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暗涌潜藏

阳春三月天,午时未至,一轮明日悬于半边天,虽耀光刺目,却不感炎热。加之山路绵延回转,峰峦遮日,又有山间湍流携风,倍感清爽。

西蜀山脉绵延,自西南去东北,蜀江婉转流淌,江畔树木繁多,百草丰茂,万物太平,江中数十艘商船轻行,山中时有猿声空响,仿如迎合李太白《早发白帝城》那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景,只是船头把浆人手法急切,木柄弄水波澜,双臂起落间只道时速,却无丝毫欢快。

船队左侧无名山,山腰一路,一少年右脚支地,左脚悬空,面朝江流坐于路旁,右手把玩嘴角草根,低头俯视江中蚁点大小的船只,全数十只一只不少,默看不语。

“他们快到了,我们也该下去了。”

忽一尖细男声凑过耳旁,少年斜眼看去,一袭丝绸黄衣映入眼帘,知此人身份,默许点头,食拇二指取下草根,双眼盯紧船队,问道:“那东西在第几艘?”

“第五艘,打翻便走。”

“真不拿财物?”

“少爷怎不信我?这都是方堂主的意思。”

那声音不温不火,毫无强劲,听的少年不再过问,回言道:“我知道是我爹意思,只是这笔买卖太过无趣。”

那声音“哦”地疑惑迎合,笑问道:“那少爷的打算……”

少年双眼扫过江中船,双指弹飞手中草根,笑道:“绿林堂替天行道,不说伤及这些镖师性命,也要这贪官李思源长长记性。”

江中船只急速前行,打头商船,船夫半百模样,面黄干瘦,双颊白鬓,本是稳稳掌浆,忽听背后船舱中咚咚急速脚步,船身霎时随之猛然摇晃。

船夫虽行船数十载,大风大浪见过无数,可都是有所准备,但这摇晃突然,船夫“嗷”的一声身形晃悠,脚下失稳便倒。

“当心!”一粗狂声音吼道。

话语刚落,身后咚咚踏步,一掌撑过船夫背部,船夫恍惚间回头看去,一男子右手扶住自己,面色俊朗,十七八岁模样。其后一壮汉单脚刚出船舱,宽颌大眼,面色严峻;一壮汉正拨开船帘欲出,满鬓黑须,形色慌张,两人皆是匆忙样。

宽颌壮汉皱眉长舒一气,回头道:“还好少当家身法快,陆兄弟你差些坏了大事。”

络腮壮汉尴尬回笑,道:“我不也是担心嘛,起身过急,倒把船晃得厉害。”

男子扶起船夫,身后灰披风安然垂下,看向船夫歉言笑道:“方才行事匆忙,让您老受惊了。”

船夫站稳身子,左右警视片刻,不解看过三人,回男子道:“池先生哪里话,只是不知所谓何事,三位忽地出舱,竟这般急迫?”

男子回道:“说来抱歉,只是我三人船内切磋武义,一时兴起晃动了船只,听老先生惊叫知道坏事,便一齐就冲了出来,还望老先生见谅。”

船夫瞄过男子身后二人,见两人虽故作镇定,眉间眼神却仍藏不住三分诧异。老者知道男子话中带假,行船多年,船客皆有难言之隐,自己一介船夫不便多问,免得引火烧身。

船夫点头会笑,道:“不碍事不碍事,三位贵客皆是蜀地出了名的镖师,老身能搭载三位,已是莫大福分。池少爷小心玩乐,要是掉到这江头去了,倒可惜了你这身衣服。”

男子轻声回笑,身后两个壮汉也符合大笑三声。

男子抬头看向前方,这江流山间小有弯折,尽头处更是大拐隐入山后,清爽水气扑面而来,问船夫道:“老人家,这山水驿站可在这道弯后?”

船夫回身看去,呵呵轻笑,道:“便是便是,这弯后就是山水驿站的码头。”说罢手中船桨下水撑船,“嘿哟”一声提速前行。

男子抬头看了看四周山脉,并无发现异样,面露疑惑,又见船夫掌船无心多言,便回头看向两个壮汉,悄然摆手示意,两人点头回应,随即回到船舱中。

男子面向船夫礼道:“老人家,麻烦您过这弯后告诉我一声,我们好提前做下船准备。”

船夫尚回头,点头笑道:“好好,过弯便叫你。”

“多谢。”男子笑回一声,再审视周围片刻,掀起船帘进入船舱之中,刚盘腿坐到桌旁,两个壮汉便立马凑上前来。

左侧宽颌壮汉姓马名源义,身强力壮,腰间挎一对青龙短戟;右侧胡须壮汉姓陆名百川,虎背熊腰,腰间挎一对睚眦铁斧。

两人围靠的男子姓池名无水,正是蜀地一方名镖“平定镖局”少当家。

陆百川性急,速看一眼合上的船帘,低声问道:“少当家,方才是何物偷袭?”

池无水左手撑膝,右手握拳反置桌上,摊手处一根短草根显露眼前,道:“便是此物。”

陆百川半惊半疑,双手抱于胸前笑道:“少当家你开玩笑吧?我听来声都是铁锐的风声,一根草根怎么办得到?”

池无水将草根放在桌上,右手掌掌心面向两人,道:“是真是假,两位师兄看我手中痕迹便知。”

池无水握住草根的掌心处两条淡红痕迹,细眼看去,竟是两道鲜血伤口。

马源义拿起桌上草根,转动审视,这草根表面圆滑,其上却有池无水血迹,若无飞镖暗器般速度,单是握在手中难以伤人。

马源义难猜背后此人来路,皱眉低思,问道:“谁人这么能耐,竟能在这小小草根上下此力道?莫非是‘山狗帮’?”

池无水摇摇头,回道:“‘山狗帮’那伙山贼早就被官府打散,就算他们残部劫镖,也不见谁人有这功力。”

陆百川不屑一笑,道:“若真是‘山狗帮’那群蠢货更好,两年前我就一人打他们十个,现如今我照样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池无水悄叹一气,道:“这人功力不浅,绝非蜀东的普通人,用草根伤指船夫,力道却非杀心,刻意让我们察觉他的存在。我们这次押的可是朝廷的公钱,只怕来者不善,凶多吉少。”

马源义将草根置回桌上,低眼思索片刻,蹭头道:“近三年蜀东的山贼大多扫荡干净,也没见到什么能耐的大贼头,难不成是新起的山贼?”

陆百川嚯嚯一笑,豪言道:“管他新旧山贼,敢动我平定镖局的镖车,我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说罢,陆百川拍拍腰间铁斧,哼声轻蔑。

池无水双眼紧盯草根,脑中回想近些年见过的各路山贼,实在没有对口的人选,嘴中低语“草根草根”,横眉厉目,忽喃言道:“以草根示意……难不成,这人来历和这草根有关?”

马源义本是低头沉思,瞥眼看过池无水,忽想起一事,低声道出三字:“绿林堂?”

陆百川惊附一声“绿林堂”,三人忽默声不语,片刻时分只听水声晃荡,木枝嘎吱声,船内悄无声息。

陆百川眨眨铜铃大眼,见两人对视不语,诧言道:“这里可是蜀东,绿林堂是蜀地西北的山贼,不说路途遥远,就说绿林堂向来自称‘劫富济贫,只惩贪官污吏’,李思源可是出了名的大清官,再怎么劫镖也算不得这镖头上吧——”

池无水伸手打住陆百川的话语,晃眼示意道:“敌暗我明,只是猜测罢了。小心走漏了风声,把外人也卷入麻烦之中。”

陆百川回头看一眼紧闭的船帘,回头压低声音道:“绿林堂有这功力我是清楚,可要说在蜀东遇到他们,我陆某是一万个不信。”

马源义“诶”一声反对,道:“少当家都说了只是猜测,我提及绿林堂也只是说个对比物,让兄弟们有个心理准备。这人敢就此物示意镖局,实力自然也不容小视。”

陆百川竖耳侧听片刻,嗯嗯点头,正要说话,忽见池无水摸过桌上草根,右掌竖立示意二人安静。船帘外一声吆喝,船夫舱外喝道:“池少爷,水弯已过,山水驿站就在前方了!”

“多谢老人家提醒!”池无水转身回答,说罢起身走出舱外,咚咚大步走上船头。

霎时江风拂面,右手江岸绿转红,桃林摇逸,游人雅客来往欢笑,黄发垂髫怡然自乐,数里远处一木板码头立于江边,大小船支停泊,商客牵马出船上岸,若不是碧波随风微荡,江中码头倒影也假能胜真三分。

池无水自家船队十艘,自己所处船只打头阵。马源义和陆百川从船中出来,池无水回头道:“中午就在山水驿站休息,下午便回蜀都。其他可已安排好?”

陆百川点点头,道:“弟兄们都知道了,现在整理货物,停船就上岸。”

不过半柱香时辰,首船靠岸,池无水三人别过船夫,刚走上码头,两个中年男子便恭迎上来,打头一黄布衣,其后一蓝布衣。

黄布衣男嚯嚯爽笑,抱拳迎上道:“池少爷,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池无水抱拳回礼,精目有神,笑道:“汪掌柜,别来无恙,身后这位是……”

黄衣男子姓旺名玉孝,山水驿站的掌柜,其后蓝衣男子见池无水看向自己,歉身回道:“小人是山水驿站的跑堂陈忠,见过池少爷。”

旺玉孝一拍脑门,歉意一笑,摇头道:“陈忠是三个月前刚来店内打工,您看我糊涂的,都忘记给您三位介绍。人过中年,不中用了。”

说罢两人与马源义和陆百川两人问候,几番交谈三人得知,陈忠是蜀地西边人,苦于生计来蜀东谋生,初到山水驿站,旺玉孝见他为人老实、做事勤恳细心,不但留他在店内跑堂,更是将重要活路交付陈忠打理,深得旺玉孝信任。

池无水三人之所以原地闲谈,一来礼节上问候旺掌柜,更重要是等候随后的船只靠岸。

待到各船镖师带马车上岸集合完毕,马源义凑到池无水耳旁低语告知,池无水便与旺玉孝并肩而行,朝着岸内方向走去,身后十余载镖车随后咕噜前行,不过十步,忽听背后有人喊道:“何人放肆!还不赶快下来!”

池无水等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个黄色身影踏空而起,时而脚落镖物,时而借道镖师肩膀,众人虽有阻难,却是刀剑扑空,逮不住那人身影。

那人仿如脚下生风,轻功了得,只听风声簌簌,不过眨眼功夫已从远岸靠近池无水等人,池无水不由惊叹一声:“好快!”

话音刚落,那人竟双脚先后踩过马源义与陆百川两人肩膀,左脚刚出要踏池无水肩膀,却是池无水侧身一闪,那人左脚踏空。

池无水左手伸出要抓脚腕,那人却是起脚轻点池无水手背,借力飞身一起,停在近处一颗桃树枝头,手中拂尘背于身后,眺望桃林内景,丝毫不去在意树下惊奇数人。

池无水眼神一路盯住这人,现在看清,那人黄衣道袍装扮,见他侧面黄瘦,嘴上山羊黑胡,身形奇小不过三岁孩童身高,头小衣宽像个黄铃铛,兴许是仰视的原因,不见此人脖颈。

马源义和陆百川四周慌看片刻,只知有人踏肩而过,却没看清何人何时,直到池无水示意二人上方,两人才抬头看见那人。

马源义警惕道:“这是何人?难道是劫镖的?”

池无水摇摇头,道:“他若要劫镖早就动手了,还容得我们反应过来?”

陆百川双手握拳,头冒火气,道:“管他贼不贼!地上有路不走,又踩镖车又踩肩膀,不给个说法,这事没完!”

说罢陆百川正欲上前,不等马源义和池无水二人发话,却是旺玉孝忙上前挡住,慌双手阻止道:“使不得使不得!”

陆百川眼神滚过一遍旺玉孝,质问道:“怎使不得?”

旺玉孝苦笑好脸,道:“这位是西南山林来的云游道长,修为了得,大家初打照面,还是别伤了和气才好。”

陆百川面露不屑,愤愤道:“旺掌柜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我陆某斗不过他?”

池无水看陆百川气上心头,好言劝道:“陆师兄,这镖若有闪失,只怕大当家和李大人那里不好交待。况且周围外人众多,大吵大闹对镖局名声也不好。”

陆百川看了看周围低声议论的人群,又看向池无水,毕竟池无水是镖局少当家,违抗命令绝非善举,况且给了自己台阶下,便吐吐心头不快,盯一眼树上那人,道:“这次听了少当家的,下回若是再让我碰到,定饶不了他。”

“你要是碰得了我丝毫,我便认输。”

众人听声抬头看去,矮道士轻声一笑,侧头俯视陆百川等人:“不如,我们来赌一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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