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华裳唯梦 _【下⑵】暗夜独行乞，公主馈奇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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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网络：八零年代间的农村人家，几乎没有未曾接受过这种扶贫衣服的。有时是家长从大队部里或者小队长家领取，有时是孩子从学校领取……）
一弯勾月半挂在东天，就要挨着村头树梢之上。繁星密密麻麻又隐隐约约，明明灭灭而似有似无。远处村庄的剪影，在夜幕下朦朦胧胧暗黑不一。
那剪影连着附近起伏辗转的丘陵轮廓，伴随着噗噗嗒嗒的脚步声响，好像某些瞬间那些远近的黑影，都变成了活动的魅影了。你说不清它们都像什么，也更说不清它们不像什么。
每条乡间小路旁边，总有一些坟圈墓地，虽然不是乱葬岗，但也已是坟成片。那里总会有些莫名的小野兽出没在夜色下，总会发出一些难以描述的响动来。汪汪汪的狗吠声，从远处传来带着回声效果，显得野外更加空虚瘆人。脚边总有扑棱棱呼啦啦的响动，那可能是野鸡飞鸟兔子獾子窜动的声音。
妈妈毕竟她只是个女人哪！
但是，为了能提前去给孩子挑几件像样的衣服，她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想那时，妈妈一定恐惧极了，她甚至早已紧张得全身汗毛倒立，手心沁出冷汗，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今晚不去，明儿一早那些衣服就会分派给各个生产队里。等到我们小队再分到我们家时，就没有一件像样儿的了。
我甚至猜想那一路上，妈妈一定会想起孩子们常在傍晚回家时，骑在牛背上唱的一首名叫《五更鬼》的可怕童谣：
天要黑，人快回，
路边爬上拦路鬼。
腰里别着长扁担，
挡住去路捞断腿。
一更天，人快回，
路上游着冤死鬼。
手里捧着状子纸，
阳间来找包青天。
二更天，人快回，
村头树上吊死鬼。
脖子挂在树丫上，
舌头吐到脚面前。
三更天，人快回，
河里塘里淹死鬼。
扑腾扑腾岸边爬，
要找替身来接班。
四更天，人快回，
厨房门外饿死鬼。
口水流到门槛上，
崩崩要啃断门栓。
五更天，人快回，
门挨门来讨债鬼。
欠债还钱是天理，
如今却要拿命还。
天要黑，人快回，
路上来了勾魂鬼。
黑白无常有差遣，
阴阳薄上把命催。
一更天，人快回，
四处游荡夜叉鬼。
一把撕碎牛和马，
生吞活嚼啃人腿。
二更天，人快回，
路上哭着负心鬼。
掏出心来要你看，
那心黑得像煤炭…
我们那时常常两拨孩子一前一后，或者隔着一条山沟，大家一对一段吼叫着唱和的。
我记得这首《五更鬼》后面几遍的循环里，还“牛头鬼、马面鬼、大头鬼、夜啼鬼、替死鬼、催命鬼、吝啬鬼、穷死鬼、刀下鬼、荒宅鬼、茅厕鬼、雷电鬼”等等。
等妈妈高一脚低一脚心惊肉跳着，终于摸索到了姑姥娘家里时，大约已经二更天了。姑姥娘本以为妈妈当晚不会去到的，忽然听到敲门喊人，吓了一跳。
她一边把妈妈接进门里，一边责怪地说道：“三更半夜的，这不要命啦！”
妈妈喘了口气儿，赶紧解释说：“没办法儿呀，不把小孩收拾好，也走不开呀。老姑啊！快些领我去看看衣裳挑拣几件，一会儿我还要回去。小孩在家，我不放心。”
就这样，姑姥娘、表舅和妈妈，三人一道又去村头大队部。那时候，夜晚能点亮一盏带有玻璃罩子风吹不灭的马灯，那就是十分豪华的照明手段。进了大队部，从里面锁上门，把马灯的灯芯拨得更高更亮，姑姥娘先打开两个专门装小孩衣服的大麻袋，又解开两个装大人衣服的，让妈妈尽情挑选。
我曾想象，不论是像女明星一样高贵富有，还是就像妈妈那样穷苦寒酸，不论是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还是刚刚懂事的小女娃，只要是女性，哪有对衣服不情有独钟、不贪婪嗜好的呢？更何况此时此刻，妈妈是为了给自己儿女，弄几件救苦救难的赈灾衣服呢？
耀眼的马灯照亮在手边，自己的亲人围拢在身旁，再也没有同村的强人优先抢占，再也不会一转眼间竹篮打水。
此时此刻，妈妈就像是一个隐身的乞丐，突然撞进了国王的宝库。她终于可以尽情尽意挑挑拣拣了，终于可以从容不迫慢慢欣赏了，终于可以坦然安心地带走那些她日夜渴盼的宝藏啦。
那一片刻，每一件衣服在妈妈眼里都是光艳照人的，都是华彩生辉的。我曾猜想，在那时妈妈所有的记忆里，也许直到那晚尽情挑选那些赈灾衣服时，才是她最富有最奢侈的片刻光阴哪。
妈妈终究不是贪婪的人，她也不愿意给姑姥娘留下难堪。最终只给全家七口人从头到脚里里外外挑了两套最合适的衣服，就这样已经装满了她带去的那个化肥袋子。终于挑选完毕的时候，都已经到了后半夜，姑姥娘又那位表舅，把满载而归的妈妈送回一程。
在我模糊的记忆力，那晚凌晨，当妈妈在我们眼前摊开所有扶贫衣服时，就连那豆大火焰的煤油灯，也都一下子变得光芒四射如日中天一般。整个茅草房里，一下子就金碧辉煌光彩醉人了，就连房顶上过梁间的旮旯里，也都一下子明艳夺目啦！那简直就是一场盛世大典，比灰姑娘娘穿上水晶鞋的场面，更让人兴奋百倍。
一家五口人兴奋到天亮，我们把所有的衣服一件件地翻过来，倒过去，试穿上去，再脱下来。把正面反面、里子面子，捏过来掰过去。把每件衣服的领子衣襟、袖口下摆、裤腰裤兜、裤缝裤脚，角角落落里都逐一鉴赏，细细把玩。
就在我们完全忘乎所以的时候，忽然，三姐惊叫起来道：“妈！快来摸摸，这件褂子里面的兜里，好像还缝着一叠啥来。”
那是一件橙色的女孩外褂，几乎还是全新的，款式时髦令人惊艳。
妈妈赶去一摸，翻开口袋一看。果然在里面褂兜的内壁上，还用针线仔细地缀着另一个夹层，有一张扑克牌那么大，夹层里有一叠纸张一样的东西。妈妈赶紧取来剪刀，小心翼翼地心里砰砰着，裁开那块夹层，有一封信。三姐战战兢兢展开那封书信，上面用秀气的字体写道：
亲爱的小伙伴！
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你肯定会惊喜万分，这正是我希望的。
因为爸妈工作的原因，我曾经在山区小镇上，度过我三年级以前的生活。那几年的生活，就像是用血泪书写出来的一样，它冷冰冰地展现给我的是，山区的农村的孩子们是多么艰苦，多么不幸。
现在好了，我早已随着爸妈回到首都北京，在XX区定居下来。爸妈再也不会回到从前工作过的地方，但是，我还会常常在梦里回到那里，我还牵挂着那里的小朋友。
我知道，祖国大地上还有很多很多，和那里的小朋友一样的孩子，你们正在忍受艰苦。所以，我的心愿就是要把我不能再穿的衣服鞋子、不再需要的文具玩具，读过多遍的书籍画册，都捐赠给你们。
当你读完这封信的时候，请你一定相信我，给我来信。详细告诉我，你的家庭地址，我一定会给你寄去更多的你需要的东西。帮我完成我的心愿吧，谢谢。
你陌生的朋友，辛若兰。
XXXX年XX月XX日。
北京市XX区XX路XX小学五8班，邮编：XXXXXX。
三姐把这封信一字一顿地给妈妈读过两遍的时候，妈妈的眼泪已经挂满了嘴角。她的嘴唇微微地哆嗦着，鼻子不住地抽动着，脸上却又分明在微笑着，已经分辨不清是喜极而泣，还是感伤而哭。不过这时候，就连两个年幼懵懂的小弟弟也已确信无疑，人家确是诚心诚意留下这封书信的。
妈妈强忍着抽泣，又忍不住着含笑意，赶紧吩咐三姐道：“妮儿！老天爷感应咱！快，快给人家回信！就说……我们收到人家的衣服已经心满意足了，实心实意领人家的情。咱们要让人家知道，咱是真心谢人家，老百姓也有骨气，俺们不再找人家要啥了。”
当晚三姐誊抄三四遍，写好一封信。第二天一早，为了此事妈妈专门带着三姐赶到镇上，把这封信寄出去。
那么接下来，北京的小公主辛若兰，又会和三姐交成什么样的朋友呢？又会有什么新的故事要发生呢……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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