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清歌动九城5·风雨故人
箭,如飞蝗密雨,遮天蔽日,林中弓箭手分作三处,一处箭出,另一处即刻上前,如此连环不断。外面“叮叮叮叮”一阵长响,除许合子手无兵刃外,皆全力格挡,稍无喘息之机。
正是无计可施,林中的箭雨稍停。只听有人高声道:“我主有令,请永新娘子过来精舍一叙,便饶了尔等性命!”
当日李珍一见秦慕芳而失魂,不能到手玩弄,大是憾事,他见许合子与亡母有七八分相似,更想起长安宫宴上她歌喉婉转的旖旎风光,不禁心痒难搔,今日竟亲身前来,欲与之畅快一番,方遂平生之愿。至于李谟等人,虚言放行,难道不能再追上另行害死?
许合子想起母亲,不禁悲愤填膺,握在手心里的透骨钉扬手打出,只听林中说话那人一声闷哼,怒道:“放箭!”
他这一说“放箭”,许合子等人俱各凝神戒备。谁知半晌竟连一支羽箭也无,林中却乱了起来,“砰”地一声有人摔出,胸口塌陷,筋折骨断,死在地下。
许合子一惊,这正是她方才所使的“碧山掌法”!
紫衫卫见林中有变,忙都抢上来,只见那头领摔出来之后,紧接着缓步走出一人,玄色衣衫当风而动,一手持箫,眼望众人。他形容清峭,步步走来却有移山倒海之势。
身后一干人刚才吃了亏,只虚张声势,并不敢上前。
许合子早料到那人是谁,近乡情更怯,一点点抬头看去,看到他苍白修长静似古笔的手指,指间握着的那支九节黄铜箫,却不是沈鞠白是谁?
刹那间,她有些失神,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没了声音,只听见鞠白唤她“合子”,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直传到她耳中。
她定了定神:呵,鞠白……
沈鞠白整理师父遗物的时候看见了秦慕芳带给师父的信,那信写道:
字付九嶷山千岩老人亲启:
吴兄足下近安,弟自江南一晤,云天高慨,每每心折。知君清修不喜烦扰,觍颜相求:京中许善才妻秦氏为岐王觊觎,岐王设计相害,今许已身死,遗下寡妻弱女,虎狼环伺。弟无能护持,遂修书与秦氏,见字如人。秦氏母女如能托庇吾兄门下,弟泉下旧友心必安矣。务请勿却。
长安李龟年沐手稽首
秦慕芳温柔安静而内心刚毅,不愿寄居他人之所,这封信始终不曾拆看,自己带着合子艰难度日。她思念亡夫,日久成疾,自知沉疴难起,合子却年幼,只得同她拿了书信去投千岩老人。
那时许合子才只四五岁,不知人事。秦慕芳来至九嶷山脚下,已是朝不保夕,没奈何也修一书,请千岩老人照料幼女。
当日李龟年知秦慕芳性情刚烈,若知丈夫被人害死,必图报仇,那自是以卵击石,老友这一点骨血也保不住了,因此不向她提岐王害人之事。秦慕芳便在书信中说自己时日无多,丈夫因事被皇帝赐死,请看在长安旧友与亡者份上照料合子。
这一年许合子所见便是她母亲的手书,想起幼时一问父亲在何处,母亲便垂泪不答,果然竟有此事。她性情果决,当日就离山望长安去了。至于李龟年的信件却并未留心,这才把玄宗当做了杀父仇人。
极至李龟年所书为沈鞠白见了,顿时想起许合子只身入京所为何事,飞骑赶来,正在北邙山下遇到了合子一行。
李谟点了点头,道:“小心暗器。”
果然又有一名紫衫卫趁沈鞠白眼望众人之际一翻手打出两枚铁鸳鸯击他左右肩胛。
沈鞠白一手轻描淡写地以箫尾拨落,两枚铁鸳鸯还没近身便深深钉在地下,一面来至许合子身边察看她的伤势。
许合子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声:“没什么大碍。”
沈鞠白自袖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递给公孙大娘,点头致意:“相烦姑娘了。”说罢回身,扬声道:“下棋的朋友,出来一见罢。”
众人随他声音望去,只见林中箭手分立两侧,不远处一张棋枰,有人抖抖衣襟站了起来。另有一人与他对局,两人观局,见他站起,不动声色,默默跟在他身边。
那人石青蟒袍,紫冠玉带,身量不高,四人之中显然地位不同,笑道:“阁下好俊的功夫!过来共饮一杯如何?”
公孙大娘眼尖,已认出这人就是岐王李珍,他不知沈鞠白与李、许二人的关系,存了招纳之意。
沈鞠白道:“剧饮千杯男儿事。共饮,你不行。”
李珍一怔,怒色一闪而过,冷笑道:“嘿嘿,阁下不肯赏光,只好让我这几位朋友请上一请。”李珍便站住不动,其余三人却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看这三人衣饰华贵,倒像是与李珍一道的王孙公子,不知有何本领能“请”下沈鞠白。
众人看他们身形步法,比紫衫二十四卫更胜几筹。左首一人手持折扇,一副文士模样,拱手笑道:“大隐于朝,竟不知江湖秀起,在下淮阴吕贤,表字敬之,请教这位英雄姓名?”
“沈鞠白。”沈鞠白神色不动,安然道。
这吕贤人称“静庵居士”,投在李珍门下多年,众人只道他是清客相公,岂知此人身怀绝技,武艺非凡,李珍这次敢简从出城,即是自恃带了这几人,无人能动他。
吕贤折扇一指那两人,道:“这两位世兄都是长白人士,这位是‘虎头双刀’冯伯璋冯大哥,这位是‘一萼红’冯仲琦冯兄弟,沈兄不妨与他们亲近亲近。晚生耽于读书,武学一道是不敢多言的了。”
李白正自好笑这兄弟两人大异其趣的外号,听了吕贤“耽于读书”几字,冷笑道:“阁下既读书,岂不知君子和而不流,投身鲍鱼之肆尚不觉其臭,兄台也算‘有容乃大’了。”
这一下正说中吕贤心病,他面上不露,仍笑道:“既如此,晚生便领教李学士的君子之道。冯家兄弟见了沈大侠,也是英雄惜英雄。两位姑娘请作壁上观,跟姑娘们动手有失斯文。”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仿佛刚才指挥紫衫二十四卫“跟姑娘们动手”的不是他。
他这么一说,紫衫卫倒真的站开,冯氏兄弟一取沈鞠白,一取李谟,都抢了上去。吕贤折扇一挑,搭上了李白的长剑。
一时间果然许合子、公孙大娘身边没了人。公孙大娘且拉过许合子左臂,替她涂药裹伤。合子小臂几被铁钉洞穿,公孙大娘才裹上一层布巾血就透出来,心下不忍,早把素日怨她的心去了大半。瞧一眼迎战冯仲琦的李谟,勉强微笑。
沈鞠白以铜箫使剑招,总不与冯伯璋双刀锋刃相接。冯伯璋膂力惊人,一对钢刀都有几十斤的分量,他与沈鞠白拆得数十招,渐渐烦躁:但觉自己一击数百斤的大力,没一招实落在这小子身上,总给他轻描淡写地挡了开去。
殊不知沈鞠白也自全神贯注:他这一生不曾离开九嶷山,除同门师友外从未与人拆招,他的铜箫向不离手,也没想过要换什么趁手兵刃。以剑招之精准奇险,铜箫无锋无刃,许多厉害杀招未免使不出来。当下一面守势,一面暗瞧冯伯璋章法套路。
“刷”的一声吕贤折扇打开,斜斜探向李白颈项。李白只觉一股劲风扑面,疾退之中长剑向上横削,“当”的一声虎口一麻,方知吕贤这一式劲力之大,那扇骨自是镔铁的。
李白少年习剑,得大匡山隐士赵征教导,总以修身养性为要,不是与人搏杀的路子。他既官拜翰林,志向原不在此,未曾勤加修习,武功上的成就到底有限。以长剑对短扇,犹觉左支右绌。
冯仲琦那里一直未露兵刃,李谟便也空手相迎。李谟于武功一道很少留心,,深解七声十二律,隐然已传千岩老人衣钵。所学既专,对九嶷一脉“因声求气,以气御剑”的功夫便未能融会贯通,与人动手生涩已极。
公孙大娘短剑在手,心想点子硬得很,看来谁都没有胜算,今番李珍埋下伏兵,本是要仗着人多将我等一一围杀,绝非比武较技。可我若上去相帮,不管帮谁,那人不免怪我小看了他。且静观其变为上。
许合子一时也不便动手,望一眼隐身林间的李珍,默然不语。又去看沈鞠白铜箫上的剑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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