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4.6
苏联学者弗拉基米尔.雅可夫列维奇.普罗普是“结构主义民间文艺学”的奠基人。他那本划时代的著作《故事形态学》于1928年问世。在此之前，世界范围内民间文艺学的研究处于相当初级的状态。学者们吭哧吭哧跑去穷乡僻壤采风，收集了成百上千的民间传说，然后述而不作，整理出来拉倒。稍微进一步的研究者收集同个故事在世界各地的异文，编写索引，进行局部性的比较分析，很少有整体性、系统性的研究。
就拿最基本的分类问题来讲，当时的常用分类法是把故事分为：1.有神奇内容的故事，2.日常生活故事，3.动物故事。——这一看就不靠谱：像“渔夫和金鱼”这个故事，算是有神奇内容的故事，还是动物故事呢？这三个类别不是同一个层面上的范畴，必然会有交叉。另外一种分类方法是按情节分，比如把幻想故事分为：1.关于无辜的被逐者，2.关于傻子主人公，3.关于三兄弟，4.关于斗蛇妖的勇士，5.关于获得未婚妻，6.关于聪明的姑娘……明眼人一看就晓得，这种分法和前一种一样行不通：傻子主人公可以是三兄弟之一，让人追寻的未婚妻可以是聪明的姑娘，等等。各类别仍然不在一个层面上，之间的混乱和交叉更加严重。
普罗普老师无疑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开始他只是业余爱好者，为了弥补自己文学教育的不足阅读民间文学，后来却作为目光敏锐的圈外人发现了学界的一团乱麻。你们这样搞法是不行的！普罗普老师在心中呐喊。呐喊的结晶就是这本《故事形态学》。
《故事形态学》的原名叫《神奇故事形态学》，出版时编辑删去了“神奇”二字。“神奇故事”大约就是平时说的民间传说，劳动人民一代代口口相传的王子公主、巫婆魔法之类的故事。需要注意，《格林童话》算是神奇故事，它是格林兄弟广泛搜集德意志民间传说整理加工的成果；《安徒生童话》不是神奇故事，借用了民间传说的设定，但更多地是属于安徒生的个人创作。
按照普罗普的本意，他研究的对象是神奇故事而且是“俄罗斯神奇故事”。在阅读一本俄罗斯民间传说集的过程中，普罗普老师发觉，在这些千姿百态的故事背后总有一些因素是反复出现、彼此重复的。例如：
国王派伊万去寻找公主，伊万出发。
国王派伊万去寻找奇异之物，伊万出发。
姐姐派弟弟去找药，弟弟出发。
后母派继女去找火种，继女出发。
铁匠派长工去找母牛，长工出发。
以上情节的角色和缘由是五花八门的，“派遣”与“出发寻找”这两个行为是稳定不变的。普罗普把这类行为称为“功能项”，专指对推进故事、确定情节进程有意义的角色行为。至于角色是谁、在想什么，具体怎么完成这些行为，完全不用考虑。
功能项下可以细分子项。比如很多神奇故事开端部分都会有某个角色对主人公下一道命令，多数是禁令（“别打开那扇门”，“别走出院子”，“巫婆来的时候别吭声”），少数是正面指令（“把早饭送到田里去”，“带弟弟去树林里”），那么“下命令”就是一个功能项，“禁令”和“指令”是该功能项的两个子项。
通过对100个俄罗斯民间传说的拆解，普罗普总结出了31个功能项和数百个子项，并分别赋以字母符号。他把每个故事按照叙事顺序用功能项符号简化列出，就得到一个由字母符号组成的链条。普罗普将100个这样的链条放在一起比较，梳理归并同类项，最后得出一个奇妙而惊人的结论：
所有神奇故事在结构上都是一个类型。
它们是同一个原型结构的各种变体。
单个的神奇故事通常省略一些原型结构中的功能项，或者数个功能项同化为一个，或者功能项的顺序前后移位。但这种省略、合并或移位是遵循一定规律的，不会任意为之，也不会损害原型结构的稳固。
普罗普老师认为，要给一个事物分类，首先要搞明白它“是什么”。过去学者们被故事变幻莫测的外衣迷惑，在角色、情景设定等方面花费了太多精力，没有注意到更基本的结构问题。现在搞清楚了“神奇故事”是什么（符合特定结构组合的故事），就可以依据每个故事对原型结构的不同调整方式，划分出它所属的亚类，这种分类方法不会像其他方法那样出现交叉重合的状况。
普罗普的研究成果在问世时受到学界冷遇，主要是别人看不懂。过了30年，人文学界才形成了理解和发展该理论的语境。前面说到，普罗普研究对象仅限于“俄罗斯神奇故事”，他得出的范式也只在这个范围适用，但他的理论和研究方法在所有叙事文本领域都产生了重大影响。人们渐渐意识到，其他以叙事为中心的作品也可以拆解出功能项，也可能存在原型结构。简单说，诸如悬疑小说、言情小说、武侠小说这些类型小说，以及各类商业电影的结构都是有套路的。这些文学作品比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创作自由度更大，情况更复杂多变，但仍能在结构上体现本类型的一致性。而像《红楼梦》、《战争与和平》之类全景式小说、不以叙事为主的意识流或者打破叙事常规的非线性文本，则很难归入范式。
根据普罗普老师的理论，类型故事的角色设定、环境营造、道具设计等都是可变成分。主角是公主还是王子、用飞马还是用飞毯、决斗发生在森林还是火焰河边，对故事结构无足轻重，但可以揭示故事的传承脉络、宗教与文化背景。可变成分发生置换、变化，从一个故事派生出另外一些故事，这个过程叫做“衍化”。对衍化的研究是对故事进行历史研究的基础。
——看到这里我就拍大腿了。着啊！我的某项胡扯行为有理论依据了。啊！原来叫“故事的衍化”！高大上！
具体情形是这样。
很久以来，我就知道罗马/村长扇（重合度极高）在萌一个情境：
13哥和村长两口子生了一儿一女：德罗西和阿奎拉尼。
——哈哈哈哈哈！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神奇故事”的开头啊哈哈哈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