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英语老师

  离开校园二十几年,英语知识基本上都交回到老师那里了,但和老师们一起学习和生活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在乡下读初一时,上英语课的是黄老师。他本是军医,转业后被分配到学校当校医。那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英语教师特缺乏,他有英语的专长,学校便请他上我们班的英语课。黄老师上课挺认真的,第一节课就教我们写ABC等26个英文字母,什么时候要大写,什么时候要小写,都交待得一清二楚。讲完后还怕学生不明白,又用三角板在黑板上按英语的书写标准画线,把26个字母的大小写全部板书出来,使大家一目了然。再下来就是音标了,什么[a:]——[i:]——的,都要大声跟读。一节课下来,口哑喉干的,眼睛差不多要冒金星。唯有黄老师不觉得累,并且乐此不疲,每一个音标都让学生跟读到达标为止。而这样的跟读,竟然有8个课时之多!当他宣布结束音标课转入句型课文时,同学们都欢呼起来,仿佛刚刚逃离沙漠到达绿洲似的。

  第一次英语统一测试,由学校英语教研室出题。我所在的班级竟没有一个人及格。当黄老师把批改好的试卷发回时,流着眼泪说:“我教不了你们,我教不了你们。”同学们都把头埋得低低的。不过,有一件事增强了同学们发愤学英语的勇气:有一天,班上的一位同学患急性痢疾,脱水严重,昏迷在烈日下的校道上,大家不知所措。黄老师来了,一面拼命掐那位同学的人中穴,一面吩咐同学们找来自行车,把患者送到卫生院。当那位同学打点滴睁开双眼后,同学们才发现,黄老师的整个脸庞,都挂满了晶莹的汗珠。经过这件事,同学们学英语的劲头足多了,到段考,及格率达到百分之七十,同学们笑了,黄老师也笑了。

  初中毕业后,原本是考上乡下一间高级中学的,但觉得它不是重点中学,便来到市某一重点初中补习一年。补习班设在学校对面的中药仓库里,分男生补习班和女生补习班。男生班的教室和宿舍十分简陋——一间大工棚似的房子,中间用巨幅纤维板隔开,旁边留一扇门阔的通道,前半部分做教室,后半部分做宿舍。教英语的罗老师很严厉,经常在晚自修英语节从宿舍门即后门悄悄进入教室。发现不看英语书籍而看小说的,当众缴去,绝不归还。我有一次正看《白发魔女传》入迷,突然听到有同学“干咳”,有情况!马上把小说塞到课桌里。罗老师已经靠近了,“白发魔女”差点遭殃。那时,为了应付罗老师的神出鬼没,班里爱好文学的同学仿照《鸡毛信》里的做法,用干咳作为罗老师到来的消息树,确实保护了不少金庸和琼瑶小说的。

  罗老师讲课很有趣。比如,讲到英语中词的合成与派生时,他撇开课本自己举例:Play(玩)和Boy(男孩)组合成Playboy(花花公子),一下子就吸引了大家注意力。他还提到《Playboy》即《花花公子》是风靡美国的著名杂志,在我们国家属于禁书。以至于同学们都企盼他能拿一本《花花公子》来,而他却一直没有。现在,网络上有些影视和图片,也许比《花花公子》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吧。倘若罗老师看到了,应该是感慨万千的。被同学们活学活用的罗老师举例语句,要数“I love you, do you love me?”最多了。每碰到长得俊美的女生,班里好事的同学就突然喊出这么一句,羞得女生脸蛋红扑扑的。当时,我们说这句英语可标准啦,绝对不是“爱老虎油”这么蹩脚的。

  高一时英语教师姓冯,是个年轻幽默的小伙子。他喜欢在课余给学生们讲中国式的英语笑话,令我们捧腹大笑。冯老师说,某位清朝重臣的英文水平不高,但偏偏不懂装懂。有一次,洋人问他中国的鞭炮是什么样的,他来了个中西合璧的介绍:“Out side is paper,inside is火药,立起来,乒乒乓乓——”搞得洋人啼笑皆非。冯老师还说,清朝的翻译也不行。外国的朋友曾经夸奖某位官员诸如服饰之类的东西很美很好。这位官员谦逊地回答:哪里,哪里。可清朝蹩脚的翻译却译成:Where? Where?外国朋友不禁一愣:我夸你,你却反问哪里,难道要我指出来吗?稍有英语常识的人都会知道,翻译是应该说Thank you或者Thank you very much的。按英语的习惯,受人夸奖必须致谢。可见,清朝的闭关锁国政策带来的危害是多么严重,难怪后期只有割地赔款的份儿。捧腹之余,又觉得英语老师肩负着把中华文明和西方文明对接的重要使命,真可谓任重道远。冯老师讲这些,大概是换一种方式要学生明白学好英语的重要性吧。班上的女生接受能力也真够强的,受到表扬或称赞时回应马上转变为“谢谢”,落落大方的,没有了以前的害羞表情,与国际接轨真快,呵呵。

  高一的日子如歌而过,很快就到高二了。高二英语课换了个新老师,姓严,四十五岁左右,清瘦,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目光温暖可人,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与众不同的是,严老师身上具有一种非常吸引学生的书卷气质,同学们一看就喜欢上他了。

  严老师毕业于外国语学院,教学经验十分丰富。在高三,上到美国文学《爱的奉献》时,他挑选班上最漂亮的女生扮演德拉,最英俊的男生演吉姆,把课文里德拉与吉姆之间含情脉脉的对话表演出来,使学生明白了资本主义国家也有人间真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只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他还挑选班上英语成绩比较好的同学,组成了英语学习兴趣小组。进入兴趣小组的同学,可以在规定的时间内得到辅导,并且可以借阅他的各种英语资料,包括英文名著。一位舍友幸运地进入该小组,英语进步很快。有一次,这位同学刚刚参加小组的听力训练回到宿舍,就流利地说出这么一句:Shut your eyes, open your mouth, and give me a long long kiss(闭上你的眼睛,张开你的嘴巴,给我一个长长的吻),仿佛刚和金发碧眼白皮肤的洋妞拍拖吻别归来,够酷!到高考过后,英语学习兴趣小组的同学大部分都考上了外语系,严老师也因此得到了学校和市教委的肯定和表彰。

  严老师喜欢吸烟,课余经常手执一缕,熏得牙齿黄黄的。他的“德拉”——师母见他本来就清瘦,还常常香烟一支接一支的,怕影响身体健康,便向他提出戒烟的忠告。可他照吸不误,急得师母眼睛红红的。我们知道了,也劝他尽量少吸一点,他回答说:“我知道,吸多烟牙齿黑,特别是口臭,不雅,还有一样极不方便,你们以后千万不要学我啊。”接着便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红梅牌香烟,“叭嗒”一声打火点燃。

  两年前的某一天,到市殡仪馆跟一位永远闭上眼睛打盹的朋友告个别。正站在告别厅的通道上等候告别时刻的到来。迎面开来一辆中巴,停稳后走下了一群教师模样的人,他们是来参加正在进行的告别仪式的。严老师也在这群人中间。他一如从前,清瘦,一头银发,目光温暖如春。最可贵的是,他依然带着浓厚的书卷气,让人一看就知道是长期在书海里浸润的人。显然,这种书卷气已经根植到老师的血脉里,并且成为老师生命中一种质的东西,无论何时何地,都赶不走,挥不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敢打扰严老师。一是地点和时机不适宜,二是出到社会打拼十几年,事业上无所建树,生活上马马虎虎,总觉得有愧于师恩。我像注视父亲一样,默默地看着严老师缓步走出告别厅,再从我十多米外的通道走过,然后和同事们安安稳稳上车,一直到车儿徐徐地向市区开去……我突然觉得,那辆车承载的不是一车普普通通的老师,而是我们国家基础教育的希望——哎呀,大事不好,国家教育这么重大的问题,不应该在小文里提及或关注的,要脱题了,罢笔,罢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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