水红菱，放入燕麦黄亚麻布包，上了就要开动的火车。
徐永道，林浩恩，伫立目送列车渐渐远去。
从笕桥火车站离开时，二人一路保持沉默。
林浩恩独自回宿舍，感到极其失落。刚才在火车站，他很想把通信地址给颜宝惠，但话一出口，竟变成：“我就不必留地址了。”他恨自己，像假冒为善的法利赛人。颜宝惠明明是徐永道的人，自己岂能夺友之爱？他很后悔，何不早让妹妹沐恩把他引荐给颜宝惠。不过，也不能怪别人，家人都知道他眼高，并且排斥旧式相亲，要自己寻觅意中人。如今，良机已失。上午在礼拜堂，见她流泪弹《天父世界》，心生怜爱又仰慕的情结。他隐约感到，一脸阳光的她，内心有淡淡的忧愁。他并不知道她的身世，只知她是牧师的女儿。妹妹沐恩读中学时，跟他说过颜宝惠担任校刊编辑时的趣闻。他想起来，在妹妹的影集里，也见过她其他照片。中学时代的她，穿着校服，单薄柔弱，并不出众。没想到，今日的她，脱胎换骨，体态，容貌，气质，韵味，举止，谈吐，衣着，浑然天成为和谐美人。她的美，在乎她的灵气、内涵、知识、见识、智慧、能力、勇气等无形品格产生的美学吸引力。她的美，蕴藏在窈窕的身影中，流露在柔和的眼神里。她散发的气场，对他有强引力。她中西合璧的底蕴，使她谈吐有脱俗馨香之气。上午礼拜时，见她坐在徐永道身旁，在司琴突然病倒时，她果敢起来伴奏，当时他就为之一惊，觉她很特别，他喜欢这种特别。林浩恩知道她的信仰状况，这在中国知识女性中，可遇不可求。他意识到，自己被她吸引，在她身边坐着，感觉很美好。
这天，林浩恩原打算参加下午的礼拜，昨晚加班睡得迟，早起头昏沉沉，挣扎好久才起身。起床后，心里被一种力量推着，去参加早堂礼拜。结果，见到久闻其名的颜宝惠。礼拜结束，他发觉自己倾心于她，而她已是徐永道的女朋友，这使他心生酸楚。他看得出来，徐永道刚开始和她交往。他想接近她，与徐永道竞争。但这念头，使他负疚，明知是别人的女友，还想争夺，等于故意干犯十诫，这与他给自己取的英文名的自相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