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

火柴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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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5年30岁的安徒生开始了他的童话创作。不久,一部名叫《写给孩子的故事》的童话集出版,刻薄的丹麦评论界不无中伤的认为这是一个作家幼稚的倒退,在这些无端的冷嘲热讽下,安徒生借着信仰的星光,旅人似的朝着艰辛探索的深处匆匆走去。

—— 引子


又是哥本哈根荒凉的一夜,这座城市在紧闭的眼皮下,旋转着无数喧哗与骚动的梦。寒风如同莽原上的狼群,嚎叫在这一片狞厉粗糙的土地上。四周贫民窟的建筑,露出根根贫瘠的白骨,像是被那狼群吃剩的体骸。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立着一座细瘦的,火柴似的小楼,尖顶上一小点黄亮的烛光疲惫的摇曳着,仿佛一个辗转难眠者烦躁的眼睛。


安徒生就住在那幢楼的顶层。他桌上的蜡烛紧粘在深褐色的脆木上,滚圆的蜡油顺着滴下,是一个穷诗人饱满的泪。布满皱痕的稿纸平摊着,烛光照出它愠怒而簇起的眉头,他拿起笔,蘸了一下墨汁,在纸上写到:“天气冷的可怕,正下着雪……这是除夕,一个光头赤脚的小女孩在街上走着……”他停下笔,寻思了一会儿,他通常在动笔之前就构思完全了情节,附着在纸上的字句只是他思考的外部形式罢了,但是这一个故事,显然只有画面,没有情节,他想以一个油画家的身份画出它的精细逼真,画出藏在定格中的无限拓展,画出一个在安静中绽开又凋谢的幻觉的童年。


于是那纸上的笔迹像是一条深蓝色的河流,向着不知名的时间的远方淌去,在许多年后,这条河流流过了一个冰冷的童年的心灵,给他带去生的喜悦。


许多年后的一个晚上,一个小男孩躺在病榻上,他的脸色像是漂白后被挤干的粗布,干瘪的眼眶里闪烁着的光彩如同行将冻结的水潭,他吃力的靠在墙上,借着虚微的煤气灯光,慢慢摊开一本童话集,无力的读到:“天气冷的可怕,正下着雪……这是除夕,一个光头赤脚的小女孩在街上走着……”他放慢了语速,轻咳了一声,继续读到,“现在小女孩只好赤着一双脚走了……她的旧围裙里有很多火柴,手里也拿着一束。”


“手里也拿着一束”时间回到1835年,回到这则童话的孕育中,安徒生重新看了一遍这句话,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在周围黑夜可怖的寂静里,这间房间的静是温馨而明亮的,只有眼前木窗户轻微的敲击着窗台,仿佛传向另一个世界局促的电报声。窗前浓密的树的枝杈混乱的叠加着,仿佛一个疯画家死前狂怒的绝笔,他到底是死了,卑微而无奈的被葬在了这夜的土丘里。


“这天谁也没有向她买过一根火柴,谁也没有给过她一个铜板。”男孩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抚摩了一下书页,“要是我有一个铜板的话,一定会给她的。”他不无怜悯的苦涩的笑了笑,“可惜我也没有。”他悲哀的想“可怜的小姑娘”他从刚才打断的地方读下去“她又饿又冷,哆嗦着往前走,雪落在她金黄色的头发上,这头发卷曲的散在她肩上,看起来非常美丽。”小男孩的眼神忽地明亮起来,他好象在这纸张枯黄的背景里看到了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的头发是小瀑布里流动的晚霞,她赤着脚走在冰冷的雪地里,那雪张开尖利的牙齿咬着她,她已经痛的麻木了。


安徒生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样写下去,小女孩只有唯一悲惨的结局。他不愿意再这样写,他着实想让小女孩有一个快乐的奇遇,让她得到美满的幸福。但是他不能够,一个快乐的结局只是增添了穷人瞬间的幻梦,过后则是更加长久的悲哀。他不得不给小女孩唯一的结局,他所能做的只是让死亡更温暖些,让人们在悼念这死的泪水里变得清澈些,让人性得到复归,让人在忏悔中懂得关爱,这才是真正的温暖的感化,是最慈爱宽厚的温暖。


小男孩紧握书本的双手颤抖起来,他目睹着小女孩在阴暗的角落里坐下,擦亮了火柴。第一次火柴燃起来,把墙照的透明,出现了美味的事物,但很快就熄灭了。小男孩弓起膝盖,把书靠在腿上,眯起眼睛;第二次火柴重新燃着了,那火光中出现了挂满各种礼物的圣诞树,当她把手伸过去时,火柴又熄灭了。小男孩痛苦的摇了摇头,他用手指着字句重读了一遍,那火光好象溺水者的手臂,寒冷的激浪猛的打来,一切都被淹没了。小男孩多么希望那火光能烧的长久一些,就让小女孩拿到一小件礼物也好。他只得迫不及待的读下去,虚弱的身体离开了墙壁,他的眼睛好象已经被又一次的火光照亮了。


安徒生搓了搓冻僵的左手,桌角的蜡烛快燃尽了,他抬头看了看窗外,依旧是漫长的冬夜,但是他感到了一种新的力量在这夜的腹中悄然翻腾,一如正在生长的婴孩,每一小点的活动都能给这夜带来凄惨的尖叫。他静下心来,默读了一遍上面的段落,接下来该是故事的高潮了,他扬了扬兴奋的右手,手在纸上露出五指灵活的投影,忽然合拢,凝成一个结实的拳头,仿佛左拉笔下铁匠的锤子,重又投入到他们炽烈的工作中去。


“于是她非常想把祖母留住,她急忙把整束火柴中剩下的那些都擦亮了,这些火柴发出强烈的光芒,照的比大白天还要明亮。”这火光透过字母优美的倾斜和弯曲同样强烈的照在了作者和读者的脸上,把他们病弱的脸都照的通红,他们的目光在这些修长的缝隙里相遇了仿佛两条河流越过时间沙漠的交汇,彼此都在表达,都在理解,都在周身刺一样尖利的千百样痛苦里远眺般欢笑着,为生而欢笑。


“祖母这次特别显得美丽和高大,她把小女孩抱起来,搂在怀里。他们两人在光明和快乐中飞走了,飞到没有寒冷,没有饥饿,没有忧愁的地方去了……”


小女孩在幻像,也在切实的梦中幸福的死去了,她躺在雪堆上,领受着包围人群中迟到而虚伪的怜爱和叹息。在这些人的周围包围着的是许多年来读过这则童话的善良者,他们的泪水纷纷洒下,像是飘零的白色花瓣,堆积在已去的小女孩身边,给她公主般的雍容,安徒生写下的语句仿佛精神极地上空的极光,用真挚而单纯的美温暖的鼓舞着不幸的人们,让他们变的坚强。


作家的笔是火柴,那上面的火苗是正在发芽的光明的种子,作家用它点亮人们心中的梦与欢笑,甚至是理想,为别人,也为自己,送去无限的感动与慰籍。


文/希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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