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生活

熟悉纺织厂的人都知道,工厂有四多,机械事故多,安全事故多,工人替班多,偷布多。有两个指标不好搞。棉结杂质和操作。有一怪,在工厂没成色的人,一出来就比厂里混得好!有一紧,房子紧。

机械事故有两种,一是棉卷里有铁丝,进入梳棉机后部,将车打坏。那时候最怕听到飕一声尖叫,脸都吓白了,肯定进入铁家伙了!二是班中要关车扫漏底,产量高,有人不想关车就扫,想想,后部刺棍飞快的转动,聪明一点的,把皮带扒掉,刺棍停下来再扫,碰到了傻不拉叽蛮干的人,开车就扫,有经验的人迅速飞快的扫算侥幸,扫不好刺棍卷入,塔的一声响,车就打坏了。当月奖金扣了不说,另外贴布告,罚款好几百。

纺织厂有大老虎二老虎之说,清花间是大老虎,梳棉是二老虎,是说这两个工序机械齿轮多,容易出事故,我很多同事手都碰到过,有的手整个都被机器压断,有的指头少了,主要是机械被花噎死,不想关车去掏,嫌开车启动费时间。好容易把花掏了,齿轮也转动了……当时出事故全是夜班,其实出事除了忽略安全,白天没休息好,夜里发困,失神失智也是原因。我刚进厂时,指甲盖被斩刀打掉了,半年才长出来全。上皮带也碰手,没出事。我是囫囵个离开工厂的。我头,背,大姆指,腿都有伤,还好,和工伤没关系。

替班。当时工厂人员紧张,一个萝卜顶一个坑。此时大批农民工进厂,一到麦收,秋收,他们就得回家,可没有人替,领导也没法准假,工人也老实,不敢扭头就走,替班就出现了,你在家歇,好替我上个班,那时一个班三十块钱,九几年工人开不到二百块钱,对穷工人那不是小数字。有个小张,替人家连续上四个班,也就是三十二个小时不停,为的就是回家收玉米,别人还他班,到第四个班正好是我们夜班。早上三点多,脸色苍白,摇摇晃晃,像喝醉,他告饶说撑不住了,我赶快让他洗洗走了。

偷布偷棉花,按有些人话干啥拿啥。女工老刘,偷了很多布,给小孩做衣服。被抓住了,胸前挂个牌,上写偷布。让她拉着车,车上装着她偷的布,围着工厂生活区八百米长的马路,一边走一边敲锣:铛铛,我是刘秀花,我偷了厂里的布,大家别向我学习,我以后深刻认识错误,坚决改正。云云。很多人来看。还有一个叫史更新,男工,也敲锣,几里地都听到。其实偷布不是她一个,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拿,抓住了是偷,饭盒里,腰里。家里的蒸馍布,做被子的棉花,床单。顶属布机的老李窝囊,快退休了被抓住,人家去他家看,满满两屋都是,后来他说看到当官的都贪,心里不平衡,自己没本事就偷布,你倒是卖了呀?本来领导发现是他,动员他坦白处分就算了,最多罚款,他不承认,领导报案,公安介入,抓个现形。他好悔:再有两年就退休了呀!

每个小组有十个生产指标,其中,棉结杂质最头疼。啥是棉结杂质,通俗说取一段棉条放那看,白点超过规定的数,就不合格。规定是83%算合格。当时我们上早班,第一件事就是去办公室看昨天的试验报表,然后推算今天该试那几台车,然后去要试的机台前,抓过棉网看白点是不是多?多了,一般是打空车,不放条子,装做车坏了,人家一看没纺就会隔过去,另外是把高支纱棉卷放低支纱车上,比如把45支放21支车上,白点会少。当然了这样纺的条子不敢用,撕了当回花。一次两次可以,试验工一看停这么多车,人家也不傻,隔好几台去拿棉条,结果当然不好。甚至干脆不试了。

操作扣分,很多情况下是人情。关系好了,一个月就扣0.2分,关系不好,七八分,十来分。有坏家伙,人家不敢扣,清花间的刘五,知道被扣后,直接找到把关员,狠狠拧着人家的乳头笑眯眯说咱俩恁好,你扣我分了?疼的那人赶紧当他面把分拉掉。啥叫关系好?平时多走动,去人家家里送东西。人家进车间检查,挽手撘背说说笑笑,看到问题一指就算了。这样的班组一年能拿十一面红旗!?老老实实的人,见人家来,脸先红,话都不敢说,不扣你扣谁?有一年我们小组好不容易才扣分少,到月底最后一天忽然扣几分,我找人家说情说去年剃光头,今年再剃,组长就干不成了!人家默笑。我当时想好了,敢不留情,晚上行动!不错,没扣!我们当时是谁扣分多下岗。不是现在的下岗,是不上车位当预备工,奖金没有,扣工资几百。钱小事,名声不好。因为车间大门口张榜公布嘞!有个女工姓周,可笨,扣分多,她害怕,厂里检查一来,她对人家指指邻车位说她棉卷落地,她意思是让她人扣分,自己就安全了,谁知那人比较正派:啥人?我就不扣!我单门看看你咋样!结果周不好意思的被扣分,并满怀羞愧的下岗了。

工厂裙带关系多,体制内的事不好说。有关系的都进科室,没材料没关系下车间挡车干活。有些人不甘心就出来。小王,干啥啥不行,通过熟人进入银行,当了科长。小鲁,先出来就去报社,混到部主任,王学九,干脆去了深圳当画画的,想当时他去宣传部开介绍信都胆颤心惊,还得让老工人陪着去,说他不知道咋说?中学李老师,四十多岁离开厂办中学,去杂志社当了副主编。他当老师讲课,嘴里像含棉花。我在工厂呆了二十二年,一直不得志,又想露能,有机会就写建议,又不买领导的帐。他们对我爱人说他是不是老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啊?说个惨淡的笑话吧,九几年,我被一家报社评为优秀特约记者,去开培训会,让交八十块钱,宣传部去了两个,单位报了,我没报。会上我做重点发言,那两个人啥也没评上。后来我去宣传部盖章,那个女领导说没事多往这走走。几年后我去高速公路,大街上碰到她,她正发行报纸,互相看看,没说话。说起来她是正处干部,工厂没了,她一样下岗。

房子紧,怎么紧?一家六口住十二平方。咋住?空中吊床,上下铺,床底下,厨房,都睡人,那时厨房烧蜂窝煤,炉火旁打盹,没那么美的诗意。说个笑话,有一次睡上铺的邻居老张的小孩小孬夜里尿床,当时夏天,铺的席,老张那天喝了一毛烧,嘴张开呼吸,上铺流的尿液,我不好意思在这儿说,流他嘴里了,都……住厨房的老白,夜里不想起来解溲,就对着墙呲,呲也没啥,可偏偏他和跟他们住一块的老岳母不和,偏偏让她看到黄色的液体流,满世界去说,反正她女婿蹲过监。我们八八年结婚,和父母住一起,两间,我们住一间,有了小孩,住不开,当时还没暖气,就封闭阳台,其实也就装了铝合金窗户而已。当时还没暖气,冬天冷,我先上床暖被窝,她们后进,娘两个一边一个,凉刷刷的贴着我。暖热了再去阳台睡,冬天冷,夏天热。这样的房子我睡了三年!我同学刘海伟结婚和父母住,两年后他弟弟娶媳妇,他娘通知他想法出去找地方,他没动,他娘干脆把他的天然气灶管拔了。

以前有儿歌:妞儿,妞儿,快长大,长大去纱厂。后来有人说,要买布,棉纺路。现在有人形容:棉纺路,棉房路。棉纺织厂旧址已开发房地产了!老厂已搬到黄河北边的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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