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行！不行！拿走重拍！”
被潘总丢回桌上的是打算放在厂区和公司大门灯箱上的产品广告，可以的话还准备放在产品说明书首页。那几张广告纸上有穿着粉色衣服正在骑车的孩子，也有穿着正装走在上班路上的白领，他们都看着前方微笑，自信，阳光！然而，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戴着夸张的防霾口罩。
“这广告怎么看都别扭！”潘总摸了摸秃得发亮的脑门儿，腼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往皮椅上一座，打开抽屉一边摸索起来，一边还说着，“文案也不行，什么防霾神器，一罩遮霾……淘宝呢！卖胸罩呢!”公司的室内净化器产品已经卖得不错了，可是防霾口罩一直停在起步阶段。潘总和下属总结了一下，一是人们虽然有足够的防护意识，但是不愿花个两三百买个口罩。二就是这个防霾口罩的广告确实很难拍好看，单独拍产品倒还好，一和模特搭起来拍，怎么都怪怪的。
“是是是，我回去反应，我们马上改！”广告公司派来的总监杨小姐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修改了。她留着齐耳短发，蹬着高跟鞋，站在蓝净科技公司宣传部的王部长旁，比王部长足足高了一个头。她想起第一次看广告后，潘总说那些模特面无表情。于是第二次拍的时候杨小姐反复强调，特地让大人注意面带微笑，结果潘总说小孩子笑得太夸张，太假了！第三次，杨小姐让摄影师给每个小模特都拍了很多张，潘总又说模特皮肤太白了，没有突出防霾口罩本身可爱的感觉……
“可爱的感觉……防霾口罩哪来的可爱感觉……这模特请来请去都请了不少了……现在又挑起文案的毛病！”杨小姐盘算着怎么提经费的事情，低头看了看王部长，看到他正斜着眼瞄自己，便狠狠瞪了他一眼，使了个眼色。
王部长犹豫了一下，小声提醒：“潘总，广告公司那边已经换了八九个模特了，这费用……”
“不行就继续换啊！费用我们出啊！文案得改，好好改！”潘总抿着嘴憋出一句话。杨小姐这才不盯着王部长看了。潘总摸出一包中华，抽出一支烟来，杨小姐忙拿起烟灰缸旁的打火机走上去弯腰给点着，王部长在旁边摸了摸口袋，有点尴尬。
潘总吸了一大口烟，走出办公桌，站到窗边。几个人一同向外望去，天空灰黄灰黄，两岸之间，大片雾霾弥漫着，北江对岸的建筑一栋也看不清。
“五年前，人们还说清远市是广州的后花园，现在首先被攻陷的就是这后花园啊！”潘总吐出一口烟，转过头问：“小王你不抽烟的吧？”
“呃，有时……”
“哼！这污染这么厉害，谁不抽烟！家里是放了净化器，上下班路上谁不得抽几升PM2.5!”说完，又猛吸一口，把窗玻璃打开，缓缓吐出，才算过足烟瘾。
潘总转过头对两人说：“年底了，得抓紧时间销库存啊！”
“是是。”市场部的严部长也连声应和着。市场部已经和华南区域的大超市都谈好了，天猫的网站就等宣传照了！”
“两天，把新的宣传广告给我看。”夹着那根烟，潘总的手指坚定地指向杨小姐。
晚上，潘总匆匆去广州市区参加了一场推广方的应酬，席间发现对方的销售总监竟然是自己小时候大院里的玩伴肥仔！结果又多喝了好几杯白酒。
又吞下不知道几杯红酒后，肥仔找了个代驾，说一起回以前的军区大院看看，迷糊中听肥仔说到了。“哦，那就绕一圈吧。”潘总不好拒绝。曾经的军区大院早已荒废，商品楼在周围拔地而起。肥仔还比较清醒，絮絮叨叨着，潘总可就不行了，摇摇晃晃跟着走，没听进去几个字，只听到肥仔提起什么小舒：“听说咱们大院那小舒一家人去澳洲了……”
“是吗？哎，小舒是哪个啊？”
“不记得了吗？戴口罩一女孩！美人胚子，长得很靓女的！哎呀，她要去给你们那口罩做模特，啧啧！”
“哈，你那时就看上人家了吧！”潘总打着哈哈，却根本想不起小舒是谁。
像潘总自己说的，在环城高速上吸了几升pm2.5终于到家。晕乎乎摸到床边倒头便睡。
2
潘太太抱怨着打开了房间的空气净化器。一旁的宝宝跑了过来，看着睡倒在床的爸爸，撅起小嘴，不满地抬头看潘太太：“明天肯定又不能出去玩了！”
“哎呀，就算爸爸没喝醉，明天上午肯定也不能出去啦！你们小李老师都说，这么大的雾霾，待在家里少外出啊！”潘太太叹了口气。想想上次去公园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情了。宝宝“哼！”了一声，嘟囔着腮帮跑开了。
恍惚中，听到肥仔的声音：“冬瓜！下来大院里玩啊！”
潘东华趴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对院子里的肥仔摇摇头：“还没做完作业呢！”回头看看爸爸，鼻梁上架着厚厚的镜片，还在伏案写着那永远写不完的报告——“东东下去吧，作业等会写。”真希望爸爸能这样说。
“东东，”爸爸突然抬起头，“下去吧！作业等会写。”
“啊？”潘先生不相信地睁大眼睛，爸爸鼻梁上雪亮雪亮的镜片反射了一下窗外的阳光，看不清爸爸的眼睛，再一回头，潘东华，不，潘东东已经站到了大院里！
东东正站在和伙伴们一起玩的军区大院！沙地，双杠，爬杆……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肥仔和一群小伙伴过来拉着他跑去沙地上，玩起小兵打仗的游戏，几个女孩在旁边的空地上跳方格。不远处的草地上，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正坐在一架秋千上，背对着东东荡来荡去，鹅黄色的连衣裙裙摆随之飘舞，就像个电视上的小模特一般！周围的空气，那么清新，天空，那么蓝！周围的阳光是那么和煦！远处笔架山上的清泉正在阳光下微微闪烁，山上的树是那么的绿！这才是清远！东东不禁站起身往前走去，微微闭眼，边走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已经走到秋千边上了，东东看着女孩子的背影，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晓姝嘛！楼下张阿姨家的晓姝，眼睛弯弯的，长得可甜美了!只是她一直戴着口罩，听家里人说是得了什么病，小朋友们都被家长提醒，不能和她玩。晓姝平时也不会主动和别人玩。
现在，大人们都不在旁边，东东突然来了兴趣，绕到秋千前面一看，果然是晓姝！还戴着那白色的的医用口罩。“你是谁啊？”晓姝停了下来，看着东东问，然而东东感觉不到口罩里的嘴巴在动。
“我是住在你们家楼上的东东。”东东说完，记起之前有一次远远看见晓姝被张阿姨牵着走来，长发飘飘的，那时就觉得晓姝真可爱，可惜看不清她的脸。现在晓姝这么近地盯着自己看，东东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晓姝的眼睛真亮，又大又漂亮。”冬冬心里想着，却没说出来。他忽然很想知道晓姝摘下口罩会不会更好看，于是问：“你可以把口罩摘掉和我们一起玩吗？”
晓姝眨了下眼睛，仍然坐在秋千上，口罩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我生病了，如果摘下口罩，我会死的。”
“什么病这么严重啊！”
“医生说我对病菌很敏感，空气里有很多病毒细菌，如果没有口罩过滤，我就会死。”晓姝又眨了下眼睛，站了起来。东东依然感觉不到嘴巴在动，可能口罩太厚了吧。
晓姝站在那里，离东东很近。
这时，肥仔从一旁跑了过来，凑到东东耳边嘀咕了几句，于是小男生的邪恶念头冒了出来，肥仔突然指着晓姝的后面说：“看！一只大蝴蝶！”晓姝扭头的当儿，东东突然伸出手去扯那厚厚的白口罩！“啊——”被扯掉一边耳扣的晓姝慌忙转身向后跑去，一个不小心被身旁秋千的绳索绊倒了！
摔下来的时候，东东慌乱地拉了一下，却只拉到了晓姝的头发！头发竟然被全部扯开！晓姝光亮的头皮在阳光下赫然醒目！
“啊——啊！”东东吓得松开手中的头发！晓姝惊恐地扭过头，口罩已经甩到脸的一侧，冬冬惊恐地看到——晓姝没有嘴巴！没有鼻子！
晓姝的下巴上面就如同她的头皮一样，光净净的！没有嘴巴和鼻子！晓姝正睁着惊恐的眼睛，绝望地看着自己！她开始被草地吞噬，蚕食……秋千消失了，周围的蓝天变暗了，小朋友们不见了，空气也变得浑浊不堪，甚至能看到无数细小的病菌空气中蠕动……一旁的肥仔也不知道何时不见了。
“啊——啊！”东东发出刺耳的尖叫！
3
潘东华从梦中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他从洗手间出来时，潘太太正在厨房做午饭。宝宝正在客厅的地毯上趴着,“霹呦——霹呦——”小家伙一个人模仿着玩具枪发出的激光声摆弄着新玩具枪，玩得正高兴,枪口对着一排玩具小兵。“那是什么时候买的模型了……”潘先生心里想着，又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有点恐怖的离奇的梦。
“如果张阿姨没有让晓姝出来玩，如果自己当时没走到秋千那里，像平时一样玩小兵打仗的游戏，会不会就那样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直玩下去……”潘东华吃午饭时还愣愣地想着昨晚的梦。潘太太在一旁说着什么现在的小孩子呼吸道感染可厉害了，幼儿园的老师和校医都建议不要带孩子去逛公园呢。宝宝正一手拿着小勺，一手拿着一个玩具小兵，一边吃饭一边把玩着，潘太太看到了又是劝又是哄的，让他好好吃饭。
潘东华坐在两人对面，看得有点心烦意燥，手机已经响了好几次，他都摁掉了，估计又是卖房或者保险销售的电话，他不想理。肚子里的酒精还在闹腾，味道仍让他作呕，便起身去到洗手间，打开马桶盖，吐了个痛快。水缸哗啦啦地往下冲水时，潘先生终于清醒起来——晓姝？小时候的大院里是有这么个孩子，也确实一直戴着口罩，听说得的是白血病。幼儿园和小学时见过几次，后来再也没见过。升上初中的时候，她家大人好像从部队转业了，她和大人搬走后就没有消息了。
“那时候，白血病还很少听说啊！现在谁不没几个得癌症的朋友亲戚。”潘东华坐回餐桌时还在想着，“人的生命虽然不长，却还有癌症在窥视呢！”潘东华想着就说了出来，又叹了口气，说：“人，真是危机重重啊！”潘先生说完喝了口玉米排骨煲汤。
潘太太笑了笑说：“只要是动物都辛苦！植物也辛苦啊，你看咱们南阳台的花，一个月了，太阳都没见到几次！人还能去海南去西藏，或者移民澳洲。她们只能待在那，挪动不了半步。”
“嗯，不是大把人想着移民吗，马化腾早就在香港石澳海边搞了套别墅，曹德旺也去美国了。”潘东华聊起来。
“就旁边老赵家的太太前天都说要咨询移民澳洲的政策呢！”
“老板都走了，中国的制造业真是越来越衰败了。”
“看市场就知道，口罩都不买国产的，牌子要是不注册个日本，澳大利亚的，谁买！”潘太太说完忽然觉得不好听，又改口道：“可是就算是日本澳洲的牌子，生产商不还是中国越南的工厂！”
潘东华挑了挑眉，笑了起来，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高兴地起身弯腰在太太脸上亲了一下。
吃完饭，潘东华翻起王部长传来的商场宣传策划稿，又增减了些内容，便去和市场部宣传部的人汇合，他今天要去华南白血病防治中心。
4
两周后的一个周六，潘太太请了邻居赵太太一起带着宝宝来到正佳广场，这里正在办净蓝公司旗下的蓝净防霾口罩的新品发布试用会。潘东华昨晚已经和自己太太打了声招呼，让她亲自来体验一下，发现问题也好马上说。“哎，公司的人都只想着赚钱，靠不住啊！广告语最后不还是我自己想的！”早上出门前，潘东华还抱怨着
“这是澳洲的牌子，真的啊？”赵太太问。“是的，他们公司本来就是接澳洲单子做工厂空气净化器的。这次花大价钱从澳洲请了Kekekara防霾口罩的技术指导，在澳洲注册了Laquarie商标。”其实老公的公司到底有没有请到Kekekara的技术人员，潘太太也不知道，反正自己老公是这么说的，自己照说就好了。
到了三楼，这里已经挤满了人。三楼新建了一个室内游乐场，室内有蓝净公司的净化器提供纯净的负离子空气！一听说今天免费对外开放，妈妈们老太太们早早就带孩子来了！“看来老公他们之前的微信宣传已经有效了，再加上商场本身的名气，又是周末，人气集聚啊！”潘太太开心地想着。
场地内外都贴满了蓝净科技，蓝净防霾口罩的广告，大大的箭头直指前方的“Laquarie室内洁净公园（纯属虚构）”。合作的南湖国旅展位在场地外面帮忙派发防霾口罩和澳洲旅行的传单，并说明填写了手机号码，拿到传单，才可凭传单入场。拿到传单的人们正在排队进场。赵太太接过来一看：“哇，你老公公司和南湖国旅合作啊！这都想得到！”潘太太得意地笑了笑，这想法也有她的功劳啊！
“我们蓝净Laquarie净化后的空气标准是澳大利亚Lake Macquarie的空气指标，”场地外已经听到主持小姐的声音，摄像机在周围记录着攒动的人群，记录着人们排队入场的时刻。“凡是今天购买我们产品的顾客即有机会抽中澳大利亚Lake Macquarie的五天三人游，享受纯净的海湖空气！”主持小姐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商场其他楼层的人们肯定也都听到了。
“雾霾遮住了我们的眼睛，却无法遮住我们的希望！
戴上蓝净Laquarie防霾口罩，不让雾霾吞噬生命的希望！
戴上蓝净Laquarie防霾口罩，即刻享受Lake Macquarie的纯净空气！”
这广告词贴在这一楼层的各个醒目位置，甚至是电梯的扶手台阶上，此刻被主持人大声喊出，大家应该都忘不了了。一旁的赵太太都说这广告词不错，有感染力，而且很顺口！赵太太结婚前在小学教书，这话听上去是真心夸奖呢！
“哈，这是我们家东华自己想的！”潘太太好不得意。这句话是真的，潘东华写的时候还给她读了好几次，直到听起来顺口才发给了公司的宣传部。
“看不出啊！大老板还这么有才！”赵太太夸张地说着，心里虽然觉得广告语不错却想着不知道是哪个秘书代笔的呢。
终于排到儿童游乐场内了！两个宝宝一进去就“哇！”地叫出声！头上是蓝天白云！脚下是绿色的草地！一旁是男孩子最爱的沙地！另一边是一大块草坪，草坪上有滑梯，隧道桥等有了设施。不远处有十来架秋千，秋千旁已经有小朋友在排队了。这里布置得像露天公园的儿童游乐区一般轻松愉悦！宝宝们转身就进了沙地，赵太太担心地跟了进去，发现用的是高级的粘沙，不会飘洒到空气中，才放心地打量起周围来。
为了迎合宣传需要，又要让家长小孩喜欢这里的氛围，正佳广场的宣传部和蓝净公司的宣传部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小孩子玩得可开心呢！不过那些装修骗骗小孩子还是可以的，赵太太一眼就看穿了，原来的黄色顶棚，一定是参考了澳门威尼斯人酒店的做法，全部被刷成了蓝天白云的即视感，赵太太想到这便不屑地抿了抿嘴唇，再看看远处的花树，觉得肯定也是假的。潘太太显得很满意自己老公公司的策划，她带着宝宝走到附近的一棵内木棉那，摸了摸叶子心想竟然真的把树搬到这里了！赵太太的宝宝见潘家孩子在看树叶，也跑了过来，一摸叶子，惊喜地说：“真的是树叶哎！”又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朵内木棉花，“是真的花哎！妈妈过来看，这粉色的花叫什么啊？”赵太太也很惊讶地摸了摸，说：“这是内木棉树的花，是内木棉花哦。”
“啊，内木棉花啊!"两个宝宝都凑上前细细打量着，又放到鼻子下闻起来
“这周围的树都是真的啊？”赵太太转过身看向潘太太。
“咱们踩的草也是真的呢！”潘太太笑着说。
“这儿童游乐场可是下了血本啊！”赵太太真的佩服起来，蹲下去摸了摸高低正好的草地，自己也不知道多久没有踩在绿油油的草坪上了。
场内四角各两台净蓝公司的净化器开着，净化器上的测量仪显示着实时PM2.5, 甲醛等污染物的数值。提醒人们这个室内的空气指标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了传单上的澳大利亚Lake Macquarie的空气指数。整个游乐场除了入口和出口印着几条广告标语外，看不到别的广告标语了。荡秋千的那一排墙上挂着这里唯一的一个大屏幕，上面正安静地播放着被污染的室外照片：公园，江景，街道，操场……大片的雾霾在屏幕里弥漫，一片灰黄，土黄，灰白……和这里明快的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拿着话筒的女孩子站在大屏幕前，面色严峻地对着镜头说着：“科学研究表明：天天居于室内，缺少和同龄人交流的孩子大脑得不到足够的外界刺激，缺少外界刺激会对成长造成无法挽回的抑制作用！可是，雾霾已经侵占了我们的公园，操场，街道，我们没有办法带孩子出门感受清新的空气，只能让我们的孩子在家里一方地毯上，甚至是冷冰冰的地砖上玩着电子产品！通过屏幕感受已经消失的自然环境！这是多么可悲又多么无奈的现实！”潘太太等另外一些大人在镜头后面看着工作人员，感觉这个女孩子表情到位，都快哭出来了！
女孩子随着镜头一转，瞬间换了一副笑盈盈的可爱表情，指向场内玩耍的大人孩子们，甜美地说：
“现在，您只要带上孩子，来到我们蓝净公司精心打造的Laquarie室内洁净公园，即可享受二十年前空气洁净，白云蓝天的郊区环境！这里有安全无污染的儿童游乐设施，绿树成荫，绿草如茵！您现在通过视频看到的内木棉，勒杜鹃，花坛里的韭兰草，路边的葱兰花都是精心打理的真实植物！”
女孩子说着，从地上捡起一朵花让摄像师来了个特写，继续说道：“最关键的是首次体验完全免费！完全免费哦！想知道离你家最近的Laquarie室内洁净公园在哪里吗？扫描屏幕下方的二维码或者登录百度地图输入汉字‘蓝净公园’即可寻得！”
说完这段广告，女孩子和摄影师开始采访起场内的人群，采访了好几个家庭，虽然他们的对话不太符合公司的推广要求，“但是只要是满意之词就好，而且后期还可以剪辑嘛！”这都是王部长从潘总那搬来的原话。“刚才采访过的几个小朋友都挺可爱的呢！”摄像师翻了一下拍好的采访视频，和女孩子一起走到潘太太一行身边。
“请问在这里玩的开心吗？”
“很开心！在这里就像在空气清新的室外公园一样！”潘太太力求露出自信的微笑，一旁的赵太太也随声附和着。
“请问多久没有带孩子去公园或郊区了？”这次话筒指向赵太太。
“这个啊，一个多月了吧！”赵太太皱了皱眉。
“哎！？”女孩子露出夸张地表情，“这么久没带小朋友出去了！放学后只能回家玩吧？”
“是啊，是啊。”两位太太都应声答道。
话筒又指向好奇的宝宝们，问：“小朋友，你们在家玩什么 啊？”
……
室内的大人小孩都玩得很开心，不时有人拿出手机拍照，偶尔有人出场，可能是去洗手间吧。
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潘太太主动提及去五楼就餐，并说：“等会到了出口，咱们可得好好刁难一下销售啊！”潘太太对赵太太说道。“哎呀，这个简单！”赵太太欣然应诺，牵起刚从滑梯上下来的宝宝一同往出口走去。
一出游乐场门外，便随处可见“来净蓝体验中心，给自己纯净的空气给自己蓝色的希望”之类的广告语。
穿着印有蓝净Laquarie等LOGO的销售小姐走了过来，露出甜甜的微笑说：“太太，为了您在室外也能呼吸到Lake Macquarie的空气，请试用一下我们的Laquarie防霾口罩吧！”
……
坐在五楼餐厅里，还能隐约听到下面传来的推广声音：“今天购买Laquarie防霾口罩，即享Laquarie的室内洁净公园一年免费入场资格，同时免费赠送三个全新滤芯……”
赵太太好奇地问：“买了Laquarie防霾口罩，真的就免费去Laquarie的室内洁净公园吗？”
“是啊，只要是买了最新款就可以免费去一年啊。”
“这回馈力度可够大的，如果我老公公司允许客户买一斤钢材就免费住一年酒店那可不亏钱。”
“你傻啦！除了周末节假日平时哪有那么多人带小孩去逛商场呢？周一周五，室内公园会提供给电影广告公司做场景，还能赚一笔呢！你想啊，买防霾口罩不等于就一了百了啦，还得换滤芯吧！”
“哦！对！滤芯也得花一笔钱呢！”
“到了换滤芯的时候如果不换那空气可闻不惯啊！滤芯隔一个月就得换一次。贵的就是滤芯！净水机空气净化器都是这样！”
赵太太不由得频频点头。
“不过嘛！你就不用担心滤芯啦！用完了找我拿就好啦！多帮我老公公司宣传产品啊！”潘太太笑着使了个眼色。
“哎呀！这个好说好说，这么好的推广，这么好的产品，好卖啊！”
5
公司大厅里正放着新闻：我市企业家潘东华给华南白血病防治中心每个重症监护室都捐赠了一台蓝净空气进化器，同时给防治中心每一个未成年病人都捐赠了最新款蓝净防霾口罩，还准备撤资35万在中心建设Laquarie室内洁净公园……
“昨天华南区主要十个城市的共35家卖场的宣传活动圆满结束！我们的Laquarie防霾口罩销售量是37万个！大大超过预期15万个的目标！平均每个卖场销售出1万多个口罩，平均每分钟卖出16个，高峰时段每分钟卖出35个！”紧贴在潘总旁边的市场部严部长正报告着最新的统计数据，“今天是礼拜天，预计销售量会达到……”
“一个卖场卖1万个啊……”潘总开口了，严部长立刻收声，“那就是每个卖场净赚130万！我怎么说的来着？为了室内公园花的那都是小钱！我怎么说来着？草地10万！游乐设施5万！真树真花15万移植到室内，加上人造光，自动灌水3万！这才多少？”一行人边说边进了办公室。
“33万！”严部长脱口而出！
“赚回来没有！？”
“赚翻啦！减去场地费，Laquarie这次也赚翻啦！”严部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还是潘总有眼光！”
一旁的王部长不失时机地递上最新的几张平面广告——
第一张是一家四口一起转过头对着镜头看，眼角露出俏皮的微笑，他们都戴着Laquarie防霾口罩，正朝远处的Laquarie室内洁净公园走去，可爱的小男孩上面有一个对话框，里面印着：虽然今天天气不太好，但是可以免费去Laquarie室内洁净公园哦！
全家福的旁边是几句温馨的广告语——
你要将生命分享给家人，朋友
还是分享给雾霾？
来Laquarie室内洁净公园，
和家人，朋友分享纯净的空气
分享蓝色的希望！
来这里的路上，
请戴上净蓝Laquarie超级防霾口罩！
Laquarie超级防霾口罩，
一路远离雾霾的骚扰！
最下面有一个可爱的蓝色二维码图片，二维码旁边标注着：扫一扫，即可查询最近的Laquarie室内洁净公园。
潘总很满意地点点头，说：“散发着真诚笑容的广告终于出来了！”又拿起另一张——
这张是在医院的院子里取景的，灰霾的天空上印着几行白色的小字：
生命不长
还有癌症在暗处窥视
生命短暂
绝不允许雾霾继续吞噬
穿着病服的孩子和大人戴着Laquarie防霾口罩，正雀跃地奔向一栋彩色的建筑，大门上挂着醒目的蓝色标牌：Laquarie室内洁净公园。大门下方，有两个没带口罩的孩子正笑着招呼外面的人进来。
彩色的建筑的下方印着二维码，再旁边是和前一张相同的广告语：
来这里的路上，
请戴上净蓝Laquarie超级防霾口罩！
Laquarie超级防霾口罩，
一路远离雾霾的骚扰！
潘总看了很久，说：“很好！这就是我们要的效果，自然不做作！赶紧放上咱们的微信公众号，还有天猫的产品说明。”
“好！”
“小王，转告杨小姐，这次的策划做的很好，当然你也有份！年终奖，都双倍！双倍啊！”
“哎，还不是潘总文采好，那广告词写的！‘雾霾遮住了我们的眼睛却无法遮住我们的希望’！”王部长装模作样朗诵了一遍，又夸：“潘总诗人啊！市场部那边热情很高也是关键呐！严部长的销售团队都是精英啊！人才济济啊！”
严部长正在心里骂着“马屁精”，一听王部长大夸自己，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打着哈哈说：“过奖了过奖了！”又说：“这么大胆的策划可费了王部长不少心思啊！”
“哪有！这次全部是潘总的主意！我只是写到了纸上！安排实施而已！”王部长马上说，“潘总，你是怎么想到这么成功的推广啊？”
“一个老朋友给了我提示。”潘总说，“当然，常和老婆聊聊天也很有用。”说完自己也笑了，秃秃的头顶依然发亮。
6
潘东华小时候和一帮男孩子揭下晓姝的口罩和假发后，晓姝就被吓出了病，待在家里终日不愿出门害怕再被欺负。晓姝本来就有白血病，因为男孩子们的恶作剧，心理上又多了一道伤疤……潘东华几个孩子被家里一顿痛打也无济于事。
再后来，晓姝家搬走了，晓姝就成了大家都不愿提起的话题。院子里的孩子们慢慢都长大了，晓姝荡过的秋千已被酸雨腐蚀废弃，潘东华曾经玩过的沙地上陆续建起了新的楼房，草地上已经杂草丛生，晓姝这个名字，也慢慢淡出了潘东华的记忆，直到雾霾占据了蓝色的天空，癌症的发病率越来越高，直到肥仔再次提起“晓姝”这个名字。
潘东华拜托父亲和肥仔联系晓姝的家人时，两人虽然很惊讶，却也费了一番功夫，终于联系上了一个知道她家消息的人。碾转得知晓姝的舅舅三十年前顺利移民去了澳大利亚，便把妹妹家的晓姝也接了过去，在Lake Macquarie旁的一家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看到Lake Macquarie这个名字时，Laquarie这个词语就浮现在潘东华的脑海中，“Laquarie，Lamzing（蓝净的粤语发音）……”他自己在心里读了几遍，定了！就用Laquarie做最新款的名字，同时和旅行社合作推广的想法也应运而生。好点子的顺利浮现让潘东华心中升起另一个念头——去澳洲的Lake Macquarie看看！
“据说，晓姝还活着。”这是父亲和肥仔仔细确认后得到的消息。
晓姝真的还活着？潘东华听到后很惊讶。如果还能见到晓姝，如果晓姝真的还活着，现在应该也有三十六、七岁了！
没有多费口舌，潘东华就说服了肥仔和自己一起出发。搭了六七个小时的飞机，到了悉尼机场后，两人便驱车直奔Morisset 小镇，Lake Macquarie就在Morisset 小镇的东边。绿树环绕的那片湛蓝的湖水中，倒映着蓝天白云，偶尔一只鸟掠过湖面，或者煽动翅膀雀跃着拍打几下湖水。十二月的Lake Macquarie的南边是大片的草坪，野花！精神病院就在草坪的中间，环境优美，不像是医院，反倒是个绝佳的疗养胜地！
又费了一番周折，两人终于从医院的医生那找到了联系方式，联系上了儿时同一个大院的张晓姝！
咖啡桌对面，白净的瓜子脸，棕色的蘑菇头微卷，大大的黑眼睛，一笑起来弯弯的，虽然眼角也有了皱纹，但坐在老公旁边的张晓姝微微笑着，依旧很美。而且看起来活泼多了。
“我来了Macquarie湖后，本来是要去附近的一家癌症医院治白血病的。等入院通知等了一段时间，第二次检测时发现血液中白细胞的含量比起到的第一天下降了很多，因为住院很贵，当时也很难说服我去医院住，所以父母就决定让我在舅舅家再等一段时间。结果白细胞就慢慢下降到稳定状态了……大概就一年吧，就是我十二岁的时候，病症已经完全消失了！所以，舅舅觉得我不需要去医院了，我需要心理辅导，所以每周都会送我去湖边的那家医院进行心理治疗。”
第一次听晓姝说了这么多话，潘东华又惊讶又开心，他和肥仔互相对望了好几眼。终于，肥仔开口：“我们来，其实主要就是想道个歉。很过意不去，真的。”
“没事，本来就是我自己有问题。”听到晓姝淡淡地带过，潘东华更愧疚，咬了咬嘴唇，还是郑重地说了句：“很对不起，还是希望你原谅我们。”
“其实，”晓姝又开口了，“在大院快搬走的那段时间，我一直都很想报复你们呢，真的！”顿了顿，又说：“嗯，有时候会梦到自己被扯下口罩时变成了一个长发小女鬼，把你们那帮调皮鬼吓的呀！哈哈哈哈哈……”晓姝说着自顾自地笑起来，晓姝老公和肥仔也笑了起来。
潘东华却只有苦笑的份了，“哪有这么巧的梦。”他想着，低下头喝了一口咖啡，又抬起头看看窗外，窗外，是一片绿地，孩子们在开心地奔跑着，嬉笑着。“如果中国现在也有这么干净的公园就好了，阳光，绿植，清新的空气……”潘东华想着，已经脱口而出。
“室外污染大，室内倒是可以考虑建一个无污染公园呢！”
“可以啊！晓姝你真厉害！我说冬瓜，你公司之前的主打产品不就是空气净化器么？”
潘东华的脑海像流星飞过一般燃烧起来！广告，商场宣传，后期推广……什么都有了！他猛然起身——
“我以咖啡代酒！这咖啡，敬你们！”潘东华举杯。
肥仔也举杯：“敬Lake Macquarie！”
晓姝和老公一起举杯——“敬纯净的空气！”
“敬顽强的人类！”
雾霾遮住了我们的眼睛
却无法遮住我们的希望
所以你
会用净化器
会刷水性漆
会买绿色食品
甚至残忍地让你的孩子
远离他
已患重症的朋友
重重危机会让我们绝望
也让我们顽强
再敬顽强的人类
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字，文中的蓝净科技公司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结尾可能有点败笔。
但是，我已经力求一个Happy ending 了。再敬顽强的人类。
谢谢每一位看完的简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