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庭信步风雨谈 ——雨的畅想

看似寻常也奇崛

譬如凭空写一个“雨”字,点点滴滴,滂滂沱沱,淅淅沥沥,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视觉上的这种美感,岂是什么Rain也好Pluie也好所能满足?

翻开一部《辞源》或《辞海》,金木水火土,各成世界,而一入“雨”部,古神州的天颜千变万化,便悉在望中,美丽的霜雪云霞,骇人的雷电霹雹,展露的无非是神的好脾气与坏脾气,气象台百读不厌门外汉百思不解的百科全书。

——《听听那冷雨》余光中


雨,铺开就成一幅景华,弥漫便成一种情思,浸润便是一种氛围,镌刻遂成一段记忆,瓢泼更是一种情怀……

可曾在雨绵绵中漫步,抑或在微雨中抬头,仰视一城的雅致。

可曾在雨淋淋中奔跑,抑或在倾盆大雨中叹息,放弃伞的遮挡,尽享这番热烈。

景华,无论是精致或磅礴;情思,无论是多愁或善感;氛围,无论是水汽氤氲,或者倾盆淋漓……

可谓寻常,亦谓奇崛。


杏花微雨落江南

杏花微雨落江南。

花白嫩,微雨拂面,江南风骨柔情,自成一系,这便是金陵之春最妙的概括。


南工春亦然。

老山脚下,扬子江畔,山南水北,树林阴翳,花草从生。

桃、柳、杏,花摧迷离,木香沁鼻,山雨欲来香满楼。


嘈嘈切切,湿湿漉漉里,莹莹青绿闪动。

落花点地,伴随细股雨水,曲曲弯弯,似仙子轻盈乘风,流泻而去。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雨里风中,走入霏霏,想入非非,心若纷飞,感则非非。

雨夜静卧,枕着碧翠稀疏的树影,和着轻落玉盘的雨声,像隐者一样潇洒睡去。


次日晨起,迎着清早淡淡寒气,那是寒冬来不及撤掉的残影,缓缓的,沿公路下行。就在熹微的橘色幽静中,饱雨的溢清同济湖边,便可以看见晨霭绦绕,树密雾浓,还有蓊郁的水气从湖面升起,稀稠厚薄,变换无定。

阳光也在这时从薄雾中缕缕透出,若隐若现,斑斓绮丽,别有韵味。你会说晨光眷顾了你,晨光却觉得惊扰了一方宁静。

杏花春雨、牧童遥指、剑门细雨渭城轻尘——让无数诗人日思夜梦的那片土地,行过且慢,看如今依旧,碧波千里不曾改,秦淮烟雨情难忘却,朝朝暮暮前世今生,故事万万千,主角尚鲜活。

不知之中可有你我?


小楼一夜风吹雨

只要不是石破天惊的暴雨,在听觉上总会有一种自然的美感。可即便是石破天惊,也同样是在形容一种美感,唤之震撼。

听,雨滴在湖心,拨乱一池春水,韵律清脆可听。


幼时的家,还是简陋的低层瓦房。每至下雨时候,总是先闻瓦声愈紧凑,后见风雨袭来,目力所及,天幕暗沉。雨天的屋瓦,荡漾着天空的光影,迎阳光处微微发亮,逢乌云处则黯黑收敛,对于眼睛,这是一种古老而自然的享受。

尤其大势渐去雨停时,一碧如洗已是用的陈旧,该如何形容呢?仿若自一场沉闷却不失惊险的梦境中清醒,不堪光亮的诱惑,才微微睁眼,尽是涌进视野的清新与灿烂。

一番酣畅,好不精神。


回想起,当雨敲在整齐排列的瓦上,远远近近远远,轻轻重重轻轻。雨瓦敲击音与雨滑滴落音,相互交织纠葛。

雨声时慢时急,时高时低,时响时沉,时断时续;有时缓如波涛,有时猛如海啸,有时轻如微风,有时悠如澄云;时而银瓶乍破水浆迸,时而大珠小珠落玉盘,有时突然似弦凝声停,突然幽愁暗生,极具“此时无声胜有声”之感,这跌宕,是夏独有的曲谱。

就这样,造物主在屋顶舞动琴键,把正午奏成了黄昏。


不及当年,今日高楼林立,只觉灰蒙蒙尘霾、灰乎沉乎的空气、挥之不去的汽油腻感,也只有经过雨的刷洗时,才能感受到所见所闻的鲜艳与亮丽。

才能在初歇后,享受到那一抹抹如同青草般的翠绿与静谧。

铿铿锵锵,如今难得几回闻;击瓦之乐,早已成古典之殇。


梧桐叶绿萧萧雨

秋分者,阴阳相半也,昼夜均而寒暑平。

南江雨盈盈,暑气残存留。

从南往北步速也不快,伞难掩全,一圈走过已是湿黏。

浩硕南京城,秋分一过,又踱霜降,暑气尽散,寒气加剧,料料峭峭。

继而秋雨始至,淋淋漓漓,淅淅沥沥,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仅凭一把伞,躲得过潇潇冷雨,躲不过秋来阵阵潮湿气。


但不管是急雨打梧桐,还是疏雨卷残荷,江南的雨,却始终虚张着秋的声势,树木绿意不曾减。所谓岁岁年年人不同,而江南的绿,年年岁岁都相似。

不及北方落叶的速度,这里的树木草丛,任秋风凛冽、秋雨跋扈。在一场秋雨袭后,仍固执那一园深青。乃至晚秋冬初,苍山寒气深、高林霜叶稀之时,金陵城中绿,终不减半分。


纵再多绿,却还有簇簇金黄。

逢至秋日的晴朗天气,会觉得原来空气本如此沁心。桂树是上天赐予秋的宝物,渴望桂香在连绵的阴雨中也不忘叫人欣赏,更别提朗朗晴日,无雨幕侵染,这香更使人被勾了魄。

你或许远远嗅得,奇异这芳香来自何处,一路追着散落的味道,直到立在一地灿黄中。


又一处景致,是深秋的荷塘。

当苦雨落在残荷上,孤寂与冷清便溢出湖面。雨点冷冷地拍开,摧倒荷叶本就残缺的叶脉。

一塘残荷,满湖萍碎,绿褐衰败。在秋风冷雨中,荷叶大多折断倾覆在水中,残破蜷曲。

也只有镜湖夏荷的凋零,才可见江南秋雨肃杀。只是秋雨不知,那一湖衰败下藏有来年的盎然盛绿。

绿颜夏荷,决意至此,就当是这一载终末。


擎伞低斜步步移

或许不必执伞的。

此时,它不再莽撞,不再豁达,不再囫囵而至,亦不再温情脉脉。

变作凛冬的精灵,亦是严寒的信使。

这时掌管季节的神明,不顾伞的思念,将雨化作漫天飞雪。

它不是温柔,只是无从选择。

比起银装素裹,瑞雪丰年才是更重大的意义。


留得残荷听雨声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虞美人》宋蒋捷


愁云淡淡雨潇潇。暮暮复朝朝。

——《眼儿媚·愁云淡淡雨潇潇》石孝友


等须眉和肩头白尽时,伸手一拂就落了。二十五年,没有受故乡白雨的祝福,或许发上下一点白霜是一种变相的自我补偿吧。

——《听听那冷雨》余光中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

异地求学,那么江南的雨,始终带来的是异乡的气息。


雨交织着,伞也交织着。

只要不是暴雨倾盆,狂风肆掠,雨中静撑一把雨伞,任其风雨亲吻抚摸,在路上在巷里慢走,凝结着淡淡喜悦、淡淡忧愁,不失一种韵味。


伞交织着,情也交织着。

物哀物喜,风雨与共。

童年、求学、青春、亲情、爱情、友情、乡土、离别,以及一系列具有风雨人情的生活记忆,雨,一词不少,统统囊括。

漫天雨雪风霜,自遇你我便不惧。

无论什么样的故事,一逢下雨便难忘。


就像余光中所问,“一位英雄,经得起多少次雨季?”。

每一个人就像一片浮萍,终究要经过多少次雨季的冲刷,兜兜转转,浮浮沉沉。

我偕行撑伞度雨而来,踏断柯折枝而去。


春雨绵绵听到秋雨潇潇,从少年听到现在,也不断延绵下去。

我相信,雨中的年轻永远是一幅幅耐读的图册。

待我年暮老去,再慢慢去整理那苔阶深处的记忆。


愿悠悠雨声,常伴尔侧,长伴吾生。


文: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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