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爱,错过了便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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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整理好所有报表,陈多多伸了伸懒腰,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

公车上,电视里滚动播放着关于小孩的寻人启事。这些年,随着寻人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打拐和寻亲的新闻更加络绎不绝。

多多这些年也一直默默关注“宝贝回家”这个网站,然而,每次她填写好寻家的信息,一到要点击“完成”键的时候,她都会直接关掉浏览器,关掉电脑,她害怕,至于害怕什么,她也说不清。

多多现在住在广州的一个城中村,每次下了公交车,都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到她住的那片密集的住宅区。

这片住宅区的每栋楼中间的巷子只有一米多宽,多一个人同行都要错开走。每次她都要穿过一条深黑的巷子走50多米才到她住的那栋楼下。

虽然只有50多米,但她每次都会屏住呼吸小跑过去,两栋楼面向巷子的这一面没有什么窗,巷子中间也没有路灯,她备了个手电筒在身上,每天晚上下班,就用它照亮这段漆黑的路。

巷子中间常有人乱丢垃圾,打扫卫生的阿姨很久才清理一次,每次走过经常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还时常能看到老鼠的踪影。

虽然环境很差,但是由于房租便宜,这里有很多外地民工居住,多多也是壮了壮胆,独自一人住在这里。

多多想着,即便这里是脏乱差的城中村,但她至少是自由的,轻松的,每天除了上班,其余时间都是自己的。

回家洗漱完,她呆坐在书桌前,刚刚电视台里那一个个悲痛欲绝祈求大家帮忙找孩子的脸庞,不时浮现在她眼前。

她忍不住会想:也许,她爸妈也在找她呢?但她每次想了一半就不敢幻想下去,她怕,怕幻想越美好,现实越残酷。毕竟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跟她说她是被丢弃的。

多多4岁开始住在养父家,养父说她是被家人丢弃的,捡她的时候还带着她在原地等了很久都没人来领,后来看她可怜就把她抱回家收养。

她家除了养父母外,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年迈的爷爷。大哥每天到处玩耍惹事,小哥每天只负责看书学习,她每天,则有干不完的活。

自从到了养父母家后,她便每天随她爷爷去放牛,大部分时候是在牛棚边自己一个人玩,每天身上都沾满牛粪,身旁围着一群苍蝇和蚊子,路过的小孩都会叫她没人要的脏东西。

6岁起,她便每天要起一大早,用简易的木制小推车推两筐衣服到她家后山的溪边洗。

养母带她过来一次,教她每次泡湿衣服后抹上洗衣粉,再拿到平整的石头上,用木棍捶打,然后在溪水里过几遍清水便算洗好。

也许你会说,6岁的小孩哪里洗得干净,可自打她第一次学会洗衣服,往后的13年,她家6口人的衣服都是她洗的。而其他小孩,只是周末才会到溪边玩耍,拿洗衣服当游戏。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所以她一直很自卑,不喜欢说话,也没什么小孩愿意跟她玩。

她没有上幼儿园,7岁直接上小学,每天中午放学回家吃完饭,她要赶鸭子去鱼塘洗澡,这是她最喜欢的活了,因为鸭子通常要洗半个小时,她会坐在鱼塘边,边等边看小人书。

有时候看得太入神,难免出差错。有一次,因为顾着看书,自家的鸭子和别人家的鸭群一起走了,对方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最后鸭子直接跟人回了家。

当她赶鸭子时,发现少了三只,急得直接哇哇大哭,可是眼望四周,却不知道是谁偷了自家的鸭子,回到家,养父发现后,暴跳如雷,拿起竹条就是一顿毒打。

她常常因为这样那样的事,被打得全身伤痕,如果是夏天,她会换了一套长裤长袖,遮住手上腿上的伤,然后再默默去学校上课。

每天下午放学,他养父母通常还在田里没回家,她要生火煮饭,摘好菜、切好肉、全部洗好备好,等到她养母回来,直接下锅一炒便可。

他家从不轮流洗碗,每次吃完饭,她养母都会动作利索地收拾好所有锅碗瓢盆,让她坐在井边洗。

有时候洗着碗,发着呆,一走神,她就会想,她叫多多,可能是因为她是多余的吧,然后埋头用膝盖抹着眼泪,手上更使劲地擦着碗。

跟她一起上学的小孩都喜欢周末放假,她不喜欢,她不知道为什么学校不是天天上课,而是上五天就要停两天。

一到周末,她要干的活,就会比上学多了十倍。她要上山捡柴火,割牛草,铲牛粪在烈日下到田里拔草,收菜。后来个子长高力气大了,她还得担两桶猪食去喂猪,挑两桶水帮菜地浇水,锄田……

因为有她的帮忙,养父耕种的田越来越多。而她的大哥二哥,直到18岁,都没挑过一次担子。

她的同学,虽然不懂这些农活,却会很多她不懂的游戏:俄罗斯方块、超级玛丽、贪吃蛇……而她,连玩个橡皮筋,都被她养母骂好吃懒做,整天想着玩。

后来,她索性拒绝了所有需要花时间的游戏,有空了,就看看跟朋友借的书,她说,罗大佑的《童年》,很多都跟她不一样,只有一点一样:她特别渴望长大。

有时候她很庆幸,至少她还能读书,她听说有些被收养的女孩,连书都没得读,但她养父好面子,怕自家的小孩没文化被人笑,所以即使养母反对,依然供她读到高中。

高中毕业后,她通过亲戚介绍,来到广州,进了白云区一家工厂做文员,说是文员,其实还要做很多打杂的粗活。

后来,她见做财务的姐姐每天工作特别轻松,就是对着电脑,算算数,不需要打杂还受人尊重。她便下定决心,考了会计上岗证,工作四年后,她终于当上工厂的小会计。

每月发了工资后,她都要给家里寄生活费。从原来的500到现在的2000,不管她收入多少,她养父母都要求她交一大半给家里,过年过节,也得存点钱寄回去。

尽管如此,她还是咬着牙,省下一笔钱,努力读取了一个大专文凭,她不想一辈子在工厂工作。而她想着,只有提高学历和工作能力,她才能进市区的公司上班

几年后现在,她早已离开工厂,在市区一家公司当会计。虽然工作辛苦,经常加班,但可以不必挤在工厂的10人宿舍里,自己租了一个单间,有了更多的自由,想想这一切,过去吃的苦就都值了。

这两年过年,她都没回家,她觉得一个人呆在出租屋里,比回到那个只会榨干她的养父母家,更温馨。有时候她想,这辈子就这样,一个人,过下去……

可是今天,看了那寻人启事,她又开始心里不平静了,挣扎了很久,她终于打开“宝贝回家”的网站,登记了自己寻家的信息,除了被收养时的年龄,和丢失的地点,她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然后,她终于点击了“完成”。

有些事情,你以为比登天还难,可当你迈开第一步时,却发现一切比你想象的简单多了。

她登记了信息没多久,便有网站的工作人员联系她,说网站上刚好有人也在寻亲,而对方寻找的亲人年龄与多多一样,丢失的时间和地点基本一致。

后来,经过工作人员多方核实和取证,最后DNA比对确认,寻亲者正是她的亲姐姐。

当确认她的姐姐这些日子也在找她时,她直接蹲坐在地上,独自一人,抱着手机,嚎啕大哭。

这些年,那么苦那么累,她都从没大哭过,这是她30年来,第一次,不再压抑自己,彻底地放声痛哭。

她心疼自己,她捶着胸口,泪流满面却笑着对自己说:陈多多,原来还有人在牵挂着你,原来你不是多余的!

上天很多时候是不公平的,有些人一生都拥有满到溢出来的爱,有些人,却要用几十年的孤独,去换回一点在旁人看来不值一提的爱。

我多希望故事的发展好似童话般,女主角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可现实总是理性而冷酷的。

多多休了个年假,来到她出生的家,所有人对她的到来,都很欢迎,但似乎少了那份她原本设想的感动,她的父母并没有哭晕在地,反而异常平静,偶尔眼神还有点闪躲。

后来在多多的苦苦追问下,她才终于知道,原来当年她真的是被故意弄丢的,她真的是被捡走的。

小时候,因为家里穷,家里的哥哥姐姐能帮忙干活,还有个弟弟比她小,只有她从小体弱多病,在家又帮不了忙,父母都觉得她是个负担。后来在集市走失,她妈妈索性选择“顺其自然”,所以她便被来外地打工的养父带回老家领养。

而她有个奶奶,因为见她最瘦弱,从小都最心疼她,四岁走失那年开始,她奶奶便到处捡破烂,边以此为生,边找她。

这一找,便是20年。

有一年其实她奶奶已经找到她所在的村落了,但是由于奶奶说的名字大家都不认得,加上村里人一般都会袒护本村人,生怕说错话,便没人告诉她多多的下落。

直到6年前,奶奶身体越来越差,认识她的老乡让她爸把她从另一个省份接回家,临终前,她留下最后一句遗言:你们一定要帮我把月月找回家,否则我死不瞑目。

听到这,多多才知道,原来,她小名叫月月,大名叫李清月,是奶奶起的名。她开始有点印象,自己小时候好像大家都叫她月月。

后来也是因为奶奶的遗言,她的哥哥姐姐开始在网上发布消息,这便有了后来在网站上的寻亲成功。

那天下午,多多买了很多东西,来到奶奶的墓碑前,她坐在那里,跟奶奶聊了很久很久,她笑着说起这些年遇到各种各样奇葩的人和事,她巴不得把自己这些年所有的事,用一天把它全部讲给奶奶。

她第一次一次性聊这么久的天,聊着聊着,她开始跪着给奶奶磕头,她恨,恨自己为什么不找点寻找自己的家人,她恨老天为什么要那么快带走奶奶。

上天有时候就是喜欢开玩笑,它让你知道有人深深地爱着你,却偏偏在你还来不及见上一面时,便让他离开了你,好像故意要你悔恨一样,悔恨当初为什么不早点去寻找。

次日,假期还未结束,多多便早早离开。亲生父母和兄弟姐妹虽然为了找她付出了很多,但她的到来,似乎还是给大家带来了许多不知所措。

从小敏感的她,怎会不懂,于是她借口有事次日便离开,也跟家人说话,以后可以常联系,可是她知道,很多东西是永远回不去的。

从亲生父母那,她直接坐车回到养父母家,拿起自己的户口本和身份证,便直奔派出所。

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是改名字。她以后都叫李清月,而不再是陈多多,不管手续多复杂,她都要把名字改过来,因为,那是奶奶留给她的,唯一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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