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母 亲

我的母亲是小脚女人。

我的母亲不仅脚小,而且个子小,手当然也小。

但母亲并不柔弱。她从小腿脚好,走路轻快而又稳健;一双小巧的手,拈得绣花针,也拿得起锄头镰刀;小小个子,经得起生活苦难,也挑得起家庭重担。

和中国很多农村家庭一样,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家的生活状况是很差的。但母亲总是默默地操持着家务,悄然地改变着家的面貌。

我家的住房是老式土坯房,属装担正房。这样的房子按我们这里的说法是一屋两间,格局是一条大炕、灶台和地面。这在当时算是宽敞的屋子了。条件好的人家在大炕周围二三尺高的墙壁上装饰油漆的各种图画和文字,俗称“腰墙”或“炕围”,地面铺砖,地下正面炕和墙壁之间摆一长长的柜子,叫“躺柜”,红红的,所以叫“红躺柜”。我家当时没有这些。

母亲因陋就简,开始了她的改造“工程”。

她在应有“炕围”的地方先用胶泥加“风土”(白泥)再和牛粪涂抹一遍,等瓷实快干之后,又用红胶泥糊刷几遍,凉干之后,一道淡红色的“土炕围”就成型了。上有白色墙壁,下配淡红色“炕围”,虽没有花草鱼虫图案和油漆,但也令人赏心悦目。

想让地面光滑,无尘土,怎么办?铺砖!可那年月,砖缺少,又贵。母亲仍用土法,不花钱又实用。她在胶泥里掺上麦秸和成硬泥,在地上铺上厚厚一层,然后用铁铲一铲一铲打硬,抹平,凉到半干再打抹几遍,地面改造就算成功了。

平整的地面瓷得棱棱的,再没有了浮土和破坑烂窝,让人看着舒心,踩着舒服。

母亲是用纸箱代替“躺柜”的。这纸箱可与现在的纸箱不同,它是母亲用纸精做成的。母亲把积攒起来的废纸放在水中浸泡,泡透以后,用粗木棒捣成粘稠的纸泥,我们管这种纸泥叫纸精。这种东西附着力強,结合在一起很结实,所以用它做成的纸箱坚固耐用。

母亲用一个长方形旧竹箱做模子。先把竹箱底朝下扣在案板上,在竹箱外壁贴上麻纸,然后 从竹箱底部向四周一点一点往上贴纸精,纸精厚度一般在一筷头左右。等到底部和四周都贴好以后,仍然口朝下放到通风、稍高的地方阴干,到八九成干的时候就可从竹箱上往下剥了。

剥下以后还要整形,整得有棱有角,方方正正就可糊裱了。

母亲把各种带颜色的大大小小的硬一些的花纸裱在箱子上,一方面是为了美观,另一方面是为了使纸箱更结实。

当然母亲用这样的方法还制作了箱盖。

这样的几个纸箱整整齐齐摆在应该放“躺柜”的地方,虽没有“红躺柜”气派,但它填补了我家屋子的空白之处,给摆设简陋的屋子增加了不少色彩。

念书识字以后,才慢慢懂得欣赏纸箱上的花纸纸。那里面全是香烟盒纸,记得有“哈德门”“大婴孩”“烟斗”等。尤其突出的是纸箱正面的红色剪纸,记得有一幅是大“福”字,有一幅是牡丹花,还有一幅记不清了。那是母亲的心血,更是她的爱美之心和理想。

可惜由于种种原因,母亲的这些宝物未能保存下来。

这成了我挥之不去的遗憾,在遗撼之中,母亲日夜操劳的瘦小身影一次次浮现在我的眼前。

千层底,锃亮的针锥,光滑细长的麻绳,明晃晃的纳底大针,布满密密麻麻小窝的顶针,窗前明亮之处盘腿坐着的母亲――母亲要为父亲和我们弟兄几个做鞋了。

左手握住千层底,右手中指戴好顶针,大针穿上麻绳,针锥在鞋底引个孔,大针带着麻绳由顶针顶过小孔,从鞋底正面把针绳拔出,针绳绕在手上刷刷地拉紧。如此,上一针下一针,里一针外一针,时不时的,或大针,或针锥针头在右鬓角一侧的头发上划过――这是母亲纳鞋底的情景。

这些日子里,母亲做完家务,便坐在明亮的窗前纳鞋底缝鞋帮,还不误做午饭晚饭。晚上,母亲又坐在油灯下,继续做她的针线活。

油灯下做针线活好像成了母亲的习惯。孩子多又贫穷的人家很少有新衣服穿,往往是大的穿过小的穿,烂了补好继续穿。母亲经常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一件衣服替换缝补到不能再穿才算完成了它的使命,所以油灯下缝补旧衣成了母亲的常事,也给我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象,尤其是母亲针头在右鬓角一侧的头发上很快划过的习惯性动作让我终身难忘。

母亲是居家过日子的能人,也是田间劳作的好手。

62年大旱,实行抗旱自救,社队组织社员抬水救秧苗,妇女们用脸盆端水一颗一颗地浇水,母亲水端得稳,跑的遭数多,秧苗浇得透,多次受到工作组干部的表扬。

拔麦,割糜黍,母亲总是在其他妇女的前面,就是很多男劳力都不如母亲快。

母亲最出色的是薅苗子。

说简单点,薅苗子就是间苗、除草、松土。六七十年代多种高梁、玉米,季节一到,薅苗子的事就多了起来。

其实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薅苗子需蹲在田垅间边挥舞薅锄边挪着前行,其间既要把握株距,也要顾及行距(两垅禾苗最好一颗一颗斜对着,三颗呈三角形状),草和多余的苗要连根锄去,又不能伤了要留的苗,而且蹲久了腿就受不了。所以这既是技术活,又是受苦的活。

但母亲这活干得得心应手,可以说是又快又好。

母亲用破布做成垫子绑在两膝盖上,用跪爬姿前行,这比蹲着要轻松一些。

再看母亲薅过的田垅,杂草和多余的禾苗都已打蔫儿,选留的禾苗个体壮实,分布均匀。

母亲印在田珑间的一个个膝盖窝也整齐分明,跟一颗颗禾苗相映衬,就像一幅绝好的图画。

农忙季节是母亲最忙的时候,既要下地劳动,又要洗衣做饭,缝补破了的衣服。尤是是中午,天热人累,本该休息,但母亲总是快快赶回家里,为我们做午饭。尽管是平常饭菜,但母亲从不凑合,总是做得有滋有味。

为了我们,为了这个家,母亲无私地奉献着一切。

母亲爱她的儿女,爱她的家庭,胜过爱她自已。

二哥十三岁当小羊倌,实在是为生活所迫,也让母亲最为心痛。每当听到二哥“放出羊来――”“羊回格了,饮饮羊――”的稚嫩吆喝,母亲总是泪水满面。如遇刮风下雨,母亲便坐立不安,不停地念叨着“快快过去吧!”“快快停了吧!”

我是在距我们村十里以外的学校读高中的,没有自行车,早晨徒步上学,中午在学校教工食堂热热自带的饭吃,下午放学再徒步回家。这几年,都是母亲早晨五点钟起床给我做好早饭和中午带的饭,还生怕我吃不好。

多年的劳累和营养不良,损害着母亲的健康,母亲49岁时,整夜睡不着,以致精神失常,发病时就犯糊涂。为给母亲看病,卖掉了三间房子,仅剩我们当时住的那两间母亲精心改造的屋子了。但母亲的病还是不见好转,父亲决定把这房子也卖掉。买主已经到了,母亲哭了,她流着眼泪说:“咱家这么多儿子,连住的地方都没了,教他们怎么娶媳妇,人家谁找哇!”

买主受到感动,改了主意,还向母亲道了歉。

忆起此事,我们弟兄几人无不掉泪。

后来母亲的病渐渐好转,我们也大了,拆掉了这两间房子,另择地基盖了三间新房。三哥的媳妇和我的媳妇都是盖了新房以后娶过的。

母亲一生平凡,却给了我们很多。母亲吃苦耐劳,坚强不屈,勤俭持家,宽厚仁爱的品质给了我们极大的影响。

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工作中,母亲一直是我们的楷模。

母亲离开我们已有20余年。

虽然母亲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时候,过了几年吃不愁穿不愁的好日子,也享受到了儿孙的孝敬,但和母亲遭受的苦难和无私的付出相比,实在是太少了!

我和我的兄弟们倾其所有,也难以报答母亲的深恩。

        愿母亲在天之灵安息!

                  谨以此文怀念母亲

                      2017年1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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