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虫(六)

六、二里头

从北向南,遇到的军人越来越多,经常见到大规模的军车队伍调动。每次持枪军人过来检查,刘武都笑眯眯的下车去给对方敬烟,偷偷把一叠现金塞到对方手里,然后伸出智能手表显示出一个二维码,刚才还表情严肃的大兵放松下来紧绷的面孔,乐呵呵的用头盔上的扫描器扫码放行。

我们去北京接一下李枫松?让他到七环等我们?听着劲爆的音乐,我吹着口哨问。正在后座打呼噜的刘武揉揉眼,不用了,昨天他给我发消息说他母亲病了,他回洛阳老家了,和我们在开封汇合。

洛阳?让他在那等着吧,我们绕一下过去接他。肖云飞说。

我很乐意坐在驾驶座上,像我这种路痴,只需要看不断修订的导航图就行了,根本没有地理位置的概念,然后留意路上的行人。二十年来,自动驾驶已经成了标配,只有很偶然的情况才需要你去刹车和变道。牧马人的驾驭感非常强,我更喜欢纯手动模式。

后座的空间不是很充裕,李枫松坐上后,有点挤,尤其是他的体型接近200斤。

雪后的麦田一片苍茫,道路越来越狭窄。肖云飞坚持要到这里来看看,洛阳,二里头,一座属于中国最古老的朝代--夏朝的城市。

我对古迹没什么兴趣,陪着肖云飞一声不吭的走,她走走停停,去抚摸那些泥土和栏杆,默默注视着白骨累累,青铜陶器,脸上流露出让人心疼的忧伤。李枫松嫌累坐在车里和刘武聊天,这里平时游客不多,在这种寒冷的季节,更是冷冷清清。我抬起头看看天空,有叽叽喳喳的麻雀欢快的飞过。

这是华夏文明的起点,我们没有机会生活在那个时代,但很可能有幸见到人类文明的终点。站在二里头的废墟旁,墨镜后的肖云飞轻声地说,落日染红了风中傲然挺立的白桦树,一抹晚霞映红了天空。

从非洲走向四大文明,我们用了十万年;从刀耕火种到飞向太空,我们用了四千年... ...从我们第一次真正知道外星人的存在,到我们的灭亡,又需要多久呢?肖云飞像是在问我,又像是问自己。

夜深了,在熙熙攘攘的老街上,我们躲在一家老店里吃水席,李枫松的饭量让我目瞪口呆。我是2030年读研究生的时候参与这个项目的,师从凯特教授。他抹抹嘴,娓娓道来。

凯特老师性格很怪,教室之外很少和我们交流。实际上基因技术不是新鲜东西了,人类克隆更多上是受制于法律和伦理,而非技术。我学习这个是因为我奶奶,她去世的时候很痛苦,她走之前瘫痪了十几年,这十几年给自己和家人带来很大的不便,也让她感到很自责,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李松峰又喝了杯啤酒。

我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想去拿香烟,我把手指伸到嘴里咬了一口。

如果能够用微电脑技术驱动无法被大脑控制的躯体,那将是这类病人的福音,这也是我们团队的共识。但是后来这个项目渗透入了军队的人,他们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如果建立一支电脑控制的军队,忠于职守永不叛变,他们将战无不胜。凯特教授对此不管不问,只是专心做他的研究,在美国很多州是不允许克隆人类的,而这个项目是由中美双方合作的。

是中美日合作,我补充到。

李枫松楞了一下,继续讲,在日本也受法律约束,但是我们国家是允许科研机构这么做的。对我们来讲,实验室里人类的身体和动物的身体是没有区别的,技术上也没有差异。这个项目最终最大的成绩就是快速批量克隆躯体的技术,这是军方的人加入后才大力推动的。

所以到了最后,初期参与这个项目的人基本都退出了。我也觉得很遗憾,尤其是当一些不明来历的资金注入项目组的时候,和我最初的理想完全背离了,就申请去了别的项目。上周突然听说凯特教授去世了,感到很震惊。

怪不得我查不到这个项目的数据。肖云飞说,原来军队这么早就在准备接管政府了。

军队那些渣渣还能挡住传说中的Alice?我喝着北冰洋,问到。军方项目都在军网里,倒不是不能进,略麻烦一些,只是没想到而已。她不服气的撇了撇嘴。

之后的两天,因为李枫松的加入导致后排无法躺人,大家没法轮流休息,旅途比较疲惫,我一直抱怨要是有辆兰德酷路泽就好了,肖云飞说那我们下高速找家汽车店去换一辆吧。我抱着方向盘说不要。李枫松笑着说,这辆2041牧马人是很值钱的,1941年第一辆吉普出厂,一百年后厂家为了推广品牌和产品,赞助了科学院的几个项目,我所在的部门有一辆,量产版大概明年才发布吧?

原来如此啊,你竟然还说是秘密。我歪头对肖云飞说。她早已笑的乐不可支。

虽然是冬季,随着位置的变化,天气却越来越温暖了,过了长江开始感受到烟雨迷蒙的风景。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江南的风景更适合你。我说。是吗?肖云飞歪着头,你相信前生吗?

前生?或许前生我是一只飞鸟?你是一条鱼?我嚼着提神的口香糖,说。长时间盯着路面让我的身体有些僵硬,脖子不由自主的往前伸了伸。

不会,你应该是一只恐龙,小短手霸王龙那种。副驾上的肖云飞很认真的看着我说,就像你现在这样,头都要伸出挡风玻璃了,手还够不到方向盘。

我的右手放在扶手箱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一丝轻柔的温暖传过,一轮明月悬在车窗外。

刘武躺在李枫松的怀里,俩人的鼾声此起彼伏。

那些星星上有生命吗?我们把车停在路边,当半月西沉,耀眼的星空闪烁的时候,肖云飞问我。我一边生火,一边说,每一颗星星都是一颗太阳,每一颗太阳都是一个太阳系,或许在那闪烁的星光背后,有另外的生命在问同样的问题。

李枫松穿着刘武的军大衣,揉着惺忪的眼睛发怔,说干嘛这么着急赶路啊,我们又不需要赶时间。刘武伸手烤着火说,不是赶时间,而是不敢住店了,这边军队越来越多,我们必须提防一点,明天就到地方了。

肖云飞坐在我旁边,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她小声说,今天冬至哎,你看猎户座多么亮!寒冷的风里,我抬起头,一颗火流星划过,映亮了我们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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