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色或是色情,不过一场游戏

前两天偶然路过音像店,进去转悠了一番,竟然看到有丁度·巴拉斯(Tinto Brass)的作品合集,毫不犹豫的入手了。说起这个意大利老头,名头可不小,被世人称作“情色皇帝”,自然他的作品就不用我多做介绍了,而我印象最深刻的也最喜欢的是他的两部作品《罗马帝国艳情史》(Caligula)和《黑天使》(Black Angel)。这老头的电影绝对是电影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他的电影既难以称之为艺术的情色片,又难以简单的划分到色情片的范畴。

在丁度·巴拉斯的电影中,情色和色情的界限几乎难以分辨,他借由色情或者说情色的外衣来阐述自己的政治主张和历史观点甚至是表达自己对人性的洞察。在那部著名的《罗马帝国艳情史》中,丁度·巴拉斯用一个又一个的性明示、性暗示来展现罗马帝国史上最荒淫的暴君卡里古拉王荒淫无度,凶残暴虐的一生,不论是影片主角卡里古拉还是电影本身都纠缠在乱伦、异性恋、同性恋和肆意妄为的酷刑和杀戮之间,除了欲望还是欲望。可是在这样一部举世闻名的情色禁片中,你却难以感受到蓬勃的欲望,而是一阵阵反思,一次又一次的瞠目结舌,数百人的裸体出演,人山肉海的性交场面绝对举世无双。

在丁度·巴拉斯的电影里,性与爱、情与色的分离的,不论是放纵的偷情野合、淫猥的偷窥、人山人海的乱交,还是肆无忌惮的自慰等等都不能只被看作单纯的声色描写,情色既表露了他的观点,他还以情色寓意。同样,在丁度·巴拉斯的电影里你似乎还能解读出一丝女权主义的思想,他常常在自己的作品里对女性肉体美化,对男性肉体丑化;女性在他的影片里永远代表美丽、性感、主动和正义,而男性则代表了丑陋、自私、无能和猥琐。

丁度·巴拉斯对于性一直秉承着一个观点:“能很好地享受性生活,拥有健康的人格,是人本能快乐的源泉,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一观点在他的那一系列短片《畸情大观》中表现得十分贴切。他脱离了仅仅用男人的眼光看女人的方式,而是从女人本身表露自己,充分表达女性对情欲的渴望。影片中的女主角无一不是丰乳肥臀式的意大利女郎,运用复杂的摄影技术、尝试各种光线、角度和构图,就只为了拍出一副超级漂亮的女人体,一个漂亮的女性臀部。在各式各样的情欲场景中,女人成了性行为的真正主宰。

曾有人把丁度·巴拉斯的情色电影划分到“软色情片”,对性的表现趋于自然化,既不像顶级片那样只是器官的运动,又不像所谓三级片那样可以遮挡,让人觉得假态顿生。那些男女的激情,仿佛就是生活中的普通行为,虽然故事偶尔荒诞,但自然的表现让你很难想象到这是在表演,加上唯美的画面处理,让人感觉色而不淫,这也是为什么丁度·巴拉斯的影片如此变态不伦但仍能被人称道的原因。

很多人说色情与情色是有区别的,似乎非要分个高下,其实色情与情色无非一场游戏罢了。钱钟书老先生曾经说过一句深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话,他老人家说:“在中国,色情先干了再谈感情,情色是先谈感情在干。过程不一样,性质都一样,最后都会干。”

在艾柯的《色情电影之真谛》中有这样一段话:

色情片满是角色上车和开车好几里路的全程,情侣浪费无数的时间在旅店柜台登记住宿,男人花许多分钟乘电梯到自己的房间,而女孩们在相互表白她们喜欢萨福胜过唐璜之前,要喝掉许多杯冷饮,不停手地玩弄花边或衬衫。简而言之,你看色情片,在看到健康的做爱场面之前,必须忍受一部很可能是由交通部赞助的纪录片……我重申一遍。你到电影院去看电影,如果角色从A点到B点花费的时间超出你愿意接受的程度,那么你看的那部电影就是一部色情片。

色情是为性而性,而情色是為了表达而性。在所有的我们所见的有剧情的色情电影与情色电影里(抛开那种掐头去尾只留机械式的活塞运动的成人小电影,以某城市很热的厂牌出品的为代表),色情电影的故事只是花边,就像那诱人的比基尼与丁字裤,重点是什么无需赘言,而在情色电影中,好的故事和所表达的思想才是重点,而性只不过是这道甜品中画龙点睛的材料,真正打动人心的是绝佳的故事,精彩的演员表演,以及一个个性格色彩鲜明的角色设置等一切我们寻常电影中不可或缺的所有元素,我们可以这样说一部情色电影的灵魂是电影本身所表达的思想,是导演以及所有主创们所坚持的信仰。

说到情色电影,有一部日本电影不得不说,大岛渚的《感官世界》,这是一部连日本都把它禁掉了的电影。这部电影是根据1936年震惊日本国内的“阿部定事件”真实改编,日本昭和1936年5月19日,一生坎坷的艺妓阿部左手持一根男性生殖器,在东京街头游荡被捕,事件震惊全日本。因为深爱而割掉情人的生殖器,这种奇情故事就是到今天,因着其故事元素的传奇性、疯狂和极端的彻底,仍然被很多人津津乐道。

历史上“阿部定事件”曾多次被搬上大荧幕,最为有名的就是大岛渚导演的1976年的《感官世界》。《感官世界》里演绎的“阿部定事件”尺度极大,争议也极大,這部情色电影里面演员性交画面的完全真实而非通过镜头角度变化、借位等技术手段掩饰而成,大岛渚为了完成这部电影,躲过日本的审查制度,甚至只能跑到法国进行剪辑等后期制作的工作,但依旧在日本遭到禁播,在许多欧美国家也遭到删减。

在大岛渚的镜头底下,片中的画面极其凄美且富有诗意,影片一直在彩色与黑白之间游刃有余地交错,坎坷的阿部定的人生,无奈而痴狂的爱欲都被刻画的淋漓尽致,只是如果你想通过这部电影来找刺激,恐怕会让你失望,这部电影完完整整的看下来让你感受不到任何的情欲挑逗,只有对阿部定一生的同情。这部电影同样也可以说是一部“女性主义”电影,在男女严重不平等的社会制度下,女性似乎只有用身体才能和生活权力一起摆在桌面上,阿部定用自己的一生在控诉社会的不公平,对男权主义的那种不讲理的占有欲的一种反抗。

有意思的是,《感官世界》这样一部大名鼎鼎的色情禁片却在中国的校园里广为流传着,尤其是传媒类的院校,这部电影总是老师们推荐的必看电影之一。有过几次,我认识的读媒体类专业的姑娘们总会在 QQ 上支支吾吾的问我:“那啥,你听说过大岛渚吗?”我就大大咧咧的回答:“你是要看《感官世界》是吧?”屏幕那头总会解释说:“我们老师逼我们看的,老师竟然要我们看黄片。”

在中国,与“性”相关的话题总是不那么容易上台面的,以至于大部分人对情色电影和色情电影总是混为一谈,虽然本质没啥区别,但大多数人总是会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待这个问题。看情色电影(包括我们通常提到的“三级片”、AV等色情电影)对国人而言,这是一种私密的事情,表面上一个个“正人君子”,私底下不少人都是其爱好者,看过的比我只有多而没有少。

我记得我早些年看过一个电视节目,盘点中国电影史上的那些床戏,提到两部电影,一部《望乡》,一部《寡妇村》,这两部电影是国内电影里最早贴上“少儿不宜”的标签的电影了。尤其是1988年上映的《寡妇村》,是内地首部被列入“少儿不宜”的电影。其实这部电影里也没啥,“少儿不宜”也就是当时片方想到的一个宣传噱头而已,但是对于习惯了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中国人看到电影镜头上的露脐装和"想男人"的主题“少儿不宜”的确是最好的诠释,当年这部电影也可以说是制造了“万人空巷”的盛景,不过,大多数“想歪”了的国人们冲入电影院欣赏完之后大呼上当。

真正给国内观众带来官能快感的我猜应该要数《生活的颤音》了,片中有一段湿吻给看厌了样板戏等正剧的观众们于望梅止渴般的畅快感受;相比之下晚了一年上映的传奇影片《庐山恋》中那一秒吻戏就略显羞涩了;《疯狂的代价》里年轻女性们浴室里群魔乱舞的罕见镜头又给予青春燥动的年轻一代于清新的视觉大餐;《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公映之前,外界便盛传电影中会有裸露身体和女性乳房的镜头,而《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更被冠以了第一部大胆表现情欲的爱情片。

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当年的那些中国电影里的“情欲戏”时,当时的震撼与冲击更甚于今天的《色戒》,那个“禁欲”的年代里,不仅仅在荧幕上,就是在生活中一次牵手,一个吻都需要极大的勇气。那个年代乱搞两性关系、生活作风有问题甚至还会被判“流氓罪”,比如当年的马燕秦,1983年“严打”开始,早已了解她舞会组织情况以及复杂两性关系的公安部门,不仅将马燕秦收监,而且陆续抓审了300多人,成为轰动三秦的特大案件,《陕西日报》以整版的显要位置多次报道案情。最后,枪毙了以马燕秦为首的三个人,而另外几名被指控而不承认与她有性关系的人,以及晚会的乐队指挥,则被判处死缓或无期徒刑,涉案者被判有期徒刑的则数不胜数。现在我们常在新闻上看到的那些情妇成群的贪官们以及最近闹得热火朝天的“东莞事件”,要是按照马燕秦所受到的量刑标准来判定的话,谁都逃不过死刑的判决。

国内之所以没有优秀的情色电影出现不得不把原因归咎于建国以来的群体性“禁欲”。这种群体性的“禁欲”所造成的性观念的保守以及性教育的缺失,带来的不仅仅是缺少了“情色电影”这多电影艺术中的艳丽花朵,更多的是造成了国人的谈“性”色变,价值观、道德观的不正。

我记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真事儿,大约是七八十年代的样子,有一对夫妇多年没有孩子,没能生育,男女双方都是知识分子、高材生,不仅双方家人,夫妻二人也十分纳闷为何结婚多年没有小孩,夫妻二人只好去医院检查,结果不仅夫妻二人身体健全没有任何异常,更关键的是女方还是处女一枚。医生问了夫妻二人才知道,这二人一直以为男女双方同居之后只要睡在一起了自然就会怀孕,就会生出小孩。

改革开放三十年过去了,性观念得到了大的解放,但是性教育做的远远还不够。在我眼中性教育不仅仅只有生理意义上的那些关于生殖器的那些内容,还包括如何处理两性关系,男孩子学会如何追女生,如何求爱;姑娘们学习如何处理与男生的关系,如何正确对待追求自己的男生,如何享受被追;男女双方都要学习如何养成正确的婚姻观、如何做爱等等。

我记得我读书的时候,大约是初二的时候有了“生理卫生”的课程内容,当然这些内容是生物老师来讲的,但讲到“生理卫生”这一章的内容的时候老师就扭扭捏捏的略过了,给我们看了几幅挂图然后说了一句“到时候你们就懂了”。懂你妹啊,青春就是勃起的生殖器的岁月里,那个年岁的男男女女虽然情窦初开,情欲渐生,大家更想知道的如何扑妹子,如何疯狂的去喜欢一个男生。

我们作为人类,有着漫长的未成年期,但是大家又有多少被家长、老师去正确引导着对待男女之间的关系?我们生下来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找到合适的另一半结婚生子传宗接代,但是我们发现家长和学校传授了许多知识,求偶这一项技能却从未教授。很多家长不允许学生谈恋爱,甚至在读大学了还有很多家长反对恋爱,但等到大学一毕业,所有家长都希望马上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而且最好有一套房子的人和自己儿女恋爱结婚,正如韩寒所说,想得很美。

我们能见到现在的社会上充斥着大量的“屌丝”,不够帅,不会聊天,满满的各种欲望和焦虑,面对各种姑娘怎么都追而不得,只能在硬盘里的女神身上寻取慰藉。面对一个个漂亮、会打扮的女生,天然的处于劣势的屌丝们,女人这道题,怎么也解不开,出门都几乎不整理自己仪容的男人们面对每天花费至少一小时打扮,天然取得社交优势的女人们,这怎么破?这种两性关系明显处于一种不正常、不平等的状态下。

连两性之间的关系都不能正常的正确地去对待,又怎会诞生优秀的情色电影与情色艺术呢?要知道,历史上的中国诞生了无数令世界惊叹的情色艺术作品,还不说直白赤裸裸的“春宫图”,古今第一奇书的《金瓶梅》,就算随便吟上一段乐府诗《江南》,那唯美的情色艺术都是千年来的经典: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从泛文化的角度来看,虽然是一首采莲歌,但其实是一首情歌,它隐含着青年男女相互嬉戏,追逐爱情的意思。你看那些鱼儿,在莲叶之间游来躲去,叫人怎能不想起北方的“大姑娘走进青纱帐”?这么生动的鱼水之欢的描述可谓情色艺术的巅峰。

当你读到陈玉璂的《沁园春》的时候,你会发现他把女人的乳房美通过丰富的想象和美仑美奂的文字推向了一个高点:

拥雪成峰,挼香作露,宛象双珠。想初逗芳髻,徐隆渐起,频拴红袜,似有仍无。菽发难描,鸡头莫比,秋水为神白玉肤。还知否?问此中滋味,可以醍醐。 罗衣解处堪图看,两点风姿信最都。似花蕊边傍,微匀玳瑁,玉山高处,小缀珊瑚。浴罢先遮,裙松怕褪,背立银红喘未苏。谁消受,记阿候眠着,曾把郎呼!

而四大名著中最有传奇色彩的《红楼梦》中,亦有这样的功力深厚的情色描写的句子:

是夜多浑虫醉倒在炕,二鼓人定,贾琏便溜进来相会。一见面早已神魂失据,也不及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谁知这媳妇子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体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更兼淫态浪言,压倒娼妓。贾琏此时恨不得化在他身上。那媳妇子故作浪语,在下说道:’你们姐儿出花儿,供着娘娘,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脏了身子,快离了我这里罢。’贾琏一面大动,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那里还管什么‘娘娘’呢!’那媳妇子越浪起来,贾琏亦丑态毕露。一时事毕,不免盟山誓海,难舍难分。自此后,遂成相契。(第二十一回 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

这种含蓄的描写,不但耐人寻味,给人以想象的空间,而且使整部作品文字纯净,雅而不俗,保持着相当高的唯美语境,让人们在阅读时并没有肮脏的感觉,读起来如沐春风,如品香醇,自觉不自觉地将其提升到了一定高度,情色,写到这份上真的已经写绝了,作为中国古典小说中举世公认的巅峰之作,《红楼梦》当之无愧。

情色与色情,一场游戏,成就了《红楼梦》的伟大,也造就了《金瓶梅》的奇巧,与那些古人们相比,现代的我们是那么的畏畏缩缩,这是精神上的萎靡与病态;情色与色情,一场游戏,造就了《罗马帝国艳情史》的恢弘庞大,也造就了《感官世界》所带来的生命的壮烈、命运的坎坷,与国外的那些以丁度·巴拉斯、大岛渚为首的巨匠们相比,我们又是那么的短视与无知。

在灵与肉的世界里,色情直指根本,情色引人入胜,情色艺术则让人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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