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打从秦始皇密陵里逃出来,小哥就不知所踪。
三个月的音信全无,让我时不时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认识过这样一个人,是不是真的经历过那些事,还是这一切种种都只不过是鬼故事看多了的人在发梦。
午夜惊醒,我几次忍不住爬起来,在家里漫无目的的疯狂翻找,企图找到小哥存在过的证据,找到这一切存在过的证据。
没有照片,没有信函,没有可供联络的电话、QQ、MSN或者微信号码,每次翻到最后,我能实实在在握住的,只有小小的蛇眉铜鱼。
这冰冷死寂而又古怪诡异的铜鱼,是我从古墓中得来。
紧紧的握着铜鱼,金属感刺痛手心。
它,只有它,能证明我遇见的那些粽子以及救我于粽子中的小哥,不是梦。
日上三竿,伙计今天请假,我百无聊赖的呆在铺子里,用手机玩切水果,一边手指头在屏幕上瞎划拉,一边在心里幻想,那些不是水果,是粽子。
正切得愉快,胖子屁颠儿屁颠儿的来了。
“天真,走,跟爷去金店。”胖子明显心情愉悦,扯着嗓子嚷嚷。
我警惕的抬头,“去金店干嘛?你不会想把上次倒腾出来的货卖给世界500强吧?找死自己去,别拉我垫背。”
胖子郁闷,“让你说的,我至于那么二吗。”
我没言语,心说你要不二,对得起你铅笔青年的身份吗?
看我神色猜疑,胖子一屁股坐在一把半旧破太师椅上,满面红光的跟我宣布,“告诉你,今儿胖爷我要去当上帝!买根金链子戴戴。小的不要,至少一斤!”
“靠,你怎么不去买猪肉?”
一路腹诽着,我最后还是被胖子拉到了城里最大的金店。
【2】
大白天的,店里还是灯火通明,一片金光灿烂。
就是人有点多,柜台前乌泱乌泱跟菜市场似的。
有钱人真多。
胖子目标明确,思路清晰,进门先看看大牌子上写的金价
一看不要紧,惊得胖子破口大骂,“打劫啊?这么TM贵?物价飞涨,也不能飞得这么离谱啊!比我上次来,贵了好几倍!太没天理了!”
胖子噪音级别的嘹亮嗓门立时引来一大片注目礼,片刻的寂静中,我眼看两个保安下意识的把手放在腰间的电棍上,表情正在犹豫要不要走过来。
每当这种时刻,我都想走远点装成不认识胖子,但是出于多年的战斗情谊,我不得不尽力安抚他,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骚乱,更以免招来警察叔叔。
我低声在胖子耳边说,“别瞎嗷嗷,你十多年没来了吧?这么多年,你那些冥器没物价飞涨吗?”
胖子一联想,果然心里平衡的闭上嘴,表情也从一脸横肉的反社会愤青刹那调整成眼角带笑的和气顺民。
一旁保安的表情也放松下来,人群重新投入热火朝天的选购,没人再鸟我俩。
万幸。
最后,胖子本打算买一斤的钱,现在只够买二两多点。
于是,他给自己挑了条二两的戴在脖子上。
然后胖子看着我,很土豪的说:“天真,还剩点零头,你挑一个小的。”
我不屑:“你省省吧。我不稀罕。”
“别介啊,老人家说,戴金器辟邪。你招邪气,弄个小金佛镇镇,胖爷送你。”
“招邪气的又不是我一个……”
话说到一半,不由得苦笑,我又想起小哥。
我和他,不知道到底是谁更招邪气?
胖子看我神游,捅我一下,
“想什么呢?快挑挑,趁胖爷我大方,告诉你,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我的目光在柜台里游离,指着一枚样式简洁的金指环,说,“那我要这个吧。”
胖子顺着我的手指一看,立刻感动,“这个才五克,天真,我就知道你最够意思,肯定不会趁机黑我。”
我头也不抬的说,“我要两个。”
胖子挂黑线。
从店里出来,商业街上天气晴好,太阳一晃,胖子那张大脸被大金链子晃得闪闪发光。
“你不嫌沉啊?”
“沉是沉,但这才显气质!”
“干我们这行,这么招摇不好吧。”
“今天情况特殊,必须招摇,必须让人过目不忘。”
我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不得其解,“今天什么日子?”
胖子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小声说,“没看报纸吗?今天晚上有流星雨。”
我大惊,这么浪漫温情的爱好放在胖子身上非常反常。
“你什么时候对星星感兴趣了?”
“星星有啥可看的?我得到内部消息,今晚电影学院的美女社团集体去北山欣赏流星雨,她们会在那里野营……嘿嘿嘿嘿”
胖子的笑容猥琐起来。
我松口气,这才是正常的胖子。
胖胖捅捅我,说,“一起去吧!这可是我们这种高帅富钓美眉的好机会。”
胖子最近不知道都看了些什么东西,动辄颤悠着一身肥肉称自己是高帅富,让我起鸡皮疙瘩。
“我才不去呢。别说我没提醒你,钓美眉光有暴发户的金项链是不够的,你最好再租台宝马。”
胖子若有所思,认真的质疑,“宝马有大巴车吗?”
【3】
随便找家馆子,跟胖子吃了点饭,就此分头行动,他奔他的北山,我回我的铺子。
进门已经下午五点多,日头西斜,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把屋里映成温情脉脉的橘红色。
这个时间,已经不会有人来光顾,我从里面锁了门,没开灯,坐在屋里,任黄昏渲染着无边的寂静,心里满溢着苍茫的孤单。
无意识的从锦盒里拿出下午刚买的两个金指环,放在手里把玩。
两个指环都是16号的,我告诉胖子我要左手一个,右手一个。
现在,其中一只已经戴在我左手的无名指上,尺寸正合适。
另一只,躺在我右手的手心里。
我早就发现了,我和小哥的手一样大。除了他特别的长手指我没有以外,我们的手基本一样大。
下次见到他,如果我跟他说金子辟邪,不知道他会不会收下这枚指环?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我们这一行,凶险万分,生死只在须臾之时分寸之间,每次分别都可能是……永别。
想到这里,我没由来的心慌,不会的,不会的。
小哥,他可是小哥,猫只有九条命,但小哥有无数条,他根本就是无敌的不死之身。
一定是这样,他一定会平安,他一定会……回来。
我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敲门声,声音镇静而笃定,仿佛即使屋里没有灯光,即使门上了锁,可门外的人依然确信屋里有人,有人会来应门。
难道是王盟回来了?
可他请了整三天假,给他外公过生日,按理大后天才会回来。
换在平时,我肯定先警惕的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再开门,但是此时此刻,黄昏中巨大的孤寂感让我恨不得马上找到一个能动能出声的活物驱散这种感觉。
我毫不犹豫的打开门,大无畏的朝外看去。
门外,已经暮色四合,橘红色的暖光不再来自夕阳,而是来自路灯。
一个人站在我面前,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表情不明,情绪莫辨。
然而,我心里腾起的确是彻头彻尾的惊喜。
“小哥?!”
右手心的指环不由得被攥紧,它难道是个魔戒,竟然让我梦想成真。
“唔。”
小哥没语气的发声回应,面瘫依旧。
我只觉得千言万语梗在喉咙,也不由得支吾起来,“你……这……快进来坐。”
小哥没动,他张开嘴,清晰的吐出两个字,“快走。”
我一愣,“快走?去哪儿?”
小哥继续说:“开车逃命,去远点的地方。”
我摸不着头脑,却不由得紧张起来,“逃命?怎么了?”
小哥好像有点犹豫要怎么对我解释,顿了顿,才说:“今晚,有东西会来找我们。”
“我们?我和你?”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我很开心能把我和小哥并列在一起。
小哥却补充说,“还有胖子。”
哼,这个煞风景的电灯泡。
小哥继续说:“我们上次去秦始皇陵触发了不该动的索魂咒,虽然成功逃脱,身上却沾了索魂印。我这三个月一直在找破解的法子,可是不等我找到,就赶上了今天这样的时刻。那东西今晚肯定会出来,他要来找我们了。”
我后背发冷,初见小哥的惊喜已经被惊恐淹没,那东西……那个巨头无脸的索魂怪。
小哥抬头看看天色,说:“快,叫上胖子,我们快逃。只要躲过今晚,我们就还有时间破解索魂印。”
我来不及多问,小哥的话自有他的道理,他说逃,我们就一定得逃。
“我马上给胖子打电话。”
冲回屋里,拿起柜台上的手机拨出,电话那头却传来冰冷甜美的女声回复:“对不起,你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我猛地想起北山,那个鸟不生蛋兔子不拉屎的荒凉地界儿,胖子估计正站在山顶炫耀他的金项链。
小哥看我面色不豫,紧走两步,过来问我:“怎么回事?”
“电话打不通。”
“去他家找他。”
“可是……可是,他在北山。”
小哥面瘫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那是惊讶担心和……郁闷。
我真心不想告诉小哥这个让人伤心的消息,北山虽然偏僻,但是风水不错,更巧的是离秦始皇密陵很近,那东西出来肯定会不出意外的先找到胖子。
“他去那儿干什么?”
“去看流星雨……”
我都替胖子臊的慌,一大把年纪还干这种事。
小哥叹口气,“你知道那东西为什么能今天出来吗?”
我表情疑惑。
“就是因为这场流星雨,这场流星雨与平时不同,它会引得星象异动,而今夜的星象异动会引得阴气冲天,所以那东西才能出来。而且,北山那个地方本身风水也不错,有一些其他的墓葬。所以,今晚,那里出来的,恐怕不止是那个东西。”
我在心里叹息,胖子,你还真是作死啊!
“他什么都不知道,一点防备都没有,我们得去找他。”我弱弱的表明立场。
“距离流星雨出现还有三个多小时,我们赶到北山需要多久?”小哥的声音没有起伏。
“快点开的话,加上堵车,路上得2个小时,然后我们还得爬到山顶,他在山顶看流星雨……”我越说越绝望。
小哥很认真的看着我,总结性陈词,“这么说,我们到那的时间,基本正好赶上流星雨开始。”
这回轮到我面瘫。
我此刻掐死胖子的心都有,你丫没事爬神马山看神马流星雨?还有电影学院那些美女学生,你们脑袋都让驴踢了吧?大半夜没事往荒山野岭跑,粽子那些东西可不懂得怜香惜玉。
虽然很明显这是一次自杀性的救援行动,但是我和小哥还是毅然决然的颠簸在去北山的途中。
我本来就是这种性子,用胖子的话说叫“天真无邪”,知道他死定了,知道去救他我也死定了,但我就是不能丢下他不管。
而小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愿意跟我送死,甚至没有劝我不要去。
此刻,他正在副驾驶位上闭目养神,两手交叠放在腿上。
两旁的路灯闪过时,我眼角的余光偶尔可以看到他左手无名指上金指环在闪光。
那是出门前,我给他的。
我跟他说金指环可以避邪,我自己置备的时候,顺便给他也带了一个。
怕他这个超人不屑这种东西,一边给他看我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一边还在心里文思泉涌的即时编造了一大堆理由准备来说服他。
可惜,都没用上。
他只是接过指环,又看了看我的左手,就学我的样子戴在无名指上。
果然正好。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我自己的嘴角上扬,带着笑意。
虽然这是一场赴死的旅程,可是我却欢快如斯。
如果就这样死了也挺好,至少我是含笑九泉,圆满而终,再也,再也不必担心会失去身边这个人。
可惜,我们最后没死成。
【4】
刚开到郊区不远,我们就找到了胖子。
他跟一群电影学院的美眉聚在一辆抛锚的大巴车旁边,正乐呵呵的一边显呗他的大金项链,一边猛向四周抛媚眼,一不小心就抛中了我飞驰而来的破面包车。
胖子嫌我的车丢人,还想扭头装不认识我,被我从美眉堆里拖出来时,还拼命跟人家解释,说我是他家门口收废品的。
这孙子!
我把胖子拖到一旁,质问他,“你手机怎么打不通?”
“哦,这儿没信号。我听司机说,附近的信号塔坏了,最近在维修。你这急三火四的跟我看流星雨来了?”胖子还以为我是来追随他的。
“看你姥姥!”
我边骂边扫了一眼车里的小哥,小哥已经睁开眼。
胖子也看见了,惊讶,“哎呦,什么风把他吹来了?”
小哥毫不废话,只说,“上车,我们快走。”
然后看看大巴那边,又补了一句,“让他们也走,别去北山。”
经过多年的战斗经验,胖子也觉悟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听小哥的话,有肉吃。
加上看我也是这个意思,胖子知道有麻烦,马上说:“得令咧,我这就催他们走。”
胖子一溜烟颠儿过去,跟修车的大巴司机说了什么,围在一旁的美眉们发出失望的嘈杂声,胖子连忙又转头安抚美眉们的心情。
足足过了七八分钟,胖子才跑回来,跟我一起上车。
胖子像汉奸一样,点头哈腰的跟小哥汇报,“放心吧,小哥,车马上修好,她们这就回市区。”
小哥没反应。
我问,“你跟他们说什么?”
胖子得意,“我说我在地震局的哥们派你来通知我,北山今晚有八级地震。”
“你撒谎还真不打草稿。”
“我干啥都不打草稿。没听说吗?人生没有草稿,每一张都是现场直播。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俩怎么一副大难临头的衰样?”
我把小哥跟我说的,一五一十跟胖子复述了一遍。
胖子立刻被感动了,看着我跟小哥说,“这么说你们俩居然冒死来救我?”
不等我慷慨激昂的表明对我们友谊的忠诚,
胖子紧接着补了一句,“你俩真二。”
靠。
我横他一眼。
胖子难得认真的说:“别瞪我,我不是不领情。但下次别这样了,真的,胖爷我就一个人,无牵无挂,啥也不怕,早死早投胎。可要是拖累上你们俩,我变成粽子都不安心。”
一时间,车里静默下来,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不忍心拖累胖子,还有小哥。
倒是小哥打破这感人肺腑的尴尬,声线很平板的说:“往南郊福禄寺开。只要到了那里,我们就能顺利避过这一劫。”
我忙按小哥说的,朝南郊福禄寺开去。
【5】
赶在星象异动之前,我们到达福禄寺。
天色已黑,寺庙早关门了。
小哥敲了半天,一个小沙弥来应门。
他拿着一个手电站在古色古香的寺庙门口,看看我们,又看看打头的小哥,竟然什么都没问,就带我们进去了。
进了寺庙,他把我们引给另一个小沙弥。
在这个小沙弥的带领下,小哥进入方丈的内室,让我和胖子等在外头。
胖子四下打量着,寺庙很小,雕梁画栋看起来都有点破旧,问,“这地方有佛祖在,那东西应该进不来吧?”
“应该不只因为这个,否则一路上那么多寺院,为什么小哥偏挑了这个?”
“我决定了,要是躲过今晚,以后我有空就多来这拜拜,多捐点香火钱。你看刚才那俩小和尚,衣服还打补丁。这都什么年代了,他们真穷。”
我斜睨了胖子一眼,情不自禁的摇头,“他们穷?你就孤陋寡闻吧!福禄寺香火鼎盛着呢。”
“真的假的?那他们怎么穿那么破的衣服,住这么旧的地方?”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胖子这种俗人解释出家人的观念,一时语结。
一个去厕所的青年沙弥正好路过,替我解了围,他虽然内急,却在一路小跑之中顿了顿,双手合什,对胖子说:“施主,房子衣服,都是心外之物,心外万物皆空。新旧又有什么关系呢?”
胖子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朝厕所跑去了。
我憋住笑,
只见胖子愣了一愣,讪讪的感慨,“这个……太有境界了。”
过了好半天,小哥终于出来,我以为我们终于要去客房吃斋打坐了,他却把我们带进了方丈的内室。
那一晚,方丈把我们藏在了内室地下的密室隔间里。
地方十分隐秘,除了一张石桌,四个石凳,一盏油灯,只剩下徒然四壁。
虽然我可以肯定那里面没有手机信号,但是方丈小老人家还是收走了我和胖子的手机,并叮嘱我们一旦进入密室,只能枯坐一晚,绝对不能再说一句话。
我几乎可以肯定,呆在这种完全与世隔绝的地方,外面发生了什么,那索魂的东西到底有没有出来满世界的搜捕我们,我们三个最后肯定全然不知。
没关系,外面发生什么,我才不在乎。
在迄今为止的回忆里,那是我毕生最静寂最安宁最圆满的一个夜晚。
因为小哥就坐在我旁边,而且,没有粽子,没有别人。
呃……至于胖子,可以忽略,因为他进入密室不一会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到墙角睡觉去了。虽然石头地面很硬,但是他的肉很厚,所以不怕。
昏黄的油灯旁,小哥的手放在石桌上,右手在下,左手在上。
我坐在他旁边,右手在下,左手在上。
两个金灿灿的指环熠熠生辉,彷佛可以照亮我以后的整个人生。
我有很多话想对小哥说,却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先说什么。
而且方丈说了,不准说话。
我很为难,这样安泰平稳的时机在我和小哥之间,难得出现。
如果我什么都不说,很可能明天天一亮,小哥就又会开始下一轮的失踪。
我又得再一次开始悬着一颗心毫无指望的等待,而且完全不确定下一次等待是否还能如此幸运的有个结果。
我不想等了。
密室里一片静寂,我的心里却有无数个声音在挣扎叫嚷。
小哥闭着眼,表情平淡,我看着他的轮廓,看着墙上我们俩的影子,我们长得不像,但那影子真的很像。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少,一个小时,三个小时,我不确定。
但里面寂静无声,外面也寂静无声,恍惚间,彷佛世界只剩密室这小小一方,如果真这样就好了,刹那即永恒,我和小哥可以这样一直坐到宇宙洪荒。
油灯下,一对指环熠熠生辉,一对。
一对指环,是不是就可以相对到老?
脑海里挣扎的各种声音,突然电光火石间就汇聚成了一句话。
我要告诉他。马上告诉他。
不能犹豫,怕一犹豫,就再也没有勇气。
虽然方丈说不能说话,但是我可以很小声,没关系,一定没关系,我只说给一个人听。
我的左手抬起来,轻轻的搭在小哥的左手上。
小哥睁开眼,我的脸映在他的眼眸里。
他的脸,波澜不惊。
“张起灵。”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出声,终于紧张起来,一边转头向外张望,一边抽出下面的右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不理他,用很低但是很坚定的声音,执着的接着说,“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小哥一愣,他再也顾不上外面,转头看着我。
我的手心都出汗了,顺势握住他的左手,接着说:“别再离开,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我很紧张,但是却盯着他,不容他回避。
我今天一定要一个回答。
外面突然传来霹雳作响的声音,吼声似海啸扑现在耳际。
糟糕,我也许不该说话,原来这么低的声音也可以暴露行迹。
但是,我不后悔,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无论如何,我都要一个回答。
我的目光紧逼着张起灵的眼睛,“好不好?”
张起灵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那声音在逼近。
但是他没有抽出左手,也没有转头,他只是看着我,一向含义不明的目光里此刻透着我不能理解的悲伤。
“好不好?”我锲而不舍,给我一个答案,就算那东西此刻进来,就算我就此死了,也瞑目。
他终于开了口,“吴邪……”
我很少听他叫我的名字,几乎从来没有过。
他的声音又痛苦又迷离,“我们永远都不能在一起。”
我知道他也许会给我一个否定的答案,但当那个答案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才发现我根本不够勇气接受。
我甚至没有勇气问为什么!
外面可怖的吼声灌入我的耳朵,但是我脑海里回荡的只有他那句“我们永远都不能在一起。”
也许张起灵不打算就此放过我,他要湮灭我所有的希翼;
也许他怕那东西进来以后,他再没有机会解开我的疑惑。
一向惜字如金的他,不顾外面迫近的危险,定定的看着我,继续一字一顿的说,“吴邪,我们永远不能在一起。因为我们根本就是一个人。”
“什么?”我不能理解,虽然我们的影子很像,但是我们怎么可能是一个人?既然是一个人,又怎么不能在一起。
咚,咚,咚,重重的扑击声。
有东西在撞击外面密室的门板
“张起灵,你说什么?”
他终于抽开了他的左手,他显然不得不正视外面的危险了,却仍然急匆匆的对我解释,“你听好,我们是一个人的两个分身!所以我们只拥有普通人一半的魂魄,所以我们总能招来那些邪气重的东西,所以……”
他似乎不愿说下去,但吸了口气以后,却仍旧继续说:“所以,只有一个亲手杀掉另外一个,剩下那一个的魂魄才能完整。”
我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所有的细胞都在努力的理解他刚才的话。
一个亲手杀掉另外一个……
所以他来找我,所以他不能让粽子杀了我,所以他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救我。
张起灵似乎读懂了我的想法,他的眼神彷佛罩上了一层水雾,让我看不分明,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对我说:“我来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杀你。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的目的就是要亲手杀掉你。”
心里满溢的都是冰凉,彷佛整颗心从里面被冻住,捣碎,然后洒落在地上。
“你有很多机会,为什么不动手?”
张起灵已经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但是我看不清他,我的眼里也水气升腾。
他轻轻的转到我旁边,离我更近一点,他抬起右手,似乎要按住我的肩膀,安抚我的悲伤。
我听到他低低的声音,
“我下不了手。”
心里破碎的碎片似乎在重新聚集。
“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我杀不了你。吴邪,我们必须好好活下去,各自活下去。”
他的右手猛击下来,我后颈一痛,眼前一黑。
等我再醒过来,时间已经是第二天正午,我躺在方丈的房里。
胖子告诉我,他是一早被方丈从密室里叫醒的,那时小哥已经不在密室里,而我昏倒在石桌上,他就把我背出来了。
我问过方丈,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那小老头竟然推说什么都不知道。
我清楚记得那可怖的吼声从密室外传来,绝对不是胖子的呼噜。
我清楚记得那东西扑门,它发现了我们,而它不会自动离开。
那么,一定是小哥。
是小哥出去了。
可是,小哥现在到底又到哪里去了?他还在吗?
“吴邪,我们永远不能在一起。因为我们根本就是一个人。”
梦魇般的回音在脑海里回荡,我的后颈还在隐隐作痛。
左手上,金指环还在。
我轻轻转动指环,心里荒唐记挂的不是小哥的下落,而是他到底会不会一直戴着另一只指环。
“吴邪,我们必须好好活下去,各自活下去。”
我会的,我会活下去,等你回来。
胖子拿着一份报纸窜进来,指着一条新闻嚷嚷:“天真,快看,下个月还有流星雨。”